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神明降临,长着玉似的面孔,手确实滚烫的暖。
“你是神仙吗?”年幼的范无咎还没从地上站起,就已抬头看向扶起他的人。
“我不是。”
那人是天性不爱笑的脸,可给范无咎的感觉却和之前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比你大,可以唤我哥哥。”
哥哥这个称呼范无咎并不陌生,在母族中他算是年龄偏小的一列,但是范无咎宗族兄长从来不会正眼看他。
只会和那些称他是“杂种”的人一样嘲讽他。
原来哥哥这一词也是如此温暖吗?
小范无咎跌跌撞撞地跟在这位哥哥的身后,纵然脸被冻的通红,也开心的一声声唤着哥哥。
之后范无咎终于知道了哥哥的名字——
“谢必安。”
范无咎的声音低哑,目光像是蔚蓝海水般的恳求。
他在害怕。
害怕谢必安不要他了。
然而谢必安看着他,凤眼中是察觉不到情绪。
“范无咎。”他的声音诡异的平静,“我不会去秦琼那。”
这句话几乎让范无咎原本沉着的心又提了起来,但他的脸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谢必安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深渊。
“我想你自己告诉我。”谢必安说。
看着谢必安这张脸,范无咎只想在此刻将一切就摊在谢必安面前。
可是现在并不是说的时机,一旦他告诉谢必安,甚至连谢必安都被牵扯其中。
他原本就是捡到的一条贱命,纵然是死了也无妨,只是谢必安。
范无咎不想把不染尘埃光风霁月的谢郎君牵扯进来。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似乎那几句在范无咎的喉中反复咀嚼。
最终范无咎只吐出苍白的一句:“抱歉。”
说完后他沉默地看着谢必安,身形落寞,像是已经被抛弃的狗。
一条谢必安的狗。
“你的伤是不是好了?”
谢必安的眼神因为这句话变的更冷了,他抬眼看着范无咎问道。
范无咎下意识就想说“并没有”,他清楚若是他的伤好了谢必安一定会让他离开现在的住处。
如果他被赶出谢必安的住宅,那到时候他又该去哪里找到谢必安呢?
但是对上谢必安的眼神,范无咎的心是被割似的痛。
“是。”
他无力地说出这个字。
可是范无咎不想再骗谢必安了。
似乎被这句话气笑,谢必安的嘴角难得有了嘲讽的弧度。
他冷冷说道:“那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后谢必安就转身,没有再看范无咎的表情,他从范无咎身边径直越过,回到了卧房。
而范无咎无措地站在原地,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看谢必安的身影。
在房中的谢必安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冷静,他的心情复杂,似乎百种情绪在他的胸腔中激战。
郁结在胸中,甚至连叹气都无法疏散这难熬的情绪。
他只知道范无咎瞒了他许多,但是没想到范无咎竟然会对郑娘下手。
谢必安打开门正准备出去,手突然被人握住,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
他回头看向抓着他手的人。
范无咎向来含笑的脸上现在覆盖着难言的哀伤,像笼着一层愁云似的雾。
“你要去秦琼那吗?”范无咎问他,桃花眼中暗含着一点期待,好像垂死挣扎。
他还没有忘记谢必安前面说的,谢必安说自己并不会去找秦琼。
范无咎相信谢必安不会失言,但是此时看到谢必安准备出门,还是忍不住慌了。
“范无咎。”听到范无咎的话,谢必安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浮上来的是更多的嘲讽。
“你以为我与你一样吗?”一样的满口谎言,毫无真话。
他伸手将范无咎抓着他的手给甩开,范无咎握的并不紧,谢必安的手轻轻一动,那手便从他的手腕上滑开了。
谢必安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无形却沉重地落在范无咎的头上。
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站立不稳。
但谢必安没有再看他,而是直接走出了屋门。
范无咎知道,谢必安大概是不想再见他了。
他又是成为了没有家的人。
谢必安一个人走到了当初约见那个车夫的地方。
那车夫也算是与谢必安熟识的长辈,是谢必安父亲曾经的好友,因此听到谢必安的要求,便二话不说的带着谢必安往宅子那去了。
从上京到谢必安郊外的宅子还是需要不小的一段路程。
从中午出发,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才到达。
这处住宅熟悉又陌生,谢必安已经十多年没有住在这了,前几天为了让郑娘入住这里他特地找人来将这间老宅子重新打扫了一遍,此时看上去十分齐整。
车夫靠在马车旁问他:“谢郎君,怎么突然想来这边了?是不放心郑娘他们吗?”
