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把人家放在嘴里?”池昼哑然失笑,“不怕一口吞了么?”
黑龙抬起头,金色的眸子里满满都是不赞同,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雪貂倒是觉得没什么,朝池昼摊开肚皮,示意他摸摸自己。
“还是这么爱撒娇,”池昼对这个小东西,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跟你的主人一样。”
池昼将它抱在膝盖上,轻轻顺着它柔软的皮毛。
雪白的小团子身上发出一阵微弱的光,它举起粉嫩的小爪子,啪嗒一声打在池昼的手心。
“怎么了?不舒服?”池昼有些诧异,刚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这次的声音不是来自于耳机,而是来自于普罗米修斯的驾驶舱。
舱内忽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白色的舱壁变成了纯正的朱红色,刺目而耀眼。
自从进入黑塔以来,一直只显示各项指数的显示屏闪烁了一阵,猛地间恢复了正常。
黑暗在屏幕上褪去,真实的黑塔骤然出现在池昼的面前。
外面是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的小型结界,每一个结界上都包裹着塑料薄膜般的保护结构。
看上去就像一个又一个的泡泡。
每一个泡泡的中央,都有一只眼睛。
无数只深蓝色的竖瞳齐齐睁开,凝视着池昼。
无机质的眼睛,像是透明的玻璃,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它们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只是单纯的存在于这里,凝视着每一个进入黑塔的人。
眼睛们的周围,是一道又一道的楼梯,木质的楼梯,石塑的楼梯,纯金的楼梯,纠缠交错在一起,如同蜂巢里的道路。
“……池昼。”
夏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你怎么才来啊……”
尾音颤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会带上哭腔。这是绝不会出现在夏野身上的情绪,但它就是这样出现了。
浓烈的、几乎令他迷失自我的依赖,在与池昼再次建立通讯的时刻席卷而至,令他招架不住。
他不想让池昼过来的,在进入黑塔,看见真实的黑塔的第一秒,他就向池昼发出了警告。
没有必要,无需赴险。黑塔内的攻击不是实质性的伤害,不会真的对□□造成什么损伤,他不会死,也不可能死,只是无穷无尽的拷问和对过去每一分每一秒的映射,是以自我意识为底色的无尽折磨,是真正的灵魂地狱。
如果真的有人要承受这一切,他希望是自己。
“夏野,”池昼声音温柔,“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令夏野如此动容的事,绝不是什么简单小事。
“我会陪着你,不要哭,”池昼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柔声安慰着恋人,“真想抱抱你。”
以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建立的通讯中,传来了一阵细小而压抑的呜咽。
声嘶力竭、非常想要压抑自己,却又完全没有办法压抑的呜咽,夏野的哭泣是不出声的哭泣,像是一只残酷的手,抓住了池昼的心脏。
“池昼,黑塔是它们的精神图腾,”夏野说话时带着点鼻音,“是我们没有真正理解精神图腾的意义。”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龙再次来到了他的身边,温柔的将他包围。
冰冷的鳞片上似乎带着池昼的体温,夏野将脸贴上去,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进入黑塔后,遇见了一个守门人。真正的人。”
守门人?
池昼微微皱眉,在外星生物的世界中,从来不存在人这个概念,为什么黑塔中会有守门人?
他和夏野进入黑塔的时间差距只有十分钟,按照他们的计划,夏野在进入黑塔后,会将黑塔内所有的情况全部汇报给控制中心,但是事实上,这十分钟里,他们完全失去了夏野的踪迹。
正是因为如此,普罗米修斯才会贸然涉险,在明知计划有变的情况下深入黑塔。
他不能忍受夏野独自涉险。
但是很显然,短短十分钟内,夏野已经在黑塔经历了他所想象不到的事。
“我没有想过会在黑塔里见到人类,一个真正的人,没有任何异化,不仅是肉眼看不见异化,连精神领域的探查,也感受不到异化。”
夏野声音颤抖,慢慢说起那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
“守门人戴着兜帽,宽大到将他整个人遮住,我们什么也看不清,他像是站在一团光里,拿着像死神一样的镰刀,在门口等着我们。”
“门口?”
