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轻轻嘟囔了一声:“怎么老是在你们喝完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你们?”
而后没有直面范无咎疑惑的眼神,孟婆把一个袋子塞到范无咎的怀中,就像之前塞到谢必安怀中的一样。
“好了,八爷快去人间吧!”
“七爷正等着你呢。”
孟婆朝范无咎眨了眨眼,然后挥手道别。
范无咎手中的动作却一顿,他放下原本盛着孟婆汤的瓷碗,转身离开。
记忆确实如同潮水一样随着孟婆汤的饮下而逐渐褪去消散,连同他饮下孟婆汤时的情绪也一起剥离。
他大抵是忘了很多,连同在九幽的一切都忘却。
可是心脏却还隐隐作痛。
而本应清楚干净的记忆却残存了混乱模糊的碎片。
忘川河自不知何处奔腾而下,滚滚而落,湍急的河水席卷黄泉路的彼岸花香。
纷杂的记忆碎片就像走马灯一样从脑海中闪过,疼痛着似乎这一切本应全部离开但依旧残留在他的脑海中。
范无咎的手抵着额,往前迈的脚步也一并停了下来。
秾丽深幽的桃花眼垂下,眼睫掩住几分暗沉的厌烦。
他想,大概又是孟婆汤出问题了。
不然那些看不清的记忆怎么模糊着不肯离开?
可正当范无咎准备转身去寻找孟婆,视野画面忽的变了。
明明横亘在眼前的是无尽长夜,他却恍然看到了莹白的肌肤。
如银如雪,像是从头顶缓落而下的地府所没有的月光。
是他能见的唯一亮色。
抵额上的手拿下,十指修长张开复又收拢,却只握到了一片寂静的虚无。
他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范无咎想要想起,可是他此刻连为何饮下如何饮下孟婆汤的记忆也都流逝了。
忘川河无止境地流淌着。
怅然间,恰好有简讯飞来。
“黑无常范无咎,请即刻前往驻守凡间。”
是来自阎王的简讯。
“白无常谢必安将与你同行。”
人间的暖阳照耀,清冷的凤眸扫视而来。
“范无咎。”
他说。
双手相握,隐藏不住的熟悉感自指尖攀升,回落至在九幽锤炼锻淬的心脏中。
这种感觉让于地府中冰封的身躯都燃烧起来。
肆意的目光一寸寸舔过。
“无常大人。”
舌尖在口腔中顶住上颚,而范无咎近乎感喟地呼唤。
在饮下的孟婆汤中,他究竟忘掉了什么?
“爹爹,正确的方向应该是这边。”
方云珠扯了扯萧毅的衣袖,带着他往相反方向走去。
她目光在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人上不经意地瞥过。
虽然两人的身份已经早已公之于众,但是她仍然觉得其中有些不对。
并且才这么一瞬间,只是她从竹丛后出来的这么一个间隙,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完全不同。
肉眼可见的僵硬。
这是又吵架了?
而萧毅僵硬的被方云珠扯着袖子带路,脸上神情复杂。
万万没想到他随便找了个方向还能找反……
而且这被和自己年龄也差不多大的方云珠叫做爹的感觉,实在是太神奇。
看着眼前少女转过头对他言笑晏晏的模样,“喜当爹”的萧毅笑容勉强。
他还没忘记在前厅时,方云珠突然变作骨架模样的场景呢。
不过,前面有那一幕变作骨头的事情发生,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几位仅仅只是魇中鬼的傀儡而并非真身?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魇中鬼到底藏在哪里?
