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的只是那个凶巴巴喊他琴酒的司机的人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伏特加迷迷糊糊听到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带着血腥味的身影到了他旁边。
啊……就这样被条子发现了。
“起来。”低声沙哑的声音响起,伏特加感觉肩膀被人一踹。
他猛地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迸发出惊喜的笑容:“大哥!”
琴酒对着捆住他的绳子就是一枪,精准地穿过了伏特加双手间的缝隙。
简单粗暴。
伏特加猛地一个哆嗦,忽略手腕灼烧的感觉站起来,他的笑容停顿在脸上,最后化作担忧:“大哥……你现在情况还好吗?”
银发杀手身上满是灰尘和血污,整个人格外阴沉,伏特加注意到他手臂上的枪伤,鲜血似乎才堪堪止住。
这个角度……大哥自己打的?
“没事。”琴酒将枪收回枪袋,淡淡地道,“走吧。”
伏特加愣了一下:“去哪?”
琴酒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爱车,率先朝前走去。
保时捷早已没油,现在这个状态也没有地方保养,他不是舍弃不掉旧物的人,只不过——
“大哥!”伏特加追上他,有些紧张和局促,“那个……A呢?”
“死了。”
“死了?!”伏特加震惊地道,“那赤井秀一还在找他?”
伏特加有些失魂落魄,他向来不会怀疑琴酒的话。
大哥说A死了,他就真的……死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猝不及防?
他所答应的承诺,永远不会有兑现的机会了,而A在最后,反倒是给他留了个余地。
联系刚才伏特加被绑住的样子,琴酒就明白了经过。
他嗤笑了一声,身上还未褪去的麻痹感很好地模糊了伤口的疼痛,也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冷静。
“是死了。”银发杀手幽绿的眸中多了分嘲讽,“但是那些人也别想找到他。”
那当他面咳出来的血不是作假,胡乱注射的药剂不过是饮鸩止渴,短短时间内激发一下身体的潜力。
觉得自己活不长,便干脆逃掉一切换个地方去死,自以为这样就是对身边人的体贴和最后的包容?
——虚伪。
无情人似有情,甚至伪装得比有情人还深情。
松江时雨……你骗了多少人。
唯一的那句真话,竟然是想死?
——A,你想死吗?
——想啊。
他是败了,但那群人也没有赢过。
*****
关于组织的后续,半点没传到松江时雨这边。
他只是慢悠悠地踩着石板路,像是孩子踩方格一样,每走一步都带着新奇。
“这个时候就有点怀念躺在公寓里玩消消乐的日子。”他跟系统说,“好久没有这么悠闲了——果然不应该接近组织啊。”
系统:“避不开的事情,以及,你为什么要念出来跟我说话?”
松江时雨耸了耸肩:“我心底说你听不着了。”
应该是松田那边解决了乌丸莲耶,尘埃落定的缘故。
系统有些委屈地“奥”了一声:“那你少说一点,免得被人误会。”
“有什么关系。”松江时雨不以为意,“都最后的时间了,随便误会呗。”
“有你陪我聊聊挺好的。”
系统的小尾音瞬间上扬了:“哼!狗儿子现在记起我的好了?”
松江时雨:“什么?”
系统重复了一遍。
松江时雨装傻:“啥,你说什么?”
系统恼羞成怒:“狗儿子!!”
松江时雨笑道:“哎,挺有自知之明。”
系统:“!!!”
调戏完屡败屡战的系统,松江时雨瞅了瞅即将到达的山顶,这片樱花林并不算小,但现在这个快可以吃晚饭的点,确实没什么人。
只有旁边的凉亭里,有个背对着他画画的年轻人,画架铺开,很专业的样子。
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松江时雨此刻的心态也很放松,他的脚步拐了个弯,插着兜走到年轻人的旁边。
走近才发现,这年轻人是一手拿着画笔,另一只手举着个望远镜,正专注地往山下看去。
这山不是很高,看也说能勉强看清,但爬上来不画风景,而是拿望远镜画远处的,也太奇怪了吧?
系统发出声惊呼:“宿主!你看他画的东西!”
