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上来就说这么没趣的话呢,”池昼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不能是单纯为你送上祝福?”
他说得轻巧,眼神却望住了夏野,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一瞬,夏野屏住了呼吸,金色的光落在他的面具上,映得那双眼中多了一丝温情。
“好吧,”片刻后,夏野开口道,“看来,下场比赛你也得来了。”
他面无表情,声音里却分明带着笑意,池昼故意多问一句:“怎么?”
夏野又瞥他一眼,不相信他不懂。
“真是败给你了,”池昼在他那个狡黠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掌心一阵发潮,“你的每一场,都会有我的祝福,我保证。”
夏野轻点下巴,越过他面前,向着“铁骑”走去,背影里带着点胜券在握的味道。
池昼抿着唇,视线扫过他削瘦的腰和纤细的手腕,又一次败下阵来。
—
“铁骑”经过改造之后,换上了一身闪着银光的精铁外甲,一扫先前的颓势。
“现在倒不像是个几十年的破机器了,你们格斗场花了不少心思吧?”
一把陌生的声音在夏野的耳边响起,自来熟,听着有点油腔滑调的。
他抬起眼,“铁骑”对面的机甲前,坐着一个精瘦的人,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张漾从椅子上跳下来,龇牙咧嘴的对他笑:“自我介绍一下,张漾,第三区来的,你下场的对手。”
夏野抢在他伸出手前,对他轻轻点头,以示礼貌:“方棋,第十区来的。”
所有信息全是假的,他不怕张漾去查他底细。
张漾也不是走那个路数的,握手不成,他又绕到夏野面前,挺自来熟的介绍起来:“这是我的机甲,绿甲虫,你听说过的吧?”
夏野略一点头:“听说过,热身赛上大杀四方,非常威风。”
“过奖过奖,你才是厉害,第十区出身的,在一区打了一场,就成天才格斗手了,”张漾的话语里不无羡慕,“还凭借一己之力,让格斗赛改了规则,要不是你,我们怕是直到比赛结束,都见不到对手一面。”
这话倒是真的,夏野对季方的比赛结束之后,全联盟格斗场联合上书,要求修改格斗赛规则,两方选手不再分别由通道出场,而是在机甲调试区一齐待机,以免再出现季方那种被三招撂倒的情况。
当然,上校的转述温和了许多,原话是:别让那小子再钻比赛的空子,这种事太恶心人了。
对此,上校颇为不情愿,毕竟,作为格斗场的主人,他最清楚观众们的喜好。
夏野的那种打法,就是观众们趋之若鹜的。
无奈机甲格斗大赛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一番据理力争下来,对方找了总署的人对他施压,最后规则就这么定了下来。
张漾现在提起这事,可以说是一种挑衅。
他那语气,分明是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就是明摆着嘲讽夏野,夏野也不能说他什么。
说罢,张漾得意的拍了一把绿甲虫,笑嘻嘻的说:“哥们,我的机甲都让你看过了,要不你也让我看看你的?”
夏野避开他的手,让出一条通道:“悉听尊便。”
张漾愣了一下,心里犯起嘀咕,都说这位天才格斗手有点脾气,但在格斗场里拽一些有的没的文化,就是他的脾气么?
他顾不上细想,飞快的绕着铁骑看了一圈,手上动作不停,将自己一直想找机会做的事给做了。
同时,他嘴上也没停,一叠声的说:“你这机甲,之前看着破破烂烂的,这改造了之后,倒是比我们这些新的还酷炫了,早知道能这样玩,我也找台老机器来改改,多酷啊,那些观众一看,还不得疯了……”
这又是挑衅了。
说的是他格斗水平不怎么样,光靠着观众的喜爱横行霸道。
说完,张漾又看一眼他的脸色。
即使被他这样说,夏野依旧面无表情,跟那些被他一激,就要冲上来跟他打一架的选手完全不同。
这小子,似乎是有点不一样……
正在嘀咕的时候,外面响起主持人激动的高呼,宣布着比赛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生死时速了……
*
第109章 109
“女士们, 先生们,即将登场的选手,是你们期待已久的方棋!天才格斗手, 我们第一区的神话,三招之内打败对手的传奇!”
