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
一只丑陋无比的怪物,带着一只眼睛,用从来不刷牙的嘴巴向你求爱?
涅墨西斯几乎快要抓狂,女神的风度与优雅荡然无存:“滚!通通给我滚!!!”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距离山谷不远处,响起爱神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几个小时以前,当月神的光辉尚还笼罩在大地上时,阿提卡密林深处的水潭旁,佛里姬娅供出了复仇女神的.名字,之后就向厄洛斯“坦白”了一切——
“因为阿波罗大人的事,涅墨西斯大人对您、对您颇有不满。”
佛里姬娅的手指快把水面抠破了,她不敢抬头,额头紧紧贴着水面:“那些对您不敬的话,都是……都是涅墨西斯大人借纳西索斯的口,说出来报复您的!”
厄洛斯的声音难以辨别情绪:“哦,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啦!涅墨西斯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但是这口锅,三个人中总得找一个人来背,对不起了涅墨西斯大人,但愿您的母神倪克斯殿下能保佑您!
“我有证据证明我说的话。”
佛里姬娅用宁芙之力,在水面上画了一道,那片水面立刻变得像镜子一样,从中折射出涅墨西斯的身影。
这是她独特的能力——水镜,可以还原过去发生的画面。
涅墨西斯的声音从水镜中飘了出来:
“厄洛斯那个混账!他怎么能如此愚弄阿波罗呢?可怜的阿波罗,我真想好好安慰他……可恨的达芙妮,如果她不是已经变成了树,我非要狠狠惩罚她!”
身旁侍奉的宁芙,适时提出诅咒月桂树的意见——比方说令月桂树掉光叶子,让达芙妮变秃。
何等恶毒的提议!
“原来涅墨西斯喜欢阿波罗……”厄洛斯唇边翘起恶劣的笑意。
回放完毕,水镜中的画面消失。佛里姬娅深深匐下身子:“如你所见,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嗯……这么看来涅墨西斯动机充分,确实很有可能是她。”厄洛斯像是故意在说给他们听。
“好吧,那就她了!”
厄洛斯打了个响指,扣紧了涅墨西斯头顶的大锅。
终于把锅甩给别人的苏奈和佛里姬娅同时松了口气。
爱神的怒火总要有人来承受,只要不是他们,是谁都行。
“赞美您的神光。您、您打算如何惩戒涅墨西斯大人?”佛里姬娅忐忑不安地问。
“当然是……”
厄洛斯已经想好了针对涅墨西斯的恶作剧,整个人都跃跃欲试。
佛里姬娅不太明白:“是、是什么?”
“就让她也尝尝,被人求爱还不能拒绝的滋味吧!”厄洛斯低低笑了两声,对于恶作剧的内容,显然认为没有保密的必要。
在玩弄他人的情感方面,厄洛斯始终热衷,他也确实是一把好手。
“……”
佛里姬娅打了个寒颤,没有再说话了。
“啊啾!”
苏奈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爱神的大腿真凉。
他抱了这么久,感觉像是抱着一根结了冰的柱子。如果不是为了苟命,早就放开了。
他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都有各自的领域,如果对方没有将他纳进自己的领域,那他是无法感受到神的一切的,包括体温。
苏奈被冻得牙齿打颤,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头顶,他懵懵懂懂地一抬眼,正好与厄洛斯夜空般的眼睛对视。
“你还要再抱多久?”
苏奈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爱与欲之神立刻抽回腿,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了一眼佛里姬娅,眼中闪过顾忌的色彩。
苏奈想开口说些什么,至少也要对他道个谢,感谢他救了自己:“那个……”
散落在身前的头发忽然被风吹得蓬起,蓝发精灵光洁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苏奈惊讶地抬起头,只看到一片飘落的羽毛。
……厄洛斯已经振翅飞走了。
走前,他留下了一声轻笑,和着风声抚过苏奈的耳廓:“水泽精灵,你并不像你所坦言的那样胆小。别忘了你答应付给我的代价。我还会再来找你。”
……这就走了?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苏奈想不明白,于是偏头问不远处的宁芙仙女。
佛里姬娅终于敢把头抬起来,苏奈发现这姑娘其实长得相当清秀。
佛里姬娅面色复杂地盯着他看,她原本不想开口,但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她张开了嘴唇:“厄洛斯殿下的意思是,你很大胆。”
苏奈眼中升起困惑。
“不是所有精灵都敢近距离接触神的真身,而你……”
佛里姬娅连神的面容都不敢直视,而苏奈抱了一晚上神的大腿。
苏奈脸色一变:“那、那他是不是发现、发现我在……”说谎了?