谢必安的脸上提不起笑,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嘴中应付着车夫:“确实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故今日来这看看。”
和车夫寒暄完后他便揣着一颗蹦跳不停的心前去院中。
住宅的门是半掩着的,似乎有人刚出去过,然而一看到半掩的门,谢必安的心就坠了下去。
这四处没有人烟,在宅中谢必安也为郑娘他们储备了足够的东西,郑娘清楚自己处境,不可能轻易踏出院门。
因此最大的可能只是……
谢必安沉着脸,推开门走进去。
谢必安多年未曾住过这间住宅,但是对住宅内的装设依旧大致熟悉。
住宅不大,谢必安找起来也方便,他很快便走遍了间间房门。
但是越是寻找,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郑娘确实在这住宅住过,房内还留有生活的痕迹,可是郑娘与小可却不见踪影。
甚至在地上还随意散落着小可玩耍用的一些小玩意儿,若是郑娘在那,定然是不会就让那些东西随便洒落在地上不收起来的。
看来真的可能是秦琼说的那样,郑娘碰到事情了。
而谢必安居然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大概郑娘是被带走,所以秦琼才会那样说。
只是现在不清楚的是,这件事究竟是秦府做的,还是范无咎做的。
如果是秦府,那范无咎为何不坦白说出,反而要瞒着他呢?明明当初是范无咎和谢必安一同将郑娘救出来的。
但若是真的是范无咎所做,那秦琼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
想到这,谢必安的眉已经皱了起来,他回想起秦琼告诉他的话语。
他在百宝楼的三层等待谢必安。
可是秦琼这人阴晴不定,是否会知道或者告诉谢必安想知道的事情又未知,谢必安一人前往,更无疑于只身冒险。
谢必安带着重重疑虑走出住宅,外头的车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谢必安出来还和他寒暄道:“那对母女住在这可还安好?我当日送他们前来时,那郑娘与我说了好些感谢谢郎君的话,说若不是谢郎君她此生大抵分明。”
车夫也是看着谢必安长大的一员,此时看着谢必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说我们谢郎君向来就是如此。”
谢必安知道车夫的意思,但是他此时完全没有心情,也不能告诉车夫这件事,他不想牵扯更多人进来,于是谢必安僵硬地扯了两句,便让车夫载着他回去了。
靠在车厢中,跟着马车一起摇晃,窗口的帘子不时跟着晃动被吹起,露出外头的景色。
谢必安试图思考郑娘的去处,试图思考秦琼话中的含义,试图思考……
与范无咎之间他自以为的情谊,是否是真的。
时间过得很快,还没等谢必安思考出个所以然,他就被车夫带到了上京。
支付给车夫银钱后,谢必安独自往家中走,长街照旧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玩意都有。
只是现在都无法入谢必安的眼中。
他走到了自己的住处,明明是自己的屋子,在推开门时谢必安的动作还迟疑了一瞬。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当真正看到空寂的屋门后,谢必安的心中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沉,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让他的脚步像灌铅了一般的沉重。
屋中空荡荡的,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另外一个人在这生活过的痕迹。
范无咎离开了。
谢必安站在自己卧房的门口,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他的目光落到窗前的瓶中,木槿与红花依旧相交依顺,但是估计是时间久了,木槿花和红花都蔫搭搭的往下低垂。
花快要枯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下章或者下下章就能和好,预计下礼拜就能完结啦!(兴奋搓手)
第73章 晋江独发
谢必安最后还是没有去奔赴秦琼的邀请, 他在自空荡的卧房站了一会。
已经习惯地上铺着被褥躺着另一个人的场景,此时没有被褥和另外那人的身影,这间原本就不算大的卧房竟也看起来显的宽敞冷清起来。
目光随意地环顾几眼, 谢必安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在床榻上枕头那处停了下来。
谢必安缓缓靠近, 果然在他的枕头底下, 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谢必安已经熟悉的字迹,只简单写了一句话——
“郑娘一切安好,不日便能出现。”
看到这句话, 谢必安的心忍不住一跳, 他伸手再将纸条展开,确认自己认真看了每一个字。
鼻尖凑近, 淡淡的墨汁香味从纸上溢散。
谢必安却觉得自己又闻到了木槿花香。
明明他被范无咎耍的团团转, 可是当他看到这张纸条时,却又下意识的相信了这句话。
谢必安的眼前浮现出最后他离开时范无咎看着他的目光。
他第一次在范无咎的眼中看到如此明晃晃的无措无助。
既然这么害怕,当初为什么又要欺骗他呢?
