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请你……小心一点。”松江时雨意味不明地说。
他低咳了两声,将伞握得更紧。
杀手的目光精明锐利,咬在人身上时不由得令人感到被野兽盯上的颤栗。
琴酒伸手,一根一根掰开青年瘦削的手指,将那柄沉重的黑伞夺了过来。
“啪嗒。”雨伞落到水洼里,随着风翻滚了半圈,泥点溅上干净的伞面,弄脏了它。
看似被迫松开伞的青年,心中实则松了口气,垂下后的手指张合了几下,缓解酸痛。
果真还是太重了,不如淋雨,他心想,真上道啊,琴酒。
琴酒并无察觉,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想记起空白的那段经历吗?”
手下的身体再次紧绷,像是被戳到痛点,却毫无退路。
松江时雨微微挣扎了两下,脖子上本就白皙的皮肤很快染上了一层潮红。
他依旧是平静的,连语调都没变化:“你看起来很了解我。”
是的,松江时雨每天都会面对大片空白,记忆像是缺页的残损书籍,断断续续。
他时而记得曾经在樱花树下宣誓的学生们,时而记得含泪看他的茶发女孩,时而又回到那片火海,面对着不知姓名的年轻杀手。
这些记忆模糊不清,中间的内容犹如横亘悬崖的断桥,无法跨越。
松江时雨记得这沙哑独特的声音,却怎么也想不起之后与他是否熟悉,只能从只言片语分析出,他们确实并非初识。
记忆从火海倒转至今。
中间空白的七年发生了什么?
他觉得恐惧。
那种强烈的恐惧感由灵魂深处骤然升腾,带着摧枯拉朽的姿态,蛮横地告诉他,不应该主动去探究。
松江时雨向来是理智的,他的目标一向明确。
复仇,他只想复仇。
所以他又笃定地道了声:“但我不想。”
——不想记起。
“我可……”
琴酒才开头的话语又一次被打断,他碧绿的眼眸骤然腾升起怒火,险些又被松江时雨不按常理出牌的话带动情绪。
“很好,松江时雨。”银发杀手冷笑一声,“你不想!”
三番两次从他手下死里逃生,永远捉摸不透的情绪变幻,脆弱与疯狂共存……
琴酒还从未见过这种矛盾体。
但是现在——
琴酒长着枪茧的粗糙手指上移,摁在松江时雨眼前的绷带上,找到那个缺口。
“撕拉!”
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青年主动抬手,当着他的面,猛地将本就轻薄的绷带扯开。
绷带飘飘落下,很快被碾进泥水里。
松江时雨湿漉漉的金发披散着,身上的浅色毛衣被雨水打湿变重,略微下滑,露出精致的锁骨。
他眼睫微颤,氤氲着朦胧雾气的蓝眸缓缓睁开,在接触到空气后,不适地眯起,一颗豆大的雨滴正好打在他的睫毛上,模糊开一片凉意。
但那双眼睛很快又重新睁开,映着雨幕,冷冷清清,敛着水光。
琴酒的手被用力挥到了一边,顿在空中。
“我的眼睛好看吗?”松江时雨抬眸对着他,轻笑一声,“呵……以前有人说它很好看。”
“杀手先生,你想要吗?”
雷声震震,这话语却咬字清晰,蛊惑沙哑。
“你……!”
琴酒对上那格外涣散的蓝眸,里面看不清他的身影,但同样藏起了所有情绪。
许久未感受过的失控感涌上心头,银发杀手向来不愿承认,自己在言语和预判上交锋的连续失误。
但看着面前看似冷淡实则疯狂的青年,琴酒清楚地意识到,最好的胜利方式便是一枪令对方闭上嘴。
这是胜利的机会,同样代表着他的败北。
琴酒粗糙的手,泄愤般狠狠地按松江时雨眼尾的位置,直直划出一道嫣红,红痕微微上挑着,淡化了凌厉的弧度。
天际似乎闪过一道隐电,闷雷紧随其后响起。
松江时雨垂眸任由他动作,像是主动进入猎人狩猎范围、给自己套上项圈的猎物。
那淡色的唇紧抿着,开口却不知是破绽还是陷阱。
他微微抬眸,雾色弥漫的蓝眸映着雨幕,伴随着闷雷骤然爆发——
挂在手腕上的拐棍在电光火石间旋了个圈,直直朝琴酒的腰腹部捅去。
琴酒眼瞳骤然一缩,松开手猛地后退。
但长度足够的拐棍,依旧在他的风衣上擦过了一个明显的痕迹。
腹部传来了并不明显的钝痛感,很清晰。
“承认失败没什么丢人,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金发教官语气平淡,暗含杀意:“我可不是你豢养的猫咪!”
