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谢必安拎着的灯具所发出的光,他们看清了走出来的两人。
是一男一女。
女人是个熟面孔, 正是方云珠的贴身侍女, 采杏。
而和她一起的男人则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二十左右,打扮十分讲究新潮。
穿着布料昂贵剪裁合适的西装,看着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采杏忘了有客人在这, 打扰到了老爷和客人, 请老爷恕罪!”
看到谢必安身边的萧毅, 采杏赶紧噗通一声跪下了。
这下倒把萧毅给整的不自在了。
他连忙说:“起来好好说。”
这时候边上的男人开口。
他对着萧毅抱歉道:“听说方伯父在这, 就让采杏将我带过来与伯父见一面, 请伯父见谅。”
男人说的话与采杏说的并不相符。
刚站起来的采杏也明显一愣,她惊讶地偏头看了男人一眼, 但很快附和道:“是的,叶少爷刚来到府上第一时间就让我带他来见老爷。”
叶少爷。
这个关键词让萧毅一愣,他反问:“叶少竹?”
听到萧毅这样问,叶少竹也一愣,但他还是回答道:“是我,方伯父。”
谢必安将手中提着灯往上抬了一点,让光照到的范围把采杏和叶少竹容纳进来。
以便他们更能看清叶少竹的脸。
前面掩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这次在光下确实能发现这名叶少爷的脸确实与当时游船上潘许美的助理长的有八分相似。
“啊,是少竹啊。”
萧毅装模作样地招呼了一声。
叶少竹点头,看向提着灯的谢必安和一身军装的范无咎,试探性地问道:“这两位是谢少爷和范司令?”
今天他来方府前就已经知道有位方老爷的“义子”前来城中投奔方府,而在城中颇有声望的范司令也随后出现了方府。
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无权无势的谢少爷和司令私交匪浅,因此仅仅才不超过半天的时间,有关范司令出现在方府的场景传闻早已传的满城都是。
他们几个人相互寒暄了一会,边上的采杏从头到尾都垂着脑袋,看着谦卑不已。
她的面容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眼眸垂下,看向地面,没有人看的到采杏的眼中透着掩不住的失望神色。
叶少竹身为富家的少爷,经过好一段时间才来方府,对府中的各处都不了解,因此不知道方老爷和客人正在客房这边商谈。
采杏却比任何人都了解。
但是知道这些的她依旧将叶少竹往这边带。
这里面的心思,只有她清楚。
想到叶少竹前面的第一句话,采杏默默握紧了手掌,坚硬的指甲陷在自己的手心中。
然而这一点疼痛对此时的她来说也并不算什么了。
方家和叶家交好,两家互动往来频繁。
方府小姐方云珠和叶家少爷叶少竹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作为自小陪侍在方云珠身边的采杏自然也是和叶少竹一起成长的。
西洋思想进入加上儿童心智纯真。
对于小孩来说并不懂什么阶级什么主仆,要玩耍都是一起玩耍。
方云珠,叶少竹,还有采杏。
采杏与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只是人们谈论起来总是省略这一个侍女罢了。
方云珠打小和叶少竹不对付,可以说是一对欢喜冤家,从小吵到大。
长大后难得见面也总是说不上两句就要开始互怼,因此虽然两人是青梅竹马,但是方云珠与叶少竹之间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情感。
方老爷和方夫人本来是将叶少竹作为自己心中的夫婿人选,但是方云珠却是态度坚决,表示就算自尽也不可能和叶少竹那家伙结亲。
作为妥协方云珠甚至答应了方府为她在城中发布招聘夫婿的告示,举办相亲宴会,只要千万别让叶少竹成为她的夫婿就行。
因为方云珠清楚,叶老爷和叶夫人也是与方老爷方夫人一样的想法,他们才不管方云珠和叶少竹从西洋留学后就整日念着的什么自由恋爱的思想,对于他们来说包办婚姻是最好的方式了。
方云珠和叶少竹对不上眼,但是采杏和叶少竹之间却没有半□□味。
从小到大采杏和叶少竹之间的相处就十分融洽,或许是因为有方云珠对比,采杏显的更加温柔体贴,也让叶少竹心动不已。
一年之内的大部分空余时间三人都待在一块,不过大多都是方云珠自顾自地处理自己的事物,而叶少竹亲自拿著书教采杏读书识字。
十七八岁正是少年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除了方云珠的情窍像是被封死了一样,采杏和叶少竹同样不可避免的对着日日相处的伙伴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只是在两人的感情还没有完全捅破那层窗户纸时,叶少竹和方云珠被家中安排着一起送往西洋留学。
