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血滴并没有像一般情况那样按照既定轨迹坠落到地面上,而是在中途消失了。
就那样突然消失在空中。
小羊玩偶漆黑的眼珠盯着那消失的血滴,黑色的珠面上反射漏进的弧光。
有黑气在逐渐成形。
一股一股,像是逐食的鱼,将血滴迫不及待地吞噬而下。
在老太太身边的沙发位置上分明有一个凹陷,那痕迹看着像是有人坐在那。
隐隐可见一个人形轮廓。
“那那那!”
小羊身边的套娃在他们耳边小声惊呼。
那就是魇中的恶鬼吗?
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显了形!
“我已经准备好去捉拿了。”
谢必安听到萧毅的声音,哪怕他已经压低音量,依旧能听出萧毅压抑的跃跃欲试。
“未到时候。”
他们所见到的浅淡轮廓并非是恶鬼的真身,可以说仅是一个魇中虚相。
此时出手,无法抓住真正的恶鬼。
在夜晚时恶鬼才会显露真身。
在魇中,不管捉鬼人是何身份,包括列于神位的黑白无常,一旦进入魇,力量都会大肆削减。
魇对于鬼与捉鬼人都有着双向的束缚。
捉鬼人不能中途破坏魇,因为魇中画面是判决恶鬼罪状的证据。
一旦中途挣脱魇的束缚破坏规则,那捉鬼人也会受到相应惩罚。
他们进入的这个魇,正是恶鬼诞生强大的过程,在时间线完全走完之后,才应是捕捉的最好时机。
只是……
靠着小羊的纸张一动不动,仿若真的成为了一张纸,薄薄的一张毫无存在感。
但只有谢必安能感受到,贴着他纸张虽然安静,但不知道是否是知道范无咎附身在上,让这本来毫无动静的纸张也变得无法忽略起来。
火柴人公主巨大的眼睛注视着小羊的方向,在昏暗的沙发底下,面上的两坨鲜艳的腮红依旧让人移开视线。
小羊偏过毛茸茸的脑袋继续和还紧张兮兮的大套娃一起盯着外面老太太的情况。
然而那道目光似乎越来越肆无忌惮,从小羊往下耷拉的白色软耳朵和翘起的棕色小角,有点突起的小肚皮,一直看到小羊可爱的脚。
只有人的拇指大小,用手一捏必定是软乎乎的。
谁能想到外表冷冰冰的白无常大人竟然以魂体状态附身在了这只会微笑的可爱小羊中。
虽然进入魇是随机附身物体,但这特别的对比总是让知情人禁不住会心一笑。
借着纸张的外表,范无咎就这样毫不遮掩地注视着小羊的背影。
可是谢必安却无法忽视这道落在他背上的视线。
黑无常范无咎一双桃花眼风流,衣襟松散,行事不羁。
左耳垂常挂的金玉耳坠更给他添上了几分狂放无法收敛的邪气,哪怕包裹在象征无常身份的沉闷黑色衣袍中,也总透着呼之欲出难以言说的浪荡。
他就应该是人间常说的风流公子,眼眸中总似含着情意,唇角不勾自笑。
范无咎还因其优越的皮相还一度当选鬼界网友自发组织的“地府美男评选”的前三。
至于为什么是前三而不是第一,不过是因为进入前三的选手都实在太过帅气,让网友们实在无法下定决心进行最后的抉择。
最后崔判官崔珏,黑无常范无咎,白无常谢必安一起荣当“地府美男评选”的前三。
按理来说,这常常带笑的俊美面孔,应让人生不起一点戒心的才是。
可是谢必安可以肯定,写有无常工作守则的那张纸条上的最后一行字确实他的字迹。
——“小心范无咎。”
在记忆重启的前一个两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忘记换上阳间的工作服。”
孟婆将装有衣服的纸袋塞到谢必安的怀里。
冷玉面孔的白无常大人垂眸掩住浅色琉璃瞳,似是沉思。
地府阴阳二气而生的大风吹的他的发丝飘扬,白袍加身,整个人像是不染淤泥的莲。
一捧似乎不该存在于阴曹地府的雪。
银发的孟婆倚在奈河桥的栏杆上。
桥下的忘川河中是鬼魂的哭嚎,桥上的她却笑的风情万种,艳光动人。
像是岸边开的最艳的曼珠沙华。
“奇怪。”
她歪着头欣赏白无常的俊颜,却脱口而出这二字。
但那浅色琉璃凤眸看过来,孟婆只是笑意晏晏地问:“八爷怎么没过来?”
