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年前给薇薇求一免选还来得及。
他不待温澄多说,道:“你早些歇下,我这便去见母亲。我会同林家一起北上,你若愿意,不妨与我同去。”
这样,等过几年回来,薇薇必已出阁,阿澄便不必与江家远了。
温澄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二叔?”
江明越已经走出了内室。
门扇微开,外间的凉意扑到他发热的额头上。
和二叔一起去东北吗?
……
江明越到正院时,温夫人才和承恩公睡下。
听得他来,说有要事必要立刻求见,温夫人披衣服,承恩公打了个大哈欠,也不生气:“他也有这么耐不住性子的时候?”
温夫人笑道:“到底还是孩子,听说今儿还在林家摔了一跤呢。老爷说说,他可是三岁起就再没摔过的。”
两人披衣到外间,让他进来。
江明越却只要对温夫人说话。
承恩公冷哼一声,握着胡子进去了。
温夫人笑问:“一应的事都准备好了,明早就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这一晚上都等不得了?”
江明越屏退众人,在温夫人耳边将江纯薇之事言明。
温夫人神色转为严肃:“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江明越:“每一字都为真。”
温夫人眉头紧皱:“就不该让姓何的养孩子!到底把孩子给养坏了!”
江明越:“母亲,请容我问一句。”
温夫人道:“你问。”
江明越:“母亲可曾有过把薇薇许配给阿澄的想法?”
温夫人知道瞒不过小儿子:“前些年是有过。可你知道何姨娘的性子,我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江明越:“我带阿澄一起去东北,他的婚事晚几年再议罢。薇薇是免选,还是落选,都别与阿澄有关了。”
温夫人:“……也好。”
澄儿已对纯薇心有芥蒂,硬凑在一起也是造孽。
江明越话已说完,便告退了。
温夫人被他搅得睡不着,硬扯着承恩公商议了半日,是不是给江纯薇求免选的好。
家里和皇后娘娘的意思,都是让纯岚做二皇子妃。可是,若因此不叫纯薇参选,便好似是江家强要皇上选人,别的姑娘连选秀都不送了一样。且让何氏挑唆着,明德又要闹家里对孩子们不公,对纯薇、纯岚姐妹和毅哥儿、辉哥儿等孩子也不好。
……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江纯薇。
她辗转反侧,终于吵醒了一旁的何姨娘。
何姨娘迷糊着眼睛,先摸女儿的额头:“还不睡?是不是着凉了?”
江纯薇忙说:“娘,我没事。”
何姨娘清醒了几分,披衣下床举灯,细细看女儿的脸色。
守夜的丫鬟们也起来了:“姨娘,大姑娘?”
见吵起了这些人,江纯薇连说自己无事,让人都出去了,又请何姨娘躺下。
何姨娘上了四十,半夜醒了,一时且睡不着。
母女两个睁眼,四只眼睛一齐看帐子顶。
感觉何姨娘要问她了,江纯薇先问:“娘在想什么呢?”
何姨娘一叹:“还能想什么?你爹离家一年多了……”
她胸口泛起细密的嫉妒和不甘。
只有姓杨的小贱人和老爷在一处,老爷被窝里只她一个,她又年轻貌美,这三年五载睡下来,还怕老爷不和她好?
大奶奶怎么从来不对她这么大度舍得?
这些话不好说给女儿听,她便住口,问:“你是有什么烦心事睡不着?”
江纯薇半晌没说话。
何姨娘奇了,翻身看女儿:“和娘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江纯薇慢慢翻身朝着何姨娘,鼓起勇气:“娘,二叔和林姑娘要定亲了。”
何姨娘耐心问:“然后呢?”
江纯薇抿唇:“娘,你看澄表哥……”
何姨娘睁大了眼睛,坐了起来,瞪着女儿。
薇薇是什么时候对太太的侄孙——
江纯薇禁不得何姨娘这么看,把头缩进被子里。
何姨娘愣了半日,扒开女儿的被子,压低声音,一叠连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他对你怎么样了?他轻薄你了没有?你怎么现在才说?是太太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江纯薇被问得又急又臊,跳起来要捂何姨娘的嘴:“娘!”