只要找到魇中鬼的真身,这次的魇就能迎刃而解了。
一如日落大厦的那次。
虽然萧毅知道提前中断魇会招致一定规则的责罚,但是毕竟当事人是地府的正牌勾魂使者范无咎。
应该受到的责罚不足为惧。
看八爷也不像是真正受到责罚的样子。
所以萧毅暂时将心放了下来。
自从前面谢必安说出了那句话后范无咎就再也没有开口了。
成为跟在他们身边的沉默人员。
空气中只回荡着方云珠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难得的安静让谢必安都有些不习惯。
自从凡间的第一次接触以来,这位黑无常大人此刻的模样可算是头次见。
他一直是调笑着不正经的,哪怕在日落大厦附身在纸片人公主上被冷酷的小羊抓着在鬼手下逃命时也能说出几句开玩笑的话来。
就像范无咎时常含着笑意的桃花眼眸,仿佛这些从来不值得他多瞧几眼,哪怕是无常职责的入魇驱鬼。
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冷漠严肃着一张脸的谢必安。
而如何逗弄这冷脸的美人,成为了他唯一的乐趣。
明明他们都是消除记忆后的第一次见面。
谢必安想。
他的目光落到范无咎的眼睫上。
范无咎的眼睫浓密,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
而此刻这羽睫垂下,如同沉沉压上他此刻并不好的情绪。
地府规定无常每两百年饮下孟婆汤,就相当于一次的重生。
而两百年即是无常的一个轮回。
在饮下孟婆汤消除记忆之前,在上一个轮回。
谢必安与范无咎之间又应该是怎样?
前面领路的人突然停下脚步。
方云珠指着面前的雕花木门看向范无咎,“这就是空余的客房了。”
“范司令看看应住哪里?”
说完后她又问谢必安,“如果我没有记错,谢公子应该已经有安置的客房了吧。”
听到这句话,谢必安点了点头。
他醒来后所处的房间就是方府为原身安排好居住的客房。
“谢公子住的是哪间?”
沉默了一路的范无咎终于开口。
方云珠和萧毅因为这句话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如出一辙茫然的神色后都一同将视线转移到谢必安身上。
因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谢必安住的哪个客房。
方府财产丰厚,屋宅庞大,在府中备着的客房数量也十分多,若是不熟悉的人真的容易在偌大的方府中晕头转向。
于是范无咎的目光也顺着一起看向谢必安。
这次他的眼神平静,没有其他额外的情绪。
更显的眸色乌黑幽沉。
迎着范无咎的眼神,谢必安伸手指向其中的一个客房。
“在这。”
他毫不顾忌地回答。
话音落下,范无咎的唇随之一勾。
眼眸动了动,又有了一点往日模样。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范无咎将头上的军帽摘下放置在臂弯中。
没有军帽的遮掩,寸头更显的他的面容凌厉干净。
他径直往前走去,在谢必安指向的客房边上停下。
“那我就住这。”
他打开门,回头朝谢必安看了一眼,然后走进了客房。
第30章 一更
房门在眼前关上, 范无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只留下门外的三人,而方云珠和萧毅面面相觑。
“范司令就这么进去了?”
方云珠愣了,她看着紧闭的房门, 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怎么?”
萧毅也愣住。
这是不可以的吗?
然后就听见方云珠答道:“不是, 我以为按理来说他作为客人应该先在府中逛逛。”
她看以前来方府上的尊贵客人, 都是由方夫人方老爷一同陪着在府中四处逛逛, 看看花看看鸟看看鱼什么的。
因此就以为这位年轻的司令来府上也是这样的流程。
想到这她还埋怨似的瞅了萧毅一眼,“爹爹你以前不是最注意这些东西的吗?怎么今儿个倒全都忘了。”
萧毅:……
因为我是你假的爹。
说完后方云珠往这间客房看了一眼。
她想,这位司令倒是和传说中的完全不一样, 之前久闻这名司令许多的传奇事情。本以为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这次一见才发现, 没有什么架子,行事作风随性的很。
“我也先回房了。”
谢必安开口。
似是不想在这多待, 说完后谢必安就往客房那边走去。
“既然这样, 那我也先……”
见七爷八爷都走了,萧毅立马脱口而出同样的话语,同时脚步也跟着谢必安转了个方向。
可是刚说出来半句话, 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对来。
“爹你又往客房那走去做什么?”
方云珠马上抓住了快要遁走的萧毅。
她想到时候得叫个大夫给方老爷看看脑袋, 这样子下去像是要得老年痴呆了。
被方云珠抓住的萧毅欲哭无泪,他不知道方老爷住在哪。
“这表少爷,也着实有些奇怪。”
手还扯着萧毅的袖口,方云珠看着谢必安走远的背影, 对着萧毅嘟囔道。
“爹爹你不觉得吗?”