佛里姬娅偏过头:“我不知道,但殿下既然想从你身上取得某种代价,在他实现目标前,应该不会杀了你。”
意思是实现目标后就有可能杀了他吗??!
苏奈脸色惨白,哭丧着脸:“呜呜呜早知道就不骂他了。”还骂得那么狠……
得罪了这个小心眼儿的神,还不知道厄洛斯会怎么报复他呢!唉。
佛里姬娅站了起来,苏奈警觉地后退。
“你放心,你现在是厄洛斯殿下的信徒,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是他的所有物,我不会、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怎、怎么就成对方的所有物了??
顺着佛里姬娅的视线,苏奈红着脸低下头,看到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厄洛斯留下来的羽毛?
他把羽毛摘下来,鼓起嘴巴一吹——
羽毛被吹远,于半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飘飘荡荡着落回他的肩头。
甩不掉了?!
“这是神的标记,你该感到荣幸。”佛里姬娅说。
苏奈:“那、那我平常说话做事,他也能听到或者看到吗?”
“如果你呼唤他的名。”
苏奈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警惕地环顾四周。
佛里姬娅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了。
苏奈忍不住问:“你现在算是背叛了涅墨西斯吧?涅墨西斯会不会惩罚你啊?”
“她不会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佛里姬娅犹豫着,稍稍朝精灵少年的方向侧过身,音量不自觉低了下去:“你……为什么帮我?”
如果不是精灵少年的提醒,她现在已经死了。
在精灵少年看不见的地方,佛里姬娅的手指紧紧揪住了裙子。
“啊?”蓝色发丝的精灵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你说那时候啊……因为你那时候的表情,像是快要哭了。”
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俊秀的脸上浮起一抹羞赧的红:“我理解那种无助的感觉,下意识就想帮……”
“扑通!”
佛里姬娅迅速沉入了水面。
直到对方连脑门都沉下去后,苏奈望着上面冒起的泡泡,又连续呼唤了好几声“佛里姬娅、佛里姬娅?”
对方没有回应他,看来是真的走了。
苏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锤了锤酸麻的腿,视线无意间落到肩膀的羽毛上。
他小心翼翼道:“嗨?”
“能听到吗?”
“厄洛——”
苏奈连忙捂住嘴:他唤他干嘛呀!提醒他来收债吗?
衣裳被水打湿了不少,苏奈抱紧自己,一边不停打着喷嚏、一边钻出密林,分辨出方向后,往来时的路走去。
佛里姬娅从水潭中冒头,少女脸色涨红,注视着精灵少年的离去。
忽然,佛里姬娅睁大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精灵少年的身后,一块石子猛地被弹开,少年刚刚踏过的路面起伏不定,翻起波浪般的涟漪。地面之下仿佛存在某种不祥之物,一路尾随精灵少年的足迹而去。
……
第5章 冰与火
苏奈回到家后就病倒了。
这副精灵的躯体美丽而脆弱,在受到那样的惊吓和凉意后,苏奈在回来的路上,大脑就试图罢工,好不容易坚持到他在森林深处的小房子里,几乎是一进门,苏奈就歪倒在了门口的地毯上。
他对身后的异状一无所知。
好冷、好想睡觉……
苏奈靠着门坐了一会儿,歪歪扭扭地站起来,靠毅力爬上楼梯,拖着身体走到了床的边缘。
苏奈张开胳膊、一头栽了下去。
苏奈滚进床单的怀抱,用柔软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他肩上的羽毛随他的动作,被气流卷入半空,优雅而执着地落回精灵少年头上。
顶着一片羽毛的精灵少年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停在门外的异状,并没有敲门的礼貌,自顾自地跨越了门槛。
屋门被对方的力量弹开,地毯随即鼓起一个包,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顶着地毯前行的不速之客,来到通往二楼的阶梯前。
木质楼梯像在泥地中那样,翻滚着波浪般的涟漪,一路推进到床脚前。
床上的精灵毫无察觉。
额头散发着高热,苏奈的意识沉溺于扭曲的混沌之中。
好难受。
嗓子很干,意识像是被石头绑住了一样不断下沉,同时又觉得热。
好热……
毫无反抗能力的美丽少年躺在床上,和一堆与他同样柔软的织物抱在一起。埋于地板底下的阴暗之物,生出邪恶而污秽的想法。
就在它准备钻出来的时候——
“厄科……”
苏奈呼唤着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名字:“厄科……”
大脑本能地想向亲近的人求助。
可惜山林宁芙没有顺风耳,苏奈连续呼唤了好几声,厄科都没有出现。
床底下的东西已经冒出了半个长满癞疙瘩的头,以及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充满邪恶与阴秽的眼睛。
厄科……厄科不在。那么……
“佛里姬娅?”