按规定黑白无常应是一起过来饮下孟婆汤的。
只是今天居然是七爷只身一人前来。
对上谢必安平静的眼眸,孟婆突然又笑开了。
她用大勺搅了搅铁锅中永远在煮的汤水,沸腾着咕噜噜的冒着泡。
“我都忘了,你刚饮完孟婆汤。”
居然问刚被清除记忆的谢必安在饮汤之前发生的事情。
“快去吧,七爷。”
孟婆眨着眼睛看谢必安,示意他已经可以离开。
“记得替我看看人间。”
她笑着告别。
而来至人间,在谢必安与萧毅见面后黑衣的范无咎才姗姗来迟。
“无常大人。”
高大英俊的褐皮男人扶着鸭舌帽用近乎喟叹的语调叫着他。
含情的桃花眸注视着谢必安是另一种意味的眸光。
谢必安看到范无咎薄唇微动,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范无咎用唇语说了只有谢必安能看懂的四个字。
他说:“好久不见。”
在谢必安思索间,那道落在他身上无法忽视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小羊覆盖着弯曲细白绒毛耳朵上。
然后一声意味不明的促狭轻笑响在了他的耳边。
谢必安:……
原本静止不动的小羊终于忍无可忍的将扒在他身上的纸片扯下。
还没等范无咎出声,这薄薄的一张纸片就被小羊用两只手无情地对折。
纸片人公主的大眼睛和浓重腮红就这样被折叠的隐藏看不见。
对前面一切毫无所觉的萧毅震惊地看着冷酷小羊对纸片人公主突然的“暴行”,靠在一边不敢出声。
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冷酷小羊:每天都想把这纸片给撕了
第10章 黑暗
被折叠的纸片在地上躺了一会,瞧着甚至有些落寞,而后才慢腾腾站起来。
“无常大人。”
纸片转向撇过头不看他的白色小羊。
“对我总是如此狠心。”
话音透着委屈,却因为富有磁性的好听音色而意外显得撩人。
假如是范无咎的真身形态在这,必定是多情的桃花眼睫微挑,潋滟瞳孔泛着晖下水光一般的柔波。
若是他人,定会因这似真似假的嗔怨而短暂摇曳了心神。
可惜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白无常附身的小羊玩偶。
微笑着一张脸,但内里显然是不吃这一套的冷酷。
见小羊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纸片只能自己被折叠的地方又慢慢折了回去。
露出被遮挡住的“公主容貌”,两坨红艳艳的腮红依然挂着,只不过被折叠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折痕。
客厅中老太太的动作还在继续。
血滴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她的太多注意。
也并没有发现沙发边上的凹陷。
她依旧按照惯常的生活轨迹生活着,虽然她刚刚失去了她最爱的亲人。
但是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只不过偶尔想念,总是寂寞。
“七爷,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萧毅问谢必安。
套娃从沙发底下探头出去,想看看原本在老太太边上的鬼魂是否还在。
前面那鬼魂就坐在老太太的身边,而那老太太却毫无所觉。
萧毅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老太太身边座位的那个凹陷消失了。
说明鬼魂已经起身离开那里。
那么鬼魂会去了哪里?
发现鬼魂离开的萧毅刚松下一口气,他慢慢挪着套娃笨重的木制身躯往回缩。
眼前蓦地笼下一片漆黑的阴影。
萧毅对上了两只空洞洞的眼睛。
——是鬼的眼睛。
萧毅:!!!
一股悚然的寒意瞬间升腾至全身。
套娃差点就这样当场再次裂开。
连带着大肚子里的小套娃们都要一同蹦起来。
正当套娃准备就此倒在地上开滚时,在他身后的小羊伸出两只手抓住套娃并不小的身躯,往后一拉。
将套娃露在外面的半个身体快速拉回到沙发底下。
“小心。”
谢必安提醒。
怨气缠绕而上,就像一团由黑雾组成的身躯。
而大约是能量还不够强,黑雾的颜色较为浅淡,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
恶鬼弯着腰,折成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角度。
空洞洞的眼在沙发外不住的朝里面看。
注视着躲在沙发底下的白色小羊,纸片还有一个裂开一条缝的套娃。
鬼魂伸出怨气凝成的手臂,往沙发底下伸,朝着他们三人抓来。
随着鬼的动作,皆是阴风阵阵而起。
吹的小羊头顶的绒毛都乱了。
“七爷!”
