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香椎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 耸肩轻松地说道:“总之,他们确实生死相依了。
只是我还活着——这可真是意外。”
结束扫墓,接下来是重点行程。
在正式启程前往松田父母的住宅之前,松田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启动。
香椎系好了安全带,抬头疑惑地看他。
“有什么问题吗,前辈?”
松田也在看他。
面前的香椎,或者说晴歌,严严整整地着一身崭新的素色小纹和服,秀丽的脸上覆着淡妆,作为女伴不可谓不体面。
松田非常想叹气。
实际上,出门之前,他提前打包了香椎带来的所有女装统统送去干洗店,却忽视了这家伙的钞能力。
“怎么?没收是吗?”晴歌当时十分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装扮,“人是不会被自己发明的魔咒打败的!”
晴歌固然是美丽的、更合适的、被期待的。
香椎嘴上说着讨厌这个被塑造出来的躯壳,却又习惯性地把她当作一层安全强大的防护,在每一个令他不安的场合躲进去。
仿佛披着这层外壳,他就拥有了那个不被打压、完全自信的人格。而怯懦的、讨好的、意外的香椎柊吾,则被隐入其后。
松田弹了弹香椎的脑门,什么都没说,笑着收回了视线。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把这躲躲藏藏的家伙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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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家的男主人松田丈太郎曾经是个拳手。
遭遇了一些挫折后,他辞掉了工作,一度靠酒精麻痹自我,整日浑浑噩噩,全赖老婆养活。
再往后,他出息的儿子松田阵平考入警校、成为了一名警察,他酗酒的毛病就好了许多,也重新找了个薪水不高的闲职。
……倒不是因为生活好转心境开阔,只是单纯的因为,他现在打不过儿子了。
总之,像许多他这个年纪、无所事事的男人一样,他现在的爱好是钓鱼。
今天阵平那个臭小子说要带女朋友回家,松田太太一大早就冲去菜市场采购食物了。松田丈太郎也拎着他的钓竿和折叠凳,摸着晨光去找他的钓友。
但左等右等,常与他作伴的老头直到天光大亮才出现在丈太郎的视野里。
“喂!”男人大呼小叫道,“老爷子,这片的大鱼都快被我钓光啦!”
这是开玩笑的话。他们关系很好。
老头笑眯眯打了个招呼,展开凳子蹲到他旁边,一手不紧不慢地架起了钓竿,眼睛还往丈太郎的桶里觑了一眼。
“喔!这么大的鳟鱼!”
他语带羡慕,滔滔不绝地谈起了这种鱼类的吃法。
这就是丈太郎喜欢与他一同钓鱼的原因。这老大爷知识非常的广博,随便起个话题,两人就能说上半天。
打个比方,丈太郎记得他上次提到的什么酥皮汤,哪个地方人会先泡面包、哪个地方人会先抹黄油,都说得如数家珍。
有涵养,又没架子。一起钓起鱼来,自然是非常愉快的。
但丈太郎还是蛮好奇他今天迟到的原因的。问出来后,对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去看一位去世好多年的老朋友啦。”
丈太郎咗着嘴唏嘘了两声。
两人各自看向钓竿,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很快,丈太郎谈论起妻子打算准备的午餐,老人自然地接上话茬,于是聊天再次热络起来。
等到阳光显得非常晒人的时候,今天的钓鱼之旅就可以结束了。
丈太郎收起了钓具,老人也慢悠悠地提起小板凳。
和往常一样,老人他接下来的活动是习字,有时候也会是下将棋,总归是些生活优渥的家伙们打发时间、修身养性用的娱乐。
还需要回家做点家务的丈太郎对着老人的背影露出一丝羡慕,但想到对方今天空军,丈太郎的背就又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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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一辉把空空如也的鱼篓丢到车后备箱。驾驶座上,他的司机已经等在了那里。
“都安排好了吗?”他问这位下属。
司机点头:“董事很给面子,我去打了个招呼,他就说可以给桂木先生调到好一些的项目组。然后,他们家小女儿的学校我也联系好了,九月就可以直接去入学,群马最好的高中。”
北野满意地点点头。
桂木秘书是个很忠心和识眼色的人,他向她保证了家人安宁的未来,她就心甘情愿地去做了这颗棋子。
这样多好。
北野从桂木想到了今早擦肩而过的女孩儿。当然,也不能说是女孩儿。只是他长得真像他的母亲。那可是个美人,死得也真是可惜。
——谁让和树那个家伙,那么不听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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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丈太郎拎着鱼获往家里走。那条鱼很不听话,老是想往外跳,他不得不时时低头检查。
今天是假日,隔壁萩原家的一对儿女也都在家。
“丈太郎叔叔!”姐姐萩原千速正在院子里停车,看到他立刻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今天的收获怎么样?”