“嗯,一道拱门,”夏野说,他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些,“我让庄佳薇和花术先行撤退,但是那个守门人说,不用管她们,她们可以在黑塔内自由行动,这是他给我们的特权。”
“但是我必须留下来,这是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7章 157
“我没有选择。”
夏野声音缥缈, 藏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池昼,你知道吗?我又遇见了相同的事。”
池昼搭在操作杆上的手凝滞了一下,普罗米修斯脚步一顿, 在漫长的楼梯上停下了。
他本能的觉得不对劲,能够令夏野恐惧的事, 绝不是一般的事情。
他深知他的恋人是什么样的人,看似冷淡, 骨子里却比谁都执拗,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一定会去完成。
登塔是他们共同的计划,他们一致认定这是必须要做的事。在这样的前提下,夏野不会畏惧任何事。
即使做好了准备, 仍旧会让他感到恐惧的事……
池昼听他说“相同的事”时,便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
“和龙固镇上一样的事?”池昼沉声问。
普罗米修斯正在楼梯上狂奔, 黑龙带回了夏野的坐标,正在精神力构成的网络上闪着微光。
他当然知道随意在这座塔内行动会有危险,但与那种危险相比,他更担心不能去往夏野身边。
他的精神体正在夏野的身边, 黑龙温柔的将夏野拥入怀中, 让他可以靠在自己的身躯上,用尾巴将他轻轻环住,构筑出一个安全的空间。
“是的, ”在黑龙的安抚下,夏野声音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变得平静了些许, “守门人的兜帽下, 长着我的脸。”
说话的同时, 他张开双臂抱住黑龙,将脸贴在它的鳞片上,冰冷的鳞片,但他却觉得安心。
“池昼,黑塔是无尽的结界。”
夏野轻轻蹭着黑龙的鳞片,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池昼不在他的身边,更令他觉得眷恋。
“作为它们的精神图腾,黑塔收容了所有卵的意识。它的子民平等的将所有意识传给它,它是所有混沌的合集。”
“我看见了,”池昼说,“黑塔里有无数结界,每个结界中都有一只眼睛,我想这就是它们储存在母体中的意识。”
“嗯,你推断的没错,那确实是它们的意识。”
夏野喃喃说道,声音低了些许。
池昼心下一沉,并不是因为夏野比往常更低一些的声音,而是因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这件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夏野。”
池昼忽然开口,低声叫着恋人的名字。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低,藏着浓浓的悔意和愧疚。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夏野轻轻的问,他明白池昼是什么意思,或许池昼已经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理智告诉他自己不应该这么问,这不是一个体贴的恋人应该说的话,但他很难控制自己这种感觉。这种想看见池昼更多的温柔的感觉。
“我来得太晚了,夏野,”池昼说,“如果我早一点过来,你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嗯?”
夏野忽然抬起了头,普罗米修斯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将他小心翼翼的托在掌心。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黑龙给了我你的坐标,”池昼轻声说,“黑塔中存在时空隔离,我们刚刚不在同一个坐标系上,找到你花了一点时间,下次我会快一点。”
普罗米修斯抬起手指,动作笨拙又温柔,轻轻抚过赤霄红莲的背。
夏野“嗯”了一声,很奇怪,他明明没有见到池昼,只是靠在普罗米修斯的身上,却奇异的感觉自己被安抚了。
“没关系,都结束了。”
夏野的声音很轻,脊背微微颤了一下,赤霄红莲跟着他的动作颤动着,通过普罗米修斯手指上的传感器,传递到池昼的手心。
“池昼,你在圣湖湖底,经历过跟我一样的事,对吗?”