松江时雨“嗯?”了下,定睛看去,顿时有了转头就走的冲动。
听到他声音的年轻人猛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穿着奇奇怪怪的松江时雨:“请问你是——”
“我就是来这边逛逛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年轻人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板,停顿几秒才道:“画画啊。”
系统:“……”
松江时雨若无其事:“哦,看你拿望远镜,还以为是在锻炼人工摄影技术呢。”
年轻人:“你这人真有意思。”
他给松江时雨介绍了自己的画作,一群抽象的吃瓜人围成一圈,中间一只金发黑皮的汪汪队英勇脚踹炸毛大花猫,旁边一只大绵羊含泪抱住小咩咩。
画风极其抽象,色彩极其大胆,不解说压根看不出来。
“就是刚才,那个帅哥太牛逼了,那歹徒手中还拿着枪,他看准机会上去就是一个过肩摔!”年轻人手舞足蹈比划着,“那歹徒‘啪’一下就被掀翻了,整个人蜷成了虾米!旁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没想到外国人也这么见义勇为。”
“而且做好事还隐姓埋名的,我看他打完人就很快跑走了,连家属的感谢都没收。”
系统:宇宙猫猫升华.jpg
松江时雨槽多无口:“他是日本警察。”
“哦。”年轻人应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画?”松江时雨直接转移话题,“观察这些东西,近距离更好吧?”
年轻人小脸一红:“你瞧着我这画技可以拿下去?”
松江时雨:“……”
系统:“哦,他是觉得画成这样被人围观会社死,才偷偷摸摸跑山上来。”
它下了个定论:“人菜瘾大。”
松江时雨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碰到个人,都能听到自家学生的英勇事迹。
或许因为松江时雨沉默的时间太长,年轻人社死的情绪逐渐上头,原本微红的脸直接变得通红。
他后退半步,嚷嚷着:“别看我画的菜,但是老师都夸我情感饱满!”
“啊——你这还找老师了?”
“你这人!”年轻人把画笔往松江时雨手中一塞,扯下画纸,“那你来随便画点什么啊。”
松江时雨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了椅子上,对着画板发呆。
系统:“这能画什么?你来个自画像?”
松江时雨吐槽:“自画个遗像?”
系统:“!”
年轻人听到松江时雨的声音,有些疑惑:“什么?”
“没事,我有时候会自言自语,你当没听见就好。”
松江时雨淡定地道,他握着画笔,在白纸上留下了一个墨点。
画什么呢?说起来这张【记者】卡,似乎也有带点基础的速写能力吧?
松江时雨脑海中胡乱跑着火车,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先是两只扑腾的麻雀,再是树木,树叶上有着露水,在没有阳光的情况下显得湿漉漉的,树下是一块孤零零的碑,碑边长着杂草。
这是赤羽昴的墓,松江时雨想到上司说的话,寻思还真得给自己上一波香。
#保佑这破游戏别出幺蛾子了#
系统提出异议:“我记得没有杂草!”
“那么多年没去,可不就有了吗?”松江时雨语重心长,“要实事求是。”
系统:“那你还能瞅见那俩鸟的子孙在那站着??”
见鬼的实事求是!
松江时雨往墓前添了点瓜果鲜花,想了想又上了一根香。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系统:“啊?”
松江时雨幽幽道:“赛博上坟。”
系统:“……扣1佛祖原谅你???”
一人一统旁若无人的唠嗑着,旁边的年轻人已经快吓傻了。
他看着眼睁睁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黑衣男人,提笔就画了一座坟,口中像是在跟谁聊天一样地絮叨着,内容还有来有回。
年轻人双手抱紧自己哆哆嗦嗦地左看右看,怎么也没看到还有别人的身影,只有一阵凉风飕飕吹过。
他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画笔猛地一抖,在纸上划出了一条有些突兀的线条,松江时雨揉了揉眉心,将笔放到了画架上。
时间不多了。
他跟系统说:“要来一个短暂的告别了。”
系统:“你说把我买回去的哈,谁骗人谁变小狗!”
青年温温和和地道:“好。”
松江时雨很快地将整张画纸从夹子中取出,侧头望着呆站在一旁的年轻人:“需要付费吗?”
年轻人:“啊?”