“还不错。”丈太郎矜持地点点头。
弟弟研二也从门口探头:“小阵平现在在家吗?我有东西要带给他。”
千速奇怪地看了弟弟一眼:“你们竟然没一起回来?”
一起回来?阵平最近连晚间小酒都没空喝了,怎么会和他一起回来?
萩原朝姐姐露出一个“你不懂”的神秘笑容。
“臭小子?应该在吧。”丈太郎看看时间,“说是午饭前到的。”
“哦!那我也去一趟吧!”千速见弟弟换了鞋,便也急急忙忙地说道,“妈妈刚买了一点和菓子,让我带给阿姨!”
于是萩原两姐弟跟着丈太郎一起往隔了几步的松田家去。
丈太郎后知后觉地提醒道:“对了,阵平的女朋友今天也来了,你们都认识吗?”
千速一听就很感兴趣:“是那位香椎警官的妹妹吗?我一直听说,还没见过呢!”
研二则听了这话就不由地滞住了脚步。
阵平只和他说今天要和香椎出门然后再回家,没想到是两人一起。
……那带回来的到底是香椎还是鹤见?
研二有些摸不准。
千速察觉到他的迟疑,回头不解地看他。他赶紧两步又跟上去,并在心里祈祷阵平不要太冲动。
他可不想时隔几年又要给这父子俩拉架……他们打人都很疼的好吗?
三个人一进屋,姐弟俩一句“打扰了”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松田太太站在客厅的墙边,贴着推拉门,似乎在偷听偷看,一见他们就挤眉弄眼地竖着手指做出“嘘”的动作。
萩原姐弟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换了鞋,也凑到旁边。丈太郎不想参与这种八卦,拎着鱼要往厨房走,却在路过妻子时被一把薅了过去。
丈太郎一脸的不耐烦,但考虑到他现在的家庭地位,还真不敢在此时违抗妻子。
于是几人一起扒着门往里头看。
喔!可真是个体面的小姐!
丈太郎在妻子的眼神中读到了同样的台词。
里间,那个衣着讲究的女孩儿正斜跪在他们家陈旧的榻榻米上,撑着胳膊探出上身,满脸兴致盎然地看着对面。
他们的儿子松田阵平正在展示他那些傻乎乎的童年玩具:拆了一半的拓麻歌子、从玩具车里卸下来的电动马达、嫁接了芭比娃娃脑袋的可动假面超人……
“!你不是说你把那个旧娃娃送给隔壁班女生了吗?”
萩原千速小声地、愤怒地质问弟弟。
研二尴尬微笑。他都快忘了这个两人的伟大合作了。
松田夫妇则默契地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你没教过他怎么追女孩儿?”
太太用胳膊肘戳了戳丈夫。
“你年轻时候不是花招很多的吗?”
丈太郎翻了个白眼。他一直觉得,儿子哪天抱着炸弹回来和他们说决定和这东西过一辈子,他都不会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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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怎么不干脆直接在门外唱卡拉OK算了。
松田阵平面带微笑,心里磨牙,用力拧了拧手上缠满透明胶的磁带机的旋钮,让那首昭和老歌好盖过隔门越来越放肆的谈话。
好在,香椎一直听得非常专心。
“这个东西是我花了500日元从旧货店买来的。”他很得意地对香椎说道,“老板跟我说完全修不好了,最多当个摆件!”
音响里传来的萨克斯声简直像嗓子哑掉的野猫。
香椎仔细打量了一眼那从外壳缺口露出的结构,赞叹道:“哇!这个粉色的齿轮原来是拓麻歌子上的吗?”
