“……”
体寒?
师琅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所有人都说他这极阴之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偏偏眼前这人却说他是体寒,得想办法治好。
他听着,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了。
“不过你这体质等到夏天的时候就特别舒服,你知道吗,我打小就被家里人说像个小火炉,冬天的时候别人都穿得厚厚一层,恨不得从头盖到脚,就我穿个薄外套满院子跑着堆雪人,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居然还满头都是汗。”
纪秋檀在旁边拿着火折子点暖炉,嘴里的话也不停歇:“我妈……咳……我娘一到夏天就让我离远点,本来天就热的要死,好不容易凉快一点了,结果我一靠过去,热气立马就上来了,所以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我娘就要骂我,让我滚远点。”
说到这,他突然伸手,握了握师琅玉冰凉的手:“你看,有没有感觉到?”
“……”
话音未落,暖意便瞬间覆盖上来。
师琅玉早就已经习惯了那种阴冷的感觉。
他从有记忆开始,那种冷意就如附骨之蛆一般跟随着他,每年的冬天,也就是最让他感觉难熬的时刻。
室外漫天飞雪,他又很是讨厌暖炉烘烤时四周过于干涩的气息,索性放弃用暖炉取暖,就这么硬撑着。
时间久了,他也留下了病根。
每次天一冷,他就忍不住咳嗽,骨头缝里似乎都被填满了阴冷的气息。
可是现在,从对方手上传递过来的热度让他不由得一怔。
“……”
真的,很热。
自人体传来的暖意,没有暖炉那么干涩。
纪秋檀本来只是让他感受一下,握了一下便要收回,可是师琅玉不知为何,手掌一紧,竟是反手抓住了他的拇指。
“怎么……”
手没收回来。
纪秋檀茫然地侧过头去看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刚把他给捏痛了,赶忙又凑过去看了两眼:“哪里不舒服?”
“……”
师琅玉轻轻摇头,沉默着把手收了回来,又悄悄地往袖子里藏了藏。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明明以前不论再冷,也都可以忍耐,可是方才短暂地体会过了从另一个人掌心传来的温度之后,四周的冷空气忽然之间就变得面目
狰狞起来。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个模糊一片的轮廓,也压下了心底奇怪的念头。
第25章
十天过后, 师琅玉的右手在经过最后一次温养、解下了束缚在手腕上的药剂残留之后,居然真的奇迹一般从内到外完全愈合了!
虽说此时他暂时还不能提重物,但拿东西或是动动手指这一类的动作, 基本上已经和常人无异,按照杨婵的说法,他这恢复速度算得上快了,大概再养上小半个月, 应该就会和受伤之前别无二致。
“……”
他现在, 脚骨已然彻底恢复如初, 完全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也能走路, 双臂很快也能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 再想想看,他被带出拍卖行其实也不过是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他就已经恢复了大半。
纪秋檀高兴得不得了, 甚至要比师琅玉这个当事人更高兴!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思来想去, 最后决定要给师琅玉送一份礼物。
因为他记得书里曾经有那么一个情节
【听到殿内动静渐缓, 小皇帝慢吞吞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倒了一地的死士,心跳如鼓擂一般, 畏惧的感觉犹如荆棘一般将他整个人牢牢锁住, 让他额头直冒虚汗, 又庆幸自己居然真的骗过了师琅玉, 对方丝毫没有怀疑方才那杯酒中竟被他下了药】
【那点药量足以放倒一头牛,可师琅玉却还有余力绞杀他十几个死士, 若是刚才他不找借口暂时避开, 恐怕这会儿想把人擒住, 必然不能这么简单】
【“陛下……”】
【“为何如此?”】
【错乱的烛光下, 被几个人死死按倒在地的师琅玉艰难仰着头,修长的脖颈颈侧隐隐有青筋浮现,如同濒死的天鹅在做消亡前的最后一次挣扎】