她问萧毅, 试图找到认同。
范司令和表少爷, 都有点奇奇怪怪。
看萧毅没说话, 方云珠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跺了跺脚离开了。
而谢必安已经走回到了房中。
方府的客房布置的雅致简约, 虽然称不上奢华,但作为客房已经十分优越了。
前面谢必安刚来到魇中时, 床上的被褥都叠的整齐,东西装饰也摆放的干净整齐。
可是此时转头一看,床榻上的被褥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翻了起来,凌乱地叠成一团。
桌上的东西也像是有人翻动的痕迹。
有人在他去前厅的时候进入了这间客房,还在客房中进行了翻找。
究竟来这客房想找些什么?
谢必安走到床榻前,乱糟糟的被褥团着,隆起一块形状。
就像有人躺在底下,只不过被蒙着脑袋。
盯着这奇怪的形状,谢必安往前走的脚步慢了下来。
似乎感受到了谢必安注视的目光和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团着的被褥抖了两下。
细密地颤抖着。
真的有活物在里面……
秀气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谢必安在一塌糊涂的床榻前停下。
白皙纤细的手指已经放在了绣花的锦被上,被褥布料丝滑,触感温凉。
可是手掌覆盖上,甚至能隔着这一层并不厚的被褥感受到底下东西的抖动。
它在害怕。
手指收紧,揪起被褥的一角,谢必安用力一掀。
“叩叩……”
木门被敲响,发出清晰响亮的敲击声。
揪着锦被的手顿住,谢必安转头看向门口。
木质雕花的门扇上半镂空,糊了一层薄薄的窗纸。
有漆黑的人影映在门上,隐隐绰绰。
没有察觉到反应,木门又被敲了两声。
“叩叩……”
门外的人不知疲倦,很有耐心地敲着门,敲门声徐徐。
放在被子上的手移开,谢必安转身朝着被敲响的木门走去。
人影比他高了半个头,隔着窗纸可以看出其身形高大,十分优越。
再门即将第三次被叩响时,谢必安拉开了门。
伸在半空的手还保持着快要叩上门的动作。
看到打开门的谢必安,来人展开唇笑了。
眼眸柔和,他身上的军装外套已经脱下,留下里面穿的一件白色衬衫样式的衣服。
袖口被翻折到了小臂上,更显的随性几分。
门外的人是范无咎。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才这么一下,已经在范无咎的脸上看不到前面的消沉。
之前的沉默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
谢必安没有回答,但范无咎显然不介意。
他往屋内看了看,朝着谢必安挑眉。
“不邀请我进去坐坐?”
范司令的容貌称的上是英俊刚正,凛然的剑眉透露出掩不住的正气来。
可此刻内芯的人换成了范无咎,他此刻挑眉勾唇微笑。
硬生生给这正经无比的眉眼带上几分风流,尤其是微勾的唇似笑未笑。
盯着范无咎的脸几秒,谢必安往边上挪了两步给范无咎让开了道。
“进来吧。”
谢必安说。
“恭敬不如从命。”
范无咎走了进来。
他顺手将敞开的门关上。
沉重的木门合拢发出一道响声。
阻拦了外面的光线,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范无咎环视并不整齐的屋内一圈,看向谢必安,迟疑地问:“怎么这么乱……?”
没等到谢必安回答,他又径直走到床榻前,垂头将目光落到那被褥可疑的突起上。
“这里怎么像是藏了人?”
他开玩笑似的说,正要将手放到那被子上,可手腕被另一人的手握住。
苍白的手和蜜色的皮肤对比明显。
眼眸撞入那双淡色的眼珠中。
“怎么了?”
大手反握上谢必安抓住他手腕的手。
毫不掩饰地凑近谢必安的脸,范无咎低声:“怎么突然握我的手?”
亲密的姿态宛若情人之间的暧昧低语。
而这场戏码中的另一个人却移开了脸。
“叩叩——”
与此同时,这间客房的木门又被敲响。
和前面的敲门声一样,清晰响亮,不急不缓。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客房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