松田用力地点头:“没错!我试了好多个零件,差点把洗衣机都拆掉才找到合适的。”
当然也挨了他爹妈的一顿好打。
他向他展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搭配。从小他就喜欢拆解各种器械,一开始他以为一套机械的每一个零件都是严丝合缝、不可更替的,但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只要规格契合,它是从哪里来的、原来是做什么的,都没关系。”
他捏着一个参照卡祖笛改装的橡皮鸭,让它发出排气一样的声音。
“实际上,有时候意外组合出来的搭配很令人惊喜。”
香椎在低头看那只鸭子,神色专注,眼睛发亮。松田却在这时用手抬起了他的下颌。
他不解地与之对视。
旁边的录音机里,中森明菜还在沙哑地唱着:Oh no! Oh yes!
香椎明白了,并且抢在松田之前亲了上去!
这个吻很浅。分开后,松田啧了啧嘴,嘟囔道:“……所以我偏爱意外。”
“嘶——”
松田太太发出牙酸的吸气声,跟着就对丈夫小声嘀咕:“好吧,看来你还是教了一些的。”
丈太郎呵呵。
紧跟着,他们就听到松田放大了音量,像是刻意告知门外这群人一样。
“总之,香椎,在这里,你做你自己就可以了,你的来历、你的性别,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
我在意的只有你本身。至于我的家人……”
好像有哪里不对。
松田太太还在皱眉思索,松田丈太郎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正要拉开门问清楚,不妨一脚踩上了那条终于跳出鱼篓的鳟鱼。
“啪——”
他拽着夫人,夫人拽着萩原千速,千速拽着弟弟。四个人稀里哗啦地滚进了里屋。
松田深吸了一口气,对差点跳起来的香椎镇定地说道:
“你看他们多欢迎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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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难写!其实昨天写了三千多,又改到一千五,今天写完发现好长……
另外!明天我们就要开启时光大法了!
第88章 怪盗与赝品·一
香椎与松田父母的第一次见面, 以松田丈太郎与儿子大打出手、不小心把脸撞到柜门、紧急去医院补牙作为终结。
“没关系,他以前可是拳击手。”松田当时很不在意地解释道,“本来牙就没几颗稳当的, 正好,给他全换成一整副还比较省事。”
“那前辈呢?”香椎一听就想起了从萩原那里听到的趣事,立刻凑过去像牙医那样哄他,“啊——让我看看?”
松田难得恼羞成怒地涨红脸了,躲躲闪闪, 被逼得一直贴到医院墙上, 最后从香椎胳膊下钻了出去, 追着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萩原研二满楼道跑。
至于松田夫妇,除去第一次见面出了一点意外,后面再见的几次都称得上和善。
尤其是松田太太。不知松田阵平是怎么对家人描述香椎的人生经历家庭背景的, 有段时间,松田太太老用那种“这是哪里来的小可怜”的眼神偷偷看他。
直到她翻到香椎买回来的衣服上的价格标签。
……听说那之后, 她偷偷打探过儿子是否意图改姓。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了, 一想到松田讲这件事时候的表情, 香椎就忍不住发笑。
“女士, 您在等人吗?”
一句温和、清亮的男声日语在香椎耳边响起, 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在。
这里是英国伦敦希思罗机场的值机大厅。他刚刚完成了出差,晚上要赶回东京。
需要特别指出,“出差”是出的酒厂的差,协助苦艾酒围堵一个M16特工。
两年前审计团的锅被香椎阴差阳错扣到了这帮英国人的头上,现在已经到了酒厂收网的阶段。
而香椎使用的身份,自然也是相对警察而言拘束更少的鹤见晴歌。
——所以, 这个男生的搭话就显得很值得思索了。
香椎抬起头,从帽檐下看面前的人:
穿着考究, 金棕色的中短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十分有型;一张年轻的脸庞意气风发,与几年前相比更显出接近成年男子的英俊与矜贵,一眼看过去便让人想到“白马王子”之类的词汇。
确实有一些视线在悄悄打量着他,但他只是一脸饶有兴味地看着香椎。
这是香椎柊吾的熟人,却不该认识鹤见晴歌。
所以面对这声疑问,香椎露出客气且疏离的笑容:“抱歉,您是?”
白马探抬了抬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迈着长腿坐到了香椎的身边,掏出怀表,自顾自地张口就是一长串报时。
“现在是凌晨六点零三分三十七秒。看您手里的拍卖会目录,您乘坐的和我是一个航班,已经开始值机了,您却坐在这里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