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能让你好好清醒一下了吗?”
若松竹一轻巧地坐到实心木桌之上,将枪口调转,对准了藤原利九,慢慢地微笑。
他可没工夫和过去的老人进行一场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忆往昔谈话,无非是一些自己个人的身世问题之类的而已。
他不关心。
若松竹一打开了枪的保险栓, 盯着对面一脸震惊神色的藤原利九,还有余力思考当下的情况。
琴酒虽然利用了外守一的炸弹用来毁尸灭迹之类, 但一个合格的杀手都应该知道在没有亲眼看见猎物放弃挣扎停止呼吸之前——就算是胜卷在握也可不能掉以轻心。
更何况,琴酒从来都不会只是一个组织里合格的杀手。
退一万讲,他在走的匆忙的情况之下,孤儿院里一定还留有他的后手。
一个他确信可以让这里的东西全部消失的后手。
外面精神失常的外守一所拥有的攻击性竟然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有了这一把枪,外守一就不会是问题。
除此之外,按时间来说,自己的那几个同期估计就要赶到这里了啊……不快点把这些麻烦解决掉的话。
他可不能完全保证这些人会不会直接闯进来撞上这些意外。
——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几个人出现意外。
连一点意外都不行!
若松竹一沉下脸,盯着藤原利九,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
——这可是他偷学琴酒的表情,用来恐吓一下别人绝对管用。
于是猫猫伸出了利爪。
看藤原利九仍然不开口,若松竹一稍微有点不耐烦了。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吧。
“看你的表情,你认识和我长得非常相似的长辈。”
漂亮的金发少年即使在略显匆忙的奔跑之后也不显得风尘仆仆,宽松的休闲服装此刻让他更加有点云淡风轻的人外之感,完全看不出来正处在持枪对峙的环节。
“既然是实验的话……那个人是你的导师。”
“男的?”手持的枪口随着对面的移动而微微偏移了一部分,“嗯,是女的。”
——我的……妈妈吗?
若松竹一用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来的极小的幅度轻微地摇摇头,将突然出现在脑内的多余情绪抛开。
“至于实验的事情……十四号异于常人的力气……人体上的实验按照编号各不相同也不太意外。”
“成功的人拥有了代称。”
若松竹一根据藤原利九的反应进行推理。
不过……这个人目前出现的行为都表示——理智上得出的结论应该是正确的。
但是若松竹一内心却有另一道声音,温柔开朗却又不失坚定,还稍微带着几分稚嫩的感觉,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对他来说,直觉来自自己在潜意识里已经了解到的细节,这些突然响起的声音都是自己还未曾注意到或者忘记的线索在提醒自己。
所以若松竹一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也对。
这个老人看样子虽然参与了当时的一些实验,但绝对不会是核心人员,虽然他可能认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但说不定和当年的事实有着不小的出入。
于是若松竹一斩钉截铁:“关于一号的实验就是记忆上的。”
“洗脑?暗示?”
对面的人如愿以偿般给了他想看到的反应。
若松竹一终于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是失败了。”
——看来是组织认为那一场实验失败了。
藤原利九被眼前人轻飘飘的话语背后展露出恐怖般的能力,深深的吸了口气。
十四号一直愣在那里,现在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立刻跑到藤原利九和若松竹一两个人之间,闭上眼睛,张开手。
“大哥哥求你不要这么做——”
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疼痛。
“……欸?”
十四号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人呢?
若松竹一早就在他跑到两个人之间的时候就放下了枪,另一只手插.进口袋,经过满身冷汗的藤原利九,往门口走去。
伸手打开门的时候身后的十四号才出现动静。
若松竹一难得在伸手开门的时候有些略带惆怅地想:这小孩……是不是有些笨啊?
吵闹的声音都集中在顶楼,若松竹一只好又重新往上走去。
不过周围好像多了点什么味道……
若松竹一轻轻嗅了一下。
是什么味道来着?