【药物不仅让他功力尽失,更是激出了他的旧疾,不知那几个死死按住他的死士究竟是为了刚才被他绞杀的十几名同伴、在故意泄愤,还是终于找到机会将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他好生报复一顿,沉重的压力狠狠压在他腰背处,曲起的膝盖抵在他身后几处大穴,激得他当时就感觉肺中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涌来,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一张脸白得好像血已经被抽干,小皇帝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如今狼狈的模样,猝不及防和他那双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眼眸撞上,失望、困惑等情绪一下子便狠狠撞在小皇帝本就慌乱的心头】
【他愕然地发现,师琅玉的眼中居然没有杀意,更没有恨意,仿若真的只是单纯对他这做法疑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又好像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他过去低头认个错,给师琅玉一个合理的解释,对方就会原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这么想着,登时,一股邪火迅速冲上了小皇帝的天灵盖,他猛地握紧双拳,略显稚嫩的面容一下子被憋得通红,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他如何不明白自己正是那个被偏爱的存在?父皇当年把他托付给师琅玉,赌得就是对方定然会知恩图报,也会好好待他】
【最终父皇赌对了,他也不止一次地庆幸他有这么一个后盾,不管外头那些人怎么骂师琅玉,他却清楚,那些骂名本该他来承受,是眼前这人替他背负了一切,甘愿为了一个诺言把自己隐没在暗处,推他走向光明……可现在他倒宁愿对方不要那么君子,起码看着他的时候,要使劲向他释放恨意,这样他心里反倒会好受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在那种目光之下,被衬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为什么?丞相为何有此一问?现如今,我大周的各方权利皆落你手,你抓着权柄威胁朕、控制朕,把朕当成你手中可任意操控的皮影画一般,甚至朕要娶什么样的女人你也要管!你当朕是什么?把朕当猴一样耍的团团转让你很得意是吗?”】
【小皇帝越说越愤恨,先前的愧疚在此刻全然变成了恶意满满的毒汁,朝着师琅玉喷射而去】
【看着对方越发苍白的脸色,他甚至觉得还不够,索性一把抓起对方掉落在一旁的佩剑,狠狠刺向师琅玉的左肩!】
【“噗呲”一声,剑刃撕裂皮肉,刺穿了师琅玉的肩头,他在剧痛之中咳得更是撕心裂肺,星星点点的血珠低落在光洁却凌乱的地上,而他仰起的头终于是缓缓低了下去,虚弱地伏在地上,唇角轻颤】
【“陛下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小皇帝不回话,只是咬牙双手握剑,发泄一般狠狠在周围劈砍几下】
【长而薄的剑刃被他这样毫无章法地劈在青铜器上,发出一声声凄惨的铮鸣,突然,啪的一声,断了】
【断剑落地,师琅玉的目光也骤然一暗,那双如水中皎月一般的眼眸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只剩一片死灰般的寂寥】
【……】
纪秋檀始终记得这一段。
师琅玉有一把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剑,那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几乎是把那把剑当成了他生命中的另一半。
然而,那把剑最终却断在了他被废掉武功的那个夜晚,就好像是暗示,示意他的人生就和那把剑一样,从此一分两半,永坠黑暗。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有人把纪秋檀从前最爱的一台电脑粗暴无比地直接丢进了水池里一样。
虽然他也不是不能再去买一台,但买之前他非要先去掐死那个扔他电脑的人。
当然,如果有人能在之后送他一台配置更好的新电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倒也不是想让对方感激自己,只是纯粹想着,要是送个礼物能让对方开心一点,说不定会让师琅玉的身体恢复的速度也更快一些。
这么想着,他立马就去翻出了先前小黑猫带他去搜刮的那些宝物他记得,里头有好几把看着就特别好用且珍稀的剑来着。
其中有一把剑柄上刻着“霜寒”二字的宝剑,应当就是最好的一柄剑,当初他刚拿到手的时候,立马就能感觉到剑中蕴藏的澎湃剑力。
他平日里不用剑,在这方面纯属外行,但他这个外行都能感觉到这把剑的好,所以它实际上应该也不会有多差。
他的感觉不会出错。
不过,旁边那把“灵寂”好像也不错。
这两个他挑不出哪个更好,索性一起都给拿了出去。
走之前,还要再跟小黑猫打声招呼:“小黑,这两把剑我拿走送给别人,你没意见吧?”