想努力稳住自己心神的套娃往小羊那靠了靠。
虽然小羊只有巴掌大的袖珍大小,还微笑着一张小羊脸,但估计是七爷附身的缘故,在萧毅眼里,这小羊的形象着实高大起来。
于是木制的套娃又挪着自己的笨重的身躯凑近了小羊。
但是才刚靠近了一点,套娃的大肚子刚要碰上小羊身上柔软的绒毛,萧毅就感到一个力量把自己往边上推了一些距离。
萧毅看过去,画着王冠涂着腮红的纸片人公主一双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在看着试图靠近小羊的他。
纸片卡在套娃和小羊中间,轻轻一移,就把套娃往边上扫开了点。
然后自己贴在了小羊上面。
萧毅:……
突然觉得沙发外面的恶鬼的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他暂且碰不到我们。”
谢必安和边上突然沉默了的萧毅安抚道,以为他是被这突然出现的鬼吓的沉默了。
在白天,恶鬼是虚无状态。
而他们附身于实物之中,为实体状态。
恶鬼无法碰到他们,就像碰不到屋内的其他物体一般。
无法触碰,无法抓住。
只有等到晚上,天光褪尽的黑暗时,才能短暂挣脱状态对于鬼的束缚。
当然,等这恶鬼再强大一些,具备足够多的能量后,就会逐渐具有实体状态。
规则对他的束缚就会减少。
规则向来束缚弱者。
而有足够强大能力后,也就有了跨越规则的能量。
足够凌驾规则之上。
听到谢必安的话,萧毅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大套娃站的也更坚定了。
恶鬼的手还在往沙发底下探着。
他好像忘记了他已经是个鬼了,明明可以直接穿进来,但依旧像个人一样弯腰蹲身用手伸进沙发底来掏小羊他们。
恶鬼暂时无法碰到他们。
只是随恶鬼而来的阴风实在不小。
阴风着实大,像是要把附在物体中的魂都一起吹出来。
但是沙发外的老太太却毫无所觉,依旧在翻着笔记本。
沙发下成了一个充满大风的空间,小羊全身的绒毛都一起随风飘动。
如果小羊再圆一点,看起来就像一颗海胆。
而原本笨重不灵活的木制套娃在此时成为了最稳重的。
面对阴风无所畏惧,萧毅不禁挺直了腰板。
只是这对于体态轻盈的纸片人公主来说就不太友好。
纸张的两角死命扒拉着小羊保持自己不被吹走,但是下摆还是被阴风吹的一飘一荡的。
微笑的小羊看着扒着他快要起飞的纸张不为所动。
范无咎抓着小羊的绒毛,在飘荡中看了一眼小羊的黑眼珠,在心中忍不住无奈轻笑一声。
看出了小羊的冷酷无情,于是纸张的两角开始移动。
从抓着玩偶脑后侧的绒毛在风中摇摆着慢慢艰难往前移,而小羊没有动作。
他知道范无咎有方法。
然后那飘荡的纸张转了个身,啪叽一声拍在了小羊的微笑脸上。
阴风吹着,而整张纸将小羊的脸贴的严严实实的,只有露出的四个尖尖角还被风吹动着。
这下完全不用担心被吹走了。
因为有小羊在他的身后。
突然失去视野的谢必安:……
恶鬼扒拉了一会发现扒拉不到什么之后,似乎感到无趣,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空洞的眼从沙发的缝隙中盯着沙发底下的物件。
但只盯了一会,就又起身起来。
吹了许久的阴风终于随着鬼的离开而停下。
贴在小羊脸上的纸张也停止摆动。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不知翻了多久的笔记本。
明明里面写的都是很普通的话语,只是一些关于柴米油盐的日常与叮嘱,但此刻也让她一字字的仔细阅读。
翻过了这厚厚的笔记本,也仿佛翻阅了他们相知相伴的时光。
真快啊。
等到死亡降临在身边才发现,自己已经到迟暮之年了。
“叮铃铃——”
挂在房门框上的风铃响了。
这突然的声音让还在不停翻着笔记本的老太太回过神,她看了眼窗外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