熟悉的……却在此刻很难形容和想到具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味道。
如果此刻诸伏景光,或者其他任何一个稍微还有点生活常识的人在这里,都能闻出来这是什么味道。
——木头燃烧特有的烟火味。
并算不上是什么好闻的味道,当大规模引发的时候,往往都象征了一场悲痛地可以燃烧天空的大火。
“大哥。”伏特加平稳地开着车,“地下室那边安装的□□现在可以开启了吗?”
“嗯。”琴酒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拿过车上的点火器点着了嘴里的香烟。
“贝尔摩德这段时间插手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些。”琴酒把点火器重新放回原位,“……这些讨厌的神秘主义者。”
银发杀手按下车窗,扶正了头顶的黑色帽子,便顺势将手肘搭在车门边上,香烟点燃产生的烟便随着汽车内外的气压差全部往外跑出去。
“大哥说的对,又临时叫我们出去干事,就不能派遣别的行动组吗!”伏特加抱怨。
孤儿院在地上的位置基本框架还是以木质为主,周围还有大片的森林,天然的优秀可燃物呢。
就算里面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疯子手中的炸弹失效,地下室藏着的那些东西可够把整座孤儿院毁掉了。
很完美的计划。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若松竹一也会出现在那里。
“喂,hagi!”松田阵平跟着前面的两个人走,低头看手机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你闻到了……吗?”
萩原研二没回答幼驯染的问题,只是往不远处的天空看过去。
现在松田阵平也已经不需要萩原研二的回答了。
——那是房屋在燃烧时散发出来的浓浓烟雾。
在他们三个人立刻冲过去的时候,身边的小路上同样也跑过几个人,拖着长长的水管丢进旁边的池塘里面,安装好一切后就朝着着火的地方跑去。
紧接着,远处的平整公路上行驶过几辆消防车。
“你们说……”诸伏景光喃喃。
向来明亮的蓝色眼睛此刻倒映着火红色的天空。
“那里是不是和我们要去的地方一摸一样……”
若松竹一原本的计划非常完美,走上顶楼,用顺来的枪打伤了外守一,让他暂时在进医院之前无法动弹,然后立刻离开这里,最后和在路上赶过来的亲爱的同期汇合。
结果。
在他成功抢下外守一手上的炸弹时,却发现——往下走的楼梯之中却闯进来滚滚黑烟,不但呛人而且有毒。
着火了??
——还出不去了。
此刻的若松竹一才意识到窗外和楼下传来的喧嚣声意味着什么。
若松竹一捧着手中的炸弹,竟然在一瞬间升起了一点无措的意味,他往顶层之外那一整片透明的玻璃窗外看下去。
楼下停着好几辆消防车,正在费力地进行灭火。
恰好随着若松竹一的走动,使他整个人都暴露在下面人的视野之中。
“他手中的是工藤口中说的炸弹吗?——□□处理班,不行,门口的火实在太大了,根本进不去!”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火源啊?!”
“——靠近窗口那两个人已经救出来了,上面那个、上面那个怎么办!”
若松竹一离得位置有点远,旁边又实在过于喧嚣,他很难听清底下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只听见一声又尖又锐的声音穿过这些嘈杂的人声,传进顶楼正沉默地站着的人的耳朵里。
“六号他们还在房间里没出来——”
“求求你们!!”