松江时雨轻咳两声,理直气壮:“我没带钱。”
这句话好像摁下什么开关,年轻人猛地向后跳了一步,疯狂摆手:“不不不不!不要钱!”
“这样。”松江时雨从善如流地道,“那再帮我个忙?”
年轻人小心翼翼:“您讲。”
松江时雨拿出多功能对讲机,调出记录模式,对着旁边的樱花树咔擦了一声,然后把它递给他。
年轻人接过对讲机,目光却落在了松江时雨的口袋上。
——!
他看到了什么?这是手枪吗?
现在鬼魂装备都这么先进了?!
“帮我把这个随便给哪个警察吧。”金发青年的声音温和,“然后早点离开这边。”
年轻人捧着对讲机连连点头,很快就过去收拾绘画材料,而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四周已经空无一人了。
逐渐开始西斜的太阳没有带来多少温度,他打了个寒颤,捧着画具小跑着往山下去。
他恍恍惚惚地与一个绿眼睛的高大男人擦肩而过,只觉得手中的对讲机滚烫。
嗡嗡嗡,对讲机震动起来了。
***********
松江时雨用了五分钟画完了那张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山顶。
他赤足踩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身形踉跄,甚至险些被过长的裤脚的绊倒。
似乎是注射的药剂效果逐渐衰退,青年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无法抑制的腥甜弥漫了整个口腔。
仅仅剩下几个台阶,他却花了不少时间,连额角都渗出些冷汗来。
“咳——”
他昏昏沉沉地晃了晃头,将原本打理好的发丝全都晃乱了,手掌下意识撑住旁边粗糙的树干,有些笨拙地摸了摸。
“……已经到了啊。”他轻声自语着,声音里却带着些茫然,“好快。”
他扶着树干,朝更深处走去。
有踏青活动和饭点时间的双重加持,再加上石阶难走,还有其他可以赏樱的地方,种种原因加起来,便鲜少有人刻意挑战自己。这片樱花林就被冷落下来了。
但其实很好看。
傍晚时,太阳已经接近落山,樱花林的上空像是漂浮着浅浅的云雾,风一吹,花瓣卷着雾飘忽不定地飞起来,落到衣服上、头发上,只能闻到植物淡淡的味道。
顶着几片樱花瓣,青年走到一棵沉默繁盛的樱花树下。
“有鸟吗?”他靠在树下,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听谁应答,旋即又失落地道,“这也没有啊。”
“这里的樱花,也肯定没有奈良那边的好看。”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哪怕是变成飞鸟,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从长野飞到奈良。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
那如海一般的蓝瞳又涣散了,被敛在湿润的眼睫下,试图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寻找粉白色的落樱。
“这次是我贪心了。”他怔怔地道,“我以为还来得及。”
只是多画了一副简简单单的画而已。
他被那抽象的金毛汪汪正义裁决图吸引,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地握住了那根画笔。
他由现在往过去看,却把自己困在了过去。
赤羽昴死在了十年前,而他已经七年没有去扫过墓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指不定还会被媒体播报个狼心狗肺。
似乎每年都会因为各种事情去不了或者忘记,甚至迷迷糊糊中连自己的墓都忘了说要推掉。
现在倒是好,可以二次利用了。
他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松江时雨勾了勾嘴角,对谁都一样。
他骗了太多人,也伤害了太多的人,搭档为他而死,琴酒败于信任的背刺,雪莉的叛逃也有他的原因,而那几个满腔热血的学生——
也被骗得彻彻底底。
可松江时雨又想,这样也挺好的,被他这么一骗,起码以后不会识人不清了。
属于松江时雨的人生轨迹已经被彻底补齐,又怎么能够期待下一次的奇迹?
青年的手扣住樱花树粗糙的枝干,三两下就蹬了上去,他坐在最粗壮的树枝上,周围是密密簇簇的樱花。
被他的动作惊动,整棵树猛地抖动起来,一时间像是下起了粉白的樱花雨,在地上积起了一滩柔软的花瓣。
松江时雨坐在上面,像是小孩一样晃着脚,把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画纸从口袋中拿出来,仔细地展平,接着又毫不犹豫地把它给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