主持人神色夸张, 在舞台上绕着圈子,讲得口沫横飞, 他伸出手,远远的指着机甲调试区,朝着观众席神秘一笑:“说实话,他第一次驾驶着‘铁骑’出现在这儿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是来玩票的, 对吧?谁能想到,这台几十年前的老机器, 硬是让他玩出了风采——”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很显然,认为他幽默的人不在少数。这个有点轻浮的玩笑确实取悦了这群等着看好戏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黄沙味道,被消毒水和香氛的气味覆盖住, 几乎没人能够察觉。
机甲调试区里, 传来一阵马达启动的声响,这是格斗场最近刚增加的特效,目的是为了营造观众们的参与感。
“铁骑在他的手上, 是真的不一样了!你们的老朋友上校先生,为我们的天才格斗手请来了机甲改造专家!”主持人神采飞扬的说,“经过改造之后, ‘铁骑’已经搭载了联盟机甲最新系统, 这就意味着……”
“驾驶舱实况转播!”
观众席上有人叫了起来, 满脸都是狂热,语气兴奋的指着头顶的大屏幕。
“快!给我们看看!”
铁骑是台老机甲了,在那个时代,联盟所有机甲的驾驶舱都是触控板操作,与队友间的交流全靠无线电,老式到近乎有些离奇的方法,直至新式机甲出现,搭载了能够实时交流的系统后,情况才有所转变。
“方棋”的前几场比赛都没有驾驶舱实况转播,观众们无从窥探他的表情和状态,神秘感是有了,但他们心里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现在,铁骑经过了改造,搭载上了最新系统,自然没了这个弊端。
主持人一挥手,大屏幕上就映出了夏野的脸。
一张白色的面具服帖的贴在他的脸上,遮住大半张面颊,只露出一双清冷似月的眼。
只是一个镜头,观众席上就响起一阵尖叫。
继而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以及小巧白皙的下巴。
单薄的肩靠在高大的驾驶座里,更显得身形纤细,不像是来地下格斗场搏命的哨兵,倒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观众席上的呼声愈发狂热,没人关心对面的那台机甲,张漾缩在驾驶舱里,暗暗的捏紧了拳头,这群人就喊吧,等会胜负一分,就知道谁是真正的天才。
“对面那个人,看起来好怪。”林恪知站在选手休息室里,将窗帘全数拉开,盯着绿茵场上的战局。
他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是一种直觉。
观众席上,池昼仰起头,看着悬挂在格斗场上方的大屏幕。
“我不是说过了么?不要给他搞这种东西,”他压低了声音,诘问站在旁边的上校,“这样不安全。”
上校手里拿着酒瓶,他已经喝了一上午,现在声音里都带着醉意:“这事儿,我管不了,昨天下午,总署忽然给我发了个文件,要求我们格斗场规范管理……哈,好不好笑,要求我们□□赛的规范管理。”
池昼没仔细听他后面的话,大意是什么总署要求他实况转播所有驾驶舱内的情形,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之类的云云。
大屏幕上,夏野微微抬起了头,似是有什么感应一般,朝着镜头望了一眼。
清澈的眼神,淡得不带任何情绪。
池昼心有所感,朝他点了点头,也不管他是否能看见。
比赛开始前一秒,池昼离开了观众席。
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一路走到选手通道,黑胡子不敢拦他,只好远远坠在他后面,看他在铁门前站定,皱着眉头,点燃一支烟。
好像只是想换个地方看比赛,黑胡子微微松了口气,没再去管他。
绿茵场中央,新一场的钟声已经敲响。
这一次,是铁骑先迈出了步子。
他似乎完全放弃了上一场的作战方式,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格斗场的中央,定定的看着缩在角落里的绿甲虫。
观众们不明就里,一叠声的发问:“什么情况?又要对峙了吗?”