被攻击的人反倒笑出了声,琴酒微微眯起一双幽绿的冰冷眼眸,唇畔的弧度愈发明显。
“这才对……”他低喃道,“松江时雨!”
他唯一无法掌控的未知因素!
但是,棋手想要掀翻棋盘了。
他见过前面这人乖巧的模样,纤细无力的雀鸟柔软地躺在他的掌心。
奇异的欲望升腾而起,琴酒连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栗。
他伸手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了一支从车上携下来的针管。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慢条斯理地将针管上的保护套取下来,后才恍然一般戏谑地道,“你看不见。”
手中的试剂是什么?
就像是每个工具都需要润滑保养,以防生锈一样。
作为组织的工具,A自然也有一套流程。
人的大脑如此神秘曼妙,记忆的清除并不像键盘上简简单单摁下消除键,无数的细节都有可能触发回忆的复萌。
压抑、抹消、触发、回弹,仿佛在头脑里开展一场无休止的战争,表现在外的便是无法控制、无时无刻的剧痛和躁动。
不良于行的黑客只能蜷缩在轮椅上,兀自呢喃忍受,却终究会因为无法入眠而彻底崩溃。
琴酒沙哑的低笑响起:“这是你的良药。”
犹如跌跌撞撞飞回掌心的雀鸟,最终亲自将柔软的胸腔抵在尖锐的刀刃上。
于是记忆重新被打乱、洗牌,重启。
陷入沉眠的青年醒来后会失去什么,重新找到什么。
——没有人知道。
这就是开盲盒的喜悦。
***
松江时雨:“……”
系统:“……”
松江时雨:“这是几年不见,琴酒又变态发育了吗?”
系统:“我怎么记得变态发育不是这个意思。”
松江时雨:“这个不是重点……那他在说什么?”
系统冷静地道:“他拿着咱游戏针对你的防沉迷试剂,试图将你送走。”
防沉迷试剂,顾名思义,在游戏没BUG之前,松江时雨全靠试剂登出。
一针下去,游戏挂机,合情合理,不会有任何NPC怀疑。
第一周目的时候造型是安眠药,而第二周目……松江时雨觉得这游戏老变态了。
某玩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险些露出惊喜的表情:“那我可以走吗?”
系统:“想屁吃呢,游戏BUG以后,里头数据就改了,虽然其他人检测不出来……”
松江时雨:“哦。”猫猫失落.jpg
系统:“你开个盲盒,盐水葡萄糖二选一,但是装嘛……反正你在行。”
松江时雨想打它。
****
金发青年没有回答琴酒的问题。
他手猛地往旁边一转,细瘦的腕骨带动拐棍,劲风将雨幕撕裂,像是亲眼目睹一般,精准地朝试剂打去。
琴酒眼眸一暗,周身气压下降,手腕反转间将试剂收拢回袖中,指节微屈,去挡轻金属质的拐棍。
却不料这只是虚晃一枪。
面前白光一闪。
刺痛感自脸颊传来,雨水裹挟的伤口渗出的血,自脸颊流下,在下颚汇集。
拐棍的尖端划过一丝血色,在被打飞时溅射出去。
琴酒伸手拂过脸颊,位于眼下危险位置的伤痕,让他身上的杀气骤然爆发。
“我不需要知道。”
松江时雨无惧无畏,他轻笑一声,拇指擦去落在脸上的血点。
雨点与血色混合在一起,并无法正确定位,这轻飘飘地一擦,反倒像是抹晕开的涂料,晃眼得惊人。
他嘴角微勾,语气平淡,但从不乏挑衅的意味:“与上次见面相比,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他在奉还琴酒最开始说的那句话,骨子里的疯狂和记仇,从未因为身体的衰退而减弱。
琴酒简直气笑了,明明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他还是被松江时雨示弱的假象所迷惑,险些又一脚踏入他的陷阱。
蛊惑人心。
“你在拖延时间。”
琴酒语气平淡,其中森森的寒意却比雨水更凉:“是报警了吗?在等谁?等那些与你交好的警察?还是FBI?CIA?亦或是其他组织?”
青年捂唇咳了两声,声音愈发沙哑:“你猜啊,我是怎么传递消息的?”