太吵了。
若松竹一抱着手里的炸弹不说话,清晰地感知到体内的肾上腺素正在以一个疯狂的速度飙升,身体对外的感知能力被拉高到一个全新的阙值。
吵到手里炸弹的倒计时清晰得连走到了哪里了都能听见。
过于优秀的分析能力和数据搜集能力在此刻好像并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若松竹一第一次并不是很想冷静地面对这些事实。
金发的少年还是沉默地看着楼下喧闹的人们,有些人正在抬头看着他说话——但若松竹一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
院子后面至少还有十几个小孩躺在屋内不省人事,此刻周边都被大火包围——救助人员目前只能在边上等着火进一步地被浇灭一点。
炸弹倒计时剩下的时间完全不足以楼下的人员扑灭这场大火——老旧的木制架构是十分优越的天然可燃物,再加上一定是琴酒放在楼下的□□。
他现在可以丢下这个炸弹逃生,炸弹的余威可以很好地借助这一场火势,将整个孤儿院彻底燃烧——这样以来这些实验体也能在睡梦中结束自己短暂也不算快乐的一生,也不用去面对自己不太符合社会定义上常人的事实。
炸弹的构成并不复杂,只要再给他二十分钟时间就可以拆完,不过顶楼被关住的那一扇铁门甚至能够隐隐看见红色,有难闻的烟气不断从缝隙里跑出来。
——就算是苏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二十分钟不断吸入这些有毒气体时还能保证拆掉炸弹安全离开。
他们的死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若松竹一低头。
他头一次产生想要埋进被窝里不出来的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生命呢?
如果我还是像曾经一样只会待在在组织里的机器就好了,那个时候他仍然可以光明正大地不清楚另外十几个人在生命上意味着什么。
若松竹一此刻根本控制不住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的自己。
——火焰蔓延地太大,但他此刻仍然还有时间,在一边拆手下不断滴答作响的炸弹时,还能思考关于这个问题。
但若松竹一很清楚,也许现在有两条路能选,可是自己现在只会做出一个选择。
——这一切都要怪谁呢……
若松竹一难得用上撒娇一样的口吻在脑海里像抱怨一样开着玩笑,用很轻的声线、向在和熟睡的小孩读睡前故事一样的口吻。
在玻璃窗内的少年很是沉着地拆着手中的炸弹,尽管身处火场却还是有神奇般的冷静感。
诸伏景光三个人在这时跑到了火场。
松田阵平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打趣:“还好那个生活白痴没跟着我们啊……”
但很快,他们几个人就意识到不对劲。
“那上面的人……”
“……怎么会是竹一?”
“——阵平别跑过去!!”
若松竹一很快就把手里的炸弹面板拆开,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神使鬼差地抬眼,就和底下站着的三个人对上眼。
「这一切都要怪谁呢?」
若松竹一脑海里的声音调皮的回答道。
——谁让我能够遇见你们呢……
又轻又柔软的、还带着一点调皮的语气。
若松竹一脸上带着以前从未尝试过的笑容,漂亮的金色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状,手下很稳当地剪掉一根绿色的线。
“你个混蛋!谁告诉你要到处乱跑的!!”
「卷毛笨蛋才是混蛋。」
若松竹一又剪掉一根线。
「那天的水蜜桃我数过了,有九个,算一算每个人都给我两个的话——一定是卷毛笨蛋偷偷藏走不给我吃!」
若松竹一漫无边际地想。
「还没吃过景光做的饭呢……有些想念。」
若松竹一身体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几下,烟雾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要大一点……果然不能纯看理论,实践上可是吃了不少亏啊。
不过没关系,拆掉眼前的东西已经够了。
他举起手臂,手里还捏着工具刀,费力地擦了擦汗,金色的头发早就在高温的烘烤之下被汗水浸湿了,若松竹一迷迷糊糊地看着楼层底下的同期。
开始有些发晕的视线已经不太能够看清楚同期们的具体动作和表情了,大概只能看出三个在动的轮廓。
“火柴人景光和火柴人研二可千万……要抓住另一个火柴人啊……”
嗓子也已经开始发干,勉强能够挤出几个音节,却没有人能够听清像气音一样的话。
「不能剪这一条!」
又急又快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却清晰地像是在耳边一样平地落起一道惊雷。
若松竹一从快要睡着的状态里被惊醒,手下的刀差一点就要剪下一根黑色的线。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挪开了刀尖,在此刻闷热的环境中惊出一身的冷汗。
身上的衣服湿得现在就能拧出一把水。
是从没有听过的少年音……却还是很熟悉,就像是能在最近听到的一样。
若松竹一甩甩头,尽量保持住清醒,开始剪最后的几条。
“那个笨蛋——”松田阵平被两个人架住,有点无力地垂下手。
“……快给我……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