一去就是四五年,而采杏留在方府中继续当一个普通的侍女。
好不容易等到叶少竹和方云珠留学归来,经过留学拓展了眼界的方云珠走在新潮的前端,漂亮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而叶少竹作为叶家家中独子也被叶府安排着开始搭理家中的产业,日日忙碌。
虽然他已经回来一年多,但是这一年多与采杏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不过好在仅有的几次见面中,叶少竹告诉采杏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倾心她一个人,不日他就会提着聘礼上门,亲自迎娶采杏。
这对于目前只是一个侍女的采杏来说简直是一个不可置信的许诺。
尽管她早已对叶少竹芳心暗许,哪怕此时自由平等的西洋思想已经流行开来,但是范围依旧只限于留洋或学习过新思想的有识之士。
像老一辈和其他故步自封的年轻人,又怎会赞成这些呢?
尤其是有权有势家中无数佣人的叶家和方家。
因此采杏早对这场感情并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叶少竹向她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她继续不敢相信。
但是叶少竹恳求真诚地告诉他,他叶少竹之后一定会光明正大迎娶采杏为正妻,在他眼中才没有什么身份限制,没有什么所谓奴籍,他只知道他们两情相悦,这便足矣。
虽然目前叶老爷和叶夫人并不同意,但是叶少竹说他会拼尽全力,直至他们同意。
自从叶少竹说下这个承诺已经近一年了,叶少竹的斗争似乎有点效果,至少叶少竹并没有成为方云珠的定亲对象,也没有任何要婚配的消息传来。
按这样下去,似乎曙光即将出现。
可是采杏已经等不住了,方夫人好像发现了端倪,正在要筹备着给她许配一门亲事。
按照旧规矩,府中自小长大的侍女到了年纪后一般有两种安排,一是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和小姐一同去夫爷那,而是被家中主母定下亲事许好人家。
心有所属又被给予希望的采杏怎么可能安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但她催过叶少竹多次,叶少竹都回以时候未到,此时若是暴露,那么就会前功尽弃。
一来二去,采杏不禁感到心灰意冷。
今天晚上叶少竹来拜访方府,暗自和她来到这无人的地方就又是商量这事。
可采杏想的却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方老爷发现他们的事情,就此来一个了解。
若是成功则一切值得,若是失败那她也好安心接受安排,并没有什么遗憾了。
因此就将叶少竹往方老爷所在的地方带。
只是没想到叶少竹的反应……
采杏抓着衣服的手指又忍不住收紧,将布料捏出明显的褶皱来。
一边的几人还在若有若无地寒暄着,采杏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无事发生一般地抬起脸。
提着的灯具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光芒,迎面而来将她虚虚笼罩着。
提灯人逆着光的身形高挑细瘦,像一支竹。
清瘦又不失形。
眼睛过了几秒适应了光芒,采杏终于看清了提灯人。
她的心猛地一跳。
乍然和那双浅色琉璃般的瞳孔对上。
那一双眼冷然平静,仿佛能看清她所有的心中所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剧情过渡章
第36章 晋江独发
这一意料之外的对视惊的采杏慌乱移开目光, 冷静下来的表情差点破裂。
这谢七,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
夜晚的凉风寒冷,吹的采杏心中紧张。
只能垂着头, 假装一个恭敬的并没有存在感的侍女。
边上的萧毅已经顶不住了, 他已经想不出其他话来继续这场本来就勉强进行的寒暄。
于是萧毅抚了一下自己的圆胖的肚子, 他缓声说道:“天色不早了。”
“采杏, 将少竹送到客房去吧。”
经过一个白天的试炼,萧毅自觉自己已经完全能适应方老爷的风格了,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有方府家主的气势。
说完后萧毅便潇洒转身, 面向七爷八爷, 他背对着身后两人挥了挥手:“我还有些事和谢公子还有范司令相商,你们先回去把。”
他正要往里走进, 就听到身后的采杏犹豫着出声:“可是老爷, 叶少爷不是有专门的房间吗?”