何姨娘也着急,打她的手:“你这丫头,快说呀!”
又过了好几刻,何姨娘才信只是江纯薇对温澄有意,两人还什么事都没有,更不是温夫人或宋氏的计谋。
她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江纯薇早知会这样,还是禁不住抽噎抹泪:“娘觉得不好吗?”
何姨娘低声骂:“好什么好?他不过长得清俊些,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那等时运不济,年纪轻轻进了学,二十年后还是秀才的多着呢!你当人人都是宁小翰林?——若是他我就烧高香了,可惜人家是驸马爷。等老爷太太和……你爹一走,大奶奶让你们搬出这府自过活去,你还得讨好岚丫头毅哥儿,看你后悔不后悔!”
江纯薇心慌气短:“温家不是颇有家财……”
何姨娘接着骂:“有钱没权,等着坐吃山空?还是你一辈子要靠娘家?太太看着是对你和岚丫头一样,我还不知道太太有多不喜欢我?还是你当你也是大奶奶肚子里爬出来的?”
江纯薇眼泪直掉:“娘……”
何姨娘丢给女儿一张帕子:“别哭了!”
江纯薇捡起帕子,眼泪反而掉得更厉害。
何姨娘只得搂着她哄:“我的儿!你也大了,我告诉你一句实话:这女人对男人有意思,男人哪有不知道的?你说他不知道,我可不信!一定是他就没想过要娶你,故意躲着你呢!傻丫头,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他平常怎么对你。娘还会害你不成?”
温澄近年来对她越发疏远,江纯薇又如何没有察觉?
何姨娘急得脸上发烫。
江纯薇的心有些冷了,还涌上来些许不甘。
何姨娘犹自念叨:“岚丫头能做得皇妃,你们是一个爹的孩子,一样养大,你还是姐姐,怎么做不得?宫里又不止一宫娘娘,一个皇子……”
*
十月二十九,江公府请来刘夫人做媒人,到林宅提亲。
十日内,两家换过庚帖,合了八字。
与林家暗议后,江公府备好五万聘礼,低调抬至林宅。
这些年,宁安华也一直在给林黛玉准备嫁妆。除贾敏留下的约五万嫁妆外,又额外备下五万,正好凑齐十万。
加上江公府的聘礼,林黛玉的嫁妆足有十五万。
但再多的嫁妆和聘礼都带不去东北,只能暂时留在京里,等过几年办婚事,再安排它们的去处。
冬月初九。
京城外二十里。
宁安硕双目通红,强忍泪水:“姐姐、姐夫,一路保重。”
姐姐这一去,恐怕要几年不得见了。
他还从来没有和姐姐分开过这么久。
宁安华抱住已和林如海长得一样高的弟弟:“你长大了,多的话不必我再叮嘱,我放心你。”
她松开宁安硕,让他与林如海辞别。
林如海看宁安硕也和亲儿子差不多:“等着你的好消息。”
等着你成婚、升迁的好消息。
他们又辞别前来送别的大公主、江公府诸人与其余人等,便上车继续向前,与京营汇合,同去东北。
同日,报信的快马已赶到了千平关。
清熙郡主和第一任东北总督林太傅要来的消息,送到了罗焰手中。
第108章 试探
千平关外冰封千里, 极远处的大兴岭山峰间笼罩着一团团轻薄的雾气。
天气晴朗,关下凝冻的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罗焰例行巡视完毕,下了城墙回到将府, 召来从京中一同带来的亲信属下:“速去辽东,着人修缮东平侯府, 预备作为东北总督府使用。”
穆氏倾倒之前, 不但在京中有王府,在辽东亦有别府。
穆氏尚袭王爵时, 辽东别府只称“辽东将府”。