“阿波罗?涅墨西斯?”
烧到糊里糊涂的脑子,胡乱地呼喊认知中记住的所有名字。
直到——
“厄洛斯……”
邪恶的地底生物,猛地缩了回去!
在距离床边两三米的位置,是一处窗户,此时窗扇半开,窗台上放着几株盆栽,其中盛开的黄白相间小花随风摇曳。
原本空空荡荡的窗边突然多出一个人。
风起,一片羽毛悠然飘落。
爱与欲之神站在窗边,羽毛最终飘落到他赤.裸的脚踝旁。
厄洛斯瞥了一眼床下的地板,眼中闪过探究,旋即将视线投给了床上的人。
蓝发精灵头上仍然顶着那一片羽毛,那上面有着源自他的力量,只要颂念他的名,他就能听到,并且立即降临。
此时水泽精灵又叫了一声“厄洛斯”,随即咕哝一声,踢开了被子。
他原本白皙到有些剔透的脸颊染上不正常的红晕,显得容貌更为娇艳秾丽。厄洛斯靠近,伸出手指用力一戳——
指尖传来不正常的高热,同时水泽精灵脸上陷下去一个圆圆的涡儿。
看来是生病了呀——
奥林匹斯山上的不死者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和永生的正牌神明不同,这些次级精灵和人类一样,拥有“寿数”这种悲哀的东西,活到一定年头就会死,受到瘟疫女神的诅咒就会生病。
弱小的生灵。
厄洛斯对这种弱小泛起丝丝缕缕的同情,但也仅限于同情。
他更想知道:生病的精灵突然见到神后是什么反应?
是会震惊地张大眼睛、呆愣在原地,还是吓得立刻滚下床,对他诚惶诚恐的叩拜?
爱神起了恶劣的坏心眼,于是他侧躺到床上,伸出手捏住精灵的鼻子。
呼吸不畅的精灵,张开两片花瓣似的唇,用力呼吸着空气。
厄洛斯干脆地捂住他的嘴——这下,精灵少年不得不醒了过来。
青蓝色的眼瞳中,映出爱神无可挑剔的面容。他似乎在期待什么,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
苏奈眨了眨眼:“你是……厄洛斯?”
很好,看来是认出他了。
爱神期待着他的反应。
厄洛斯怎么会在他家里?还跟他躺在一张床上?
苏奈烧得恍惚的大脑,无法仔细思考其中的原因。他对爱神最大的感触,就是冷。
他的皮肤像雪一样冰冷,靠近他,就会变得凉快。
厄洛斯想象中的自己:掌管爱与欲的神祇、玩世不恭的混沌之子、人类和精灵仰望的存在。
苏奈眼中的厄洛斯:大——冰——棍!!!
他抱住了大冰棍,发出满足而舒畅的喟叹,再度合上眼睫,陷入沉睡。
与此同时,厄洛斯陷入了呆滞。
只是一个不留神,蓝发精灵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神和精灵不同,后者无法进入前者的领域,自然也就不能确切的感知神。
但是!前者能感受到后者的一切!包括体温!!
厄洛斯感觉到一坨暖烘烘的东西撞进了他怀里,并且还在不断对他上下其手、拱来拱去。
和奥林匹斯绝大多数放荡的神明不同,千万年来,他虽是掌管爱与欲的神祇,却相当洁身自好,从未和任何人或神有过亲密关系。除了刚诞生时和几位哥哥姐姐有过贴贴外,厄洛斯还是头一次,和他人产生这样亲密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