琴酒不知道。
他没有从松江时雨的动作里看到任何破绽,但对方确确切切是有恃无恐。
而琴酒不想承认,自己有可能被看破的任何余地。
“嗒。”
男人重新上前两步,阴沉的午后在大雨的洗礼下见不到一丝光亮,连血色都会被掩盖在最深处。
最后的武器也被夺走,松江时雨脊背靠在坚硬冰冷的墙面上。
他目光茫然涣散,连面前敌人的身影也无法判断,但就笃定自己不会死在这里,笃定琴酒的骄傲不会让他怒而掀翻棋盘。
琴酒脸色格外难看,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绿色眼珠定定地注视着,那两片格外会拉仇恨的嘴唇。
顷刻间,他直接出手,左手犹如铁钳一般死死扼住了青年的脖颈,手指收缩间将几缕金发也拢在缝隙中。
空气被瞬间阻断,随之升腾而起的是一种头晕目眩的窒息感。
后脑勺被死死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就连脚跟都无法触及到坚实的地面。
金发青年纤瘦的手指扣住了琴酒的手臂,却在沾了雨水的风衣面前无力可施。
那苍白的面容绽开了应激性的潮红,与眼尾的嫣红连在一起,格外激起人的凌虐欲。
他艰难地呛咳着,一缕鲜血自唇边滑下。
琴酒空闲着右手将那险些破碎的针剂拿出来,尖锐冰冷的针头抵住肌肤。
“唔!咳咳咳……”
金发青年没有继续挣扎,他浅色的睫毛垂下,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深处闪烁着颇具吸引力的光。
他看着琴酒,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要听吗?
琴酒眯了眯眼,他清楚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的动作,但却依旧想要预判对方的行为。
迷人且危险的……陷阱。
想踏入吗?
要踏入吗?
敢踏入吗?
苍白的唇染上红得惊人的血色,像是在燃烧。
被打湿的银色长发顺着肩膀滑落,男人终究控制不住地微微俯身。
那雾蒙蒙的蓝眸中映着天边的一道闪电,其中狡黠与疯狂迸发出剧烈的火光。
松江时雨积攒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住了琴酒的脖颈。
“咳…哈哈!”
仿佛听到了青年压抑在喉中的低笑。
疼痛是最好的催化剂。
炽热浓烈的血腥味在雨中散开,很快染红了纠缠在一起的金银长发。
“轰隆!——砰!”
伴随着闷雷响起的是一声剧烈的枪响,带着硝烟的子弹顺着琴酒的肩膀擦过,在墙上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凹印。
脖颈的剧痛,让琴酒险些遏制不住情绪的爆发。
但他暂时无暇顾及。
他捂着伤口转身,目光幽冷地盯着昏黄路灯下出现的身影。
——尤尔!
第51章
*琴酒捂着伤口转身,目光幽冷地盯着昏黄路灯下出现的身影。
——尤尔!
黑发男人缓缓将枪收回,蓝灰色的眼眸闪烁着格外冰冷的光,他撑着伞,在路灯下,却更像是一个幽魂。
“琴酒。”尤尔变声后的声音更加冷冽,透过雨幕遥遥传来,“你想背叛组织?”
脖颈处的伤危险,虽不是动脉,但也随着情绪的波动愈发剧烈疼痛。
琴酒心中火气上涌,却也清晰地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出格。
向来在黑暗中蛰伏的狼,不屑于一时的争强好胜。
“嗒嗒。”
皮靴在积满泥水的水洼踏过,银发杀手捂着伤口走到尤尔面前,鲜血顺着长发落到地上,看着格外恐怖。
“只是偶遇。”
琴酒的声音沙哑且愉悦,全然察觉不到他的真实情绪,那双绿眸堪堪扫过面前骤然出现的男人,最终定格在他时而向后飘忽的蓝灰色眼睛上。
尤尔冷冷地道:“我可以怀疑你是借机给松江珣也传递情报吗?”
“尤尔,这是在给你制造机会啊。”琴酒低低地笑起来,“落难美人,英雄救美……难道不是你渴望的吗?”
男人的表情出现了怔忪。
“他……”
琴酒这时才想起什么,低头翻找刚才情急时被塞回口袋里的针剂。
玻璃质的针管不知何时碎成了蜘蛛网状的痕迹,里面的液体不知所踪。
琴酒的脸色瞬间阴沉了起来,松江时雨最后疯狂且蛊惑的举动,让他也无法判断药剂究竟是被注射,还是碎在了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