“随你便。”小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成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那,一副恹恹的模样,“反正都给你了,你爱给谁给谁。”
“那就行。”纪秋檀抱着剑走出去几步,又退了回来,“哎,你怎么了?”
“原来你还知道关心我啊?!!”
小黑猫尾巴一竖,冲着他龇了龇牙:“你个没良心的,我都这样好几天了,结果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怎么了?!”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关你屁事。”
“……”
小黑猫气鼓鼓地重新趴了回去,胡子一翘一翘的,还故意要背对着纪秋檀趴着,嘴里呜呜啦啦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语。
要是搁在往常,纪秋檀的手这会儿就抓过去了。
但现在,他心里还惦记着其他的事情,所以也没空搭理小黑猫,嘁了一声,不说拉倒。
他抱着剑就走人。
“……可恶,居然不来哄哄我!”
小黑猫见状,更是恼火。
然而它爪子一伸一缩,半晌后却又放了下去。
“等
本大爷养好精神,再跟你算账!”
-
另一头。
纪秋檀一个闪身回了空间,而后便兴冲冲地跑到了正扶着柱子重新习惯走路的师琅玉身边:“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
闻言,师琅玉转头看向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做了个“不知”的口型。
纪秋檀便扬唇一笑,拉过他的手,直接把剑柄送到了他手旁:“摸摸看。”
“……”
微凉的手指被对方暖烘烘的手牵住,接着,就碰到了个不知是用生铁还是什么制成的硬-物,师琅玉指尖一颤,有些不可思议地往下握,粗粝冰冷的手感,让他眼皮都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是剑?”
“对啦。”
纪秋檀引着他的手继续往下,把刻了字的那一面送到他拇指指腹的位置:“这把是霜寒,这把是灵寂,我先前看你手上有些长年握剑留下来的痕迹,猜你肯定懂这些,正好这两把剑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回头等你手再好一点,就可以试试这两个好不好用了,毕竟这玩意儿其实还挺重。”
“……”
听着他的话,师琅玉目光闪动,表情难得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这两把剑无疑都是好剑。
他能感觉得到。
那把霜寒,一握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一阵阴寒之气袭来,它并非死物,有那么一瞬间,师琅玉就好像是听到了它的“呼吸”声一样。
而那把灵寂一触碰,就叫人有种仿若被带进了无尽深渊的错觉。
这是两把“活”剑!它有剑魂!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师琅玉心底骤然涌上一股格外强烈的欣喜,他自小习剑,能拥有一把宝剑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此生一大幸事!
自打受伤后,他心如死灰,破碎的腕骨动一下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他,再不要生出那种无谓的幻想,幻想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碰一次剑。
可现在……他竟然……
“……”
各种繁杂情绪一股脑地全都涌了上来,瞬间便让师琅玉的呼吸忽然乱了节奏。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剑柄,指尖一直在发颤,要不是纪秋檀猛然夺过了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把剑,他说不定还感觉不到手腕处传来的那阵隐隐约约的疼痛。
“注意点,你这手才刚要好起来,别用太大力了,不然的话,下次我就不送你这些东西了,省得你哪天突然失控,再把手给伤了。”纪秋檀话里多少有些埋怨,怪他这人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但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感觉师琅玉刚才被他甩开的那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
微凉的手指,正在一寸寸地往上摸索,从手腕,渐渐挪到小臂。
带着凉意的手指划过他手背时,就好像是有蚂蚁爬上了他的身体,一阵奇异的麻痒迅速移开,弄得纪秋檀头皮一麻,下意识就想退开。
但师琅玉的双手都握在他小臂上,对方目不能视,他怕把人给带倒了,只能忍住不自在,尴尬把师琅玉往上摸索的手一拦:“你干什么呢?”
“我想……”师琅玉嘴唇微微蠕动着,很慢很慢地无声道,“看看你。”
“……”
纪秋檀盯着他的嘴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顿时就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歪心思感到脸红。
“那你就……看呗……”纪秋檀咳了一声,含糊着松了手,硬着头皮让他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