-
十分钟前。
夏野跟随着守门人走进了那道圆形拱门。
拱门没有具体的形状,与其说那是一道拱门,不如说那是一道由光线构成的虚无入口。
“欢迎来到我们的家。”
守门人摘下兜帽,露出那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以一种戏谑嘲弄的眼神看着他:
“夏野,我们等你很久了。”
虽然拥有人类的外形,但它的声音是机械电子音。
“你知道我是谁?”夏野声音平静,好似跟一个和自己长着一样的脸的“人”对话,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守门人显然对他的态度不太满意,眉头狠狠的皱起来,很奇怪的表情,夏野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还能做出这样的表情。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夏野,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守门人龇牙咧嘴的笑起来,“你不是很喜欢池昼吗?你看,他在这里。”
守门人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推开面前的门。
事实上,他的面前并没有门,但随着守门人的手势,一扇黄铜大门凭空在他眼前出现,像是电影慢动作一样,缓缓打开。
黄铜门内,是一片澄澈的湖水。
深蓝色的湖水,灌满了整个房间,夏野站在房间门口,透明的结界像是塑料薄膜,禁锢住了蓝色的湖水,让它没有办法蔓延到不该去的地方。
“进去啊!”守门人催促道,“你还在等什么?”
夏野冷冷的看了它一眼,它的脸上挂着一种怪异的笑容,像是在看什么好戏。
“不敢进去吗?”守门人阴森森的笑道,“人类啊,你们人类都是这样,看似英雄伟大,实则胆小如鼠!”
“闭嘴,”夏野抬手掐住了它的脖子,“你话太多了。”
守门人桀桀桀的叫了两声,一张脸憋得通红,夏野看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他松开手,声音比冰更冷:“带路。”
守门人恢复了呼吸,却仍旧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我可没有义务陪你进去,那是你的哨兵,你爱要不要。”
夏野只犹豫了一瞬,便踏进了冰冷的湖水。
他没有选择,不可能拿池昼的生命冒险,即使这里面可能并不是真的池昼,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没有选择。
湖水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夏野觉得不对劲,消毒水是彻彻底底的人造用品,不可能出现在外星生物的巢穴之中,它们的科技树上不存在化学。
无边无际的湖水之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一个又一个泡泡从湖底冒出来,不出几秒钟便还缓缓破裂。一切都遵循着物理法则。
非常奇怪的感觉。他们自从来到外星生物的巢穴之后,整个世界便不再存在物理和科学,外星生物的世界似乎脱离了物质的一般规律,只以精神逻辑为准则。
夏野往前走了几步,随着他的脚步,湖水变得越来越冷,毫不留情的带走他身上的温度。
“池昼?”
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他,但有一束微弱的光,缓缓在湖底亮了起来。
发光体离他不远,只是寥寥几步,夏野已经走到了它的面前。
……培养皿。
熟悉又陌生的培养皿,龙固镇污染事件中,他曾在“首领”的实验室里见过,只是,这一次的培养皿中,装着的不再是他。
而是池昼。
整整一排的池昼。
无数个培养皿中,池昼呈现出无数种不同的姿态,幼儿、少年、青年、中年、乃至老年,夏野一言不发,端详着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你要我看的就是这个吗?”他转过头,平静的问守门人,“你们把圣湖下的实验室搬过来了?”
“看来他跟你说过不少啊,”守门人笑嘻嘻的说,“圣湖的事,在我们的世界树上可是里程碑事件!妈妈被他杀掉了,心脏被他做成了刀刃,你说,他怎么会想到这么绝妙的主意?妈妈可以吃掉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害怕妈妈,他用妈妈的心脏做了一把刀!”
守门人颠三倒四的说着圣湖污染事件,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
“我们都恨他。当然,不是我要恨他,是妈妈把恨他写进了世界树,我们必须恨他!为什么人类中会诞生这种怪物?我不明白,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可以乖乖被吃掉?”
“看来你们的语言系统进化得不怎么样,”夏野声音愈发清冷,“吵死了。”
“吵死了?他也爱这么说,但你真的有办法阻止我吗?妈妈在世界树上写过,人类无法杀死自己。”
“就凭你这张脸?”夏野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守门人忽然眯起了眼睛,凑近到他的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是吗?世界树上写的都是真的,妈妈的话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