主持人还没来得及解说,铁骑已经冲了出去,招式相当花哨,长刃握在巨大的掌中,舞出一连串枪花,莽撞得像是个从没打过比赛的新人。
“你家小朋友这路数,我现在是看不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校提着酒瓶溜达了过来,在池昼身边站定,问:
“好久没看你抽烟。”
“不在他面前抽,”池昼说,“别的时候无所谓。”
灰色的烟雾从他的指间升腾而起,遮住犹如刀削斧刻般锋利的下颌线,也遮住池昼眼里一闪而过的寒光。
“不让你抽啊?”上校露出个暧.昧的笑容,“管得挺严的。”
“十二区污染事件的后遗症,闻不了烟味,”池昼斜了他一眼,“你这个场子,今天味道有点重啊。”
上校摇头:“天上裂了个洞,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又管不了天幕系统的事,就算[门]在我面前开了,我也没办法,我这把老骨头了,你还指望我开机甲?”
池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我只是希望,要是[门]在你面前开了,你能第一个告诉我。”
上校的酒意醒了一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池昼说,“联盟总署,污染监察所,军部,全都不是你能依仗的对象,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他往前走了一步,以便能看清场内的状况。
夏野驾驶着铁骑,已经将绿甲虫逼到了角落,在他的面前,张漾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即使他的招式漂亮得如同在表演,仍旧给张漾造成了极大的压迫。
他菜得简直让人想问,这是怎么打进半决赛的?
上校跟池昼站在一处,狐疑的问:“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该不是有什么人要害我吧,池昼,咱们俩这么多年老朋友了,不兴互相怀疑的啊,你要是有话就直说。”
池昼审视了他一番,上校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双手摊开,示意自己真的心里没鬼。
“没人怀疑你。”
池昼压低了声音,似是在警告:
“如果你跟这潭浑水没关系,就不要给他们提供方便。”
上校脸色一白,他的眼神瞟向VIP观赏席,那里坐着一些从总署里来的人,正捧着文件夹记录着比赛的所有细节,看起来跟往年一样,但仔细看下来,却又跟往年不同。
那帮人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是污染监察所特有的标志。
“你也知道,我在联盟里最恨什么人,”池昼难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露出一点锐利的锋芒,“这场比赛打完,把铁骑的实况转播撤了。”
上校点了下头,语气沉闷:“行。”
池昼背对着他,站在原地,继续看着绿茵场里的比赛。
绿甲虫被逼到角落,张漾却一点都没慌,他冲着镜头发笑,还有时间跟观众打招呼:“你们知道的,我运气一向都很好,这次也不会例外。”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嘘声,他靠运气赢到现在,本来就不受人喜欢,在许多人看来,这只是个跳梁小丑。
小丑在驾驶舱里打了个响指,忽然一拉操纵杆,朝着铁骑飞扑而去,一副极有把握的架势。
铁骑做了一个闪避,对于夏野而言,这不算是什么难事。
绿甲虫速度不快,力度不佳,招式简单得像是过家家,夏野实在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能一路打进半决赛。
运气?真的只是靠运气?
那个浮夸的响指,让他本能的警觉起来。
这个张漾,该不是有什么后招……
绿甲虫再次朝他冲了过来,毫无章法的俯冲,目标简单得一眼就能看出来。
夏野一拉操纵杆,铁骑朝着左边避开一个小小的弧度,连位置都没怎么变过,就化解了这一招。
观众席上嘘声越来愈大,是在嘲笑张漾,但夏野的脑中响起警钟。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第一场比赛之前,那个兔女郎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提醒他,小心第三区的选手。
张漾正是第三区的选手。
夏野微微皱起了眉,操纵杆一拉到底,与绿甲虫拉开了距离。
实况转播的大屏幕上,张漾龇牙咧嘴一笑,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相当欠揍的喊着自己的宣言:“属于我的运气即将降临!”
与此同时,夏野忽然感到掌心一阵刺痛。
他摊开手,没看见是什么东西,但确实有什么东西咬了他,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痕迹极淡,几乎让人注意不到,如果不是他有所防备,或许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让张漾的“运气”再次降临了。
一阵浓重的困意慢慢爬了上来,眼前浮现出五彩斑斓的图景,虚浮的飘在半空中,与驾驶舱中的情景交织在一起,叫人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夏野不动声色的闭上眼,精神力从四面八方收束回来,领域之中,一只小雪貂悄悄拍了拍他的背,毛绒绒的尾巴一甩,带来些许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