叶少竹和方云珠两人自小经常到对方的家中借住,因此叶家方家都在自己府上给对方准备了专门的房间,如同自己家中又多了一个孩子。
每次叶少竹来到方府时都是直接去往自己的房间, 只是没想到这次方老爷却说要带叶少竹去客房, 边上的叶少竹也愣了。
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沦落到客房的去处,而且方老爷说的时候还如此顺势自然,无法让人察觉出不对来。
“啊?”
萧毅没想到自己难得有方老爷的气势居然还出错了,他赶紧转身补漏:“那就送他去那, 我年纪大一些事记不清了。”
谢必安和范无咎先行一步又走进了客房之中, 灯具提在谢必安手上跟着他一同进屋。
屋外的光线瞬间就暗下来了, 在黑暗中外面的一切隐隐绰绰的影子都变的可怖起来。
尤其是站在院中的人影, 也瞬间只能看得清模糊的身形。
被落在外面的萧毅此刻也不管什么方府老爷的气势了, 连忙提着衣摆快步跟在跟上了谢必安和范无咎的步伐。
有着亮光的屋内和笼罩着凉色黑暗的屋外,仿佛被一截门槛分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哐。”
木门关上了。
院中寂静, 只有风吹叶动的声音。
叶少竹看着在夜色中看不清的采杏的脸,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采杏……”
未尽的言语中似乎有更深的含义没有说完。
可往日会柔声应答的采杏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我们该走了,叶少爷。”
夜将他们二人吞没。
一到屋内,一直在范无咎手中装死的黑团子重新复活开始扭着一团身体开始乱动起来。
前面到了外面,黑团子就难得安静。甚至比在谢必安手中还要安静,不仅如此,还努力的将自己缩成更小的身形。
似乎在有人声在外头响起来时,黑团子就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毕竟叶少竹和采杏是魇中固有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魇中的怪物,只是在人皮伪装的时间占大部分,在触发后才会短暂化作怪物。
就像前厅突然化鬼的方夫人,方云珠和于太太,还有那个在前厅院子中当场吞噬捉鬼人的不似人形的怪物。
“嘤嘤嘤!”
黑团子张开嘴发出几声轻轻的哭声。
然而黑团子正准备哭第二声时,它的哭声就戛然而止了。
刚还紧紧闭着流泪的大眼睛终于愿意睁开,一挪眼就看到两位煞神站在它面前。
一个冷面煞神,一个笑脸煞神。
黑团子:……
只见一根手指戳上了黑团子的柔软身体,谢必安问道:“前面的那两人是谁?”
这架势像是审讯犯人。
黑团子又想要嘤嘤嘤,但是慑于谢必安和范无咎在眼前盯着他,于是欲嘤又止。
没嘤成还紧张地打了一个哭嗝。
“不认识。”
它可怜兮兮地回答,看样子老实巴交。
一双大眼睛恳求谢必安把戳在他身上充满压迫感的手指给挪开。
如果在黑团子面前是个心软的人,没准就动了恻隐之心,将它就这么放过。
毕竟长的这么可爱的小煤球,怎么可能撒谎呢?
然而此时站在黑团子眼前的是黑白无常。
在地府待了千年,向来执法严明,从不徇私的黑白无常。
更别说黑团子可没它看起来那么无辜可怜。
戳着黑团子的手指又往下陷了几分,因为黑团子的身体柔软,所有谢必安的手指一用力就在里面戳的出现了一个坑。
“说。”
谢必安冷酷地催促。
黑团子敢怒不敢言,只嗫嚅道:“真不认识……”
正准备又想之前一样卖萌混过去,但谢必安说出的下一句话让黑团子惊的差点当场炸开了毛。
“她是魇中鬼?”谢必安问。
“我不知道呀。”黑团子弱弱的并没有什么气势地说。
虽然没有得到黑团子直接回答,但是在场的人都看出来是十之八九了。
“那就是了。”
范无咎挑眉。
两人的反应让黑团子大为不满,它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