后来, 穆凌袭东平侯之爵, 世宗皇帝便将“辽东将府”赐为东平侯府。
现下穆凌身在昭狱,东平侯府早被抄空,只余房屋砖瓦, 连地砖都被罗焰带来的仪鸾卫拆开细查过。
属下先领命,正想问陛下派的是哪位大人,又听侯爷吩咐:“新任东北总督便是清熙郡主的仪宾林太傅, 林大人。郡主随任。这两位都不好奢靡浮华,总督府各处以坚固、实用、舒适为要。外墙和紧要院落房屋内都增设防守机关, 务要坚如堡垒。”
属下对侯爷这般细嘱稍有惊异。
但想到承平地动谋反之夜, 若无清熙郡主在旁相助,林太傅请来援兵, 或许侯爷性命危矣,且侯爷最敬重有真本事的人,他便不以为奇了,笑道:“是这两位来, 侯爷便能轻松些了。”
若来的是那等迂阔老臣,只会耽误侯爷的事, 还不如不来。
他不大清楚林大人为政的本事,但林大人能与清熙郡主恩爱非常,必然不是俗流。
罗焰道:“东北总督总辖渤海、辽安两地民生军政,品阶低于辽安将军,但林大人还有太傅之衔,便是与我平级。且陛下是命我与林大人通力合作,共振东北,待林大人就任后,我只掌边军城防诸事,余下都是林大人的职权,连我亦有许多要仰仗林大人之处。今后你等勿要轻视慢待总督府。若有损陛下大计,我亦有罪,何况你等?”
属下忙半跪抱拳:“是!”
罗焰:“速去!”
……
京外四十里。
晌午过后,宁安华一行终于与京营两万将士会合。
率队的总兵前来见过宁安华,与她和林如海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这总兵恰是地动时,在承平府外驻守的洪乾。
他那妄图用龌龊手段羞辱宁安华的前属下,早已被军法处置。
洪乾亲眼见到过清熙郡主何等本事,且皇上极其重视此回东北总督赴任,他本便不敢有任何不敬了,还早已严命军中,对林家的粗使丫鬟婆子都不许有任何放肆冒犯之处。
虽然清熙郡主现今无职,林太傅也非他直属上级,行军途中是走是停,何时扎营,何处造饭,如何布防,都该由他决定。但有皇上密旨,他便主动表明,愿意将行军指挥权交与清熙郡主。
他当然不是要给郡主出难题。郡主若有不明之处,他必会全心相助。不但是谨遵圣意,试探郡主是否愿意领兵,也是不想在抵达边关之前出任何差池,掉了他自己的脑袋。
从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陛下如此爱惜良才,不顾清熙郡主是女子之身,也想委以重任,如何不叫他也心怀祈盼,有朝一日立功沐恩?
可惜,郡主是真的无意带兵。
洪乾从清熙郡主车前告退,命中军再整顿一刻钟便出发。
车内,宁安华撵林如海下去:“我要让青儿玉儿上来了。车再好,路上也难免摇晃,你不许看卷宗,就让越儿澄儿给你口述文章罢。他们作得不好,随你怎么教训。”
她又威胁:“只要你看一个字,我必然知道。”
林如海只好答应了下去,让把江明越和温澄叫过来,与他同乘御赐太傅车。
宁安华也让人把宁安青、林黛玉、蓁蓁都带来,再把罗十一和妙玉也请来。
这御赐的四驾郡主车宽敞得很,分了里外两间,还有一个小隔间用以方便,连减震功能都比寻常马车好,坐卧舒适,足以容纳二十个人。
她只用檀衣和菊露在车里服侍,不过偶尔端茶递水。其实也没人想多喝水。
车里再舒服,也比不得在家。
比如,若有人方便过,便得把马桶交与车外,由侍卫清理了再拿回来,不然难免气味难闻——
若车外护卫的仍是林家仆从,或许还没那么不自在。可为保安全,郡主府的二百亲卫都紧紧围随在宁安华和林如海马车周围,只有几个亲信管家小厮轮流换