谢必安将纸条缓缓攥紧, 在攒成一个小球后他又伸手把揉皱的纸条展开, 平铺好又仔细叠起来。
他拉开一个抽屉,将叠好的纸条放了进去。
在抽屉中,除了这张纸条还放着另外几张相似的纸条。
都是出自范无咎之手。
第二日谢必安照旧去衙门,但是一进门就看到今日衙门中当职的侍卫看他的眼神奇怪, 似乎有话想对他说。
谢必安自己心思不定, 他今日在衙门并没有看到范无咎的身影, 想来范无咎大抵是如之前他所说的那样, 不想再出现在谢必安眼前, 便也不在衙门当职了。
也不知道范无咎会去哪里。
想到这,谢必安就忍不住想伸手将自己拍清醒。
他担心范无咎那个骗子做什么呢?
范无咎的门路比他想象的要多, 没准此时正在哪处享福呢。
谢必安原本就一个人,因此没有范无咎也能很好。
他下定决心将范无咎撇出了自己的脑海和生活,但谢必安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两位护卫正偷偷看着他。
脸上还是像谢必安前面那时看到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
“看着我作甚?”谢必安开口问他们。
没想到谢必安会主动询问,那两位偷看的护卫反倒吓了一跳,他们慌乱地互相看了看,然后其中一位用手肘顶了边上一位一下,那位护卫才顶着谢必安的目光犹犹豫豫地走出几步。
他看向谢必安,面色纠结地开口:“谢郎君可知道范护卫的事情?”
听到范无咎的名字,谢必安呼吸下意识的一窒,他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如常:“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护卫正要张开嘴和谢必安说出他刚得知的那些事情,边上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谢郎君。”
是老马的声音。
他看了眼站在一起的两个护卫,又将目光落到谢必安的身上,伸手朝谢必安招呼道:“你随我过来。”
看老马表情严肃,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于是谢必安也不敢怠慢便点头跟了上去。
老马走时还回头看了那两位似乎又准备开始窃窃私语的两位护卫一眼,他警告道:“你们去好好当职,不要干无关紧要的事情。”
难得看到老马面目威严的模样,那两位护卫吓的连连点头,直到老马和谢必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缓缓松了口气。
谢必安跟着老马走到之前去的衙门小房中,他主动将房门关上,等着老马开口。
老马看了谢必安茫然的样子,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发生了何事?”老马这苦大仇深的模样让谢必安心下紧张。
“我之前问你的,你可知道郑娘的下落?”他一开口竟是关于郑娘的。
谢必安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不知。”
“你莫要骗我。”老马看着他,当了多年护卫他的眼睛像鹰一样敏锐,“之前问你你不回答我懂得关窍,只是这事不得不说了。”
说到这老马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的是否为实言我也能大致分辨,你根本不适合撒谎。”
之前他询问谢必安关于郑娘的下落时便看出谢必安在撒谎,谢郎君这样坦荡的人,连撒谎都能被一眼认出。
谢必安心中羞愧,但他还是实话实话:“我如今是真的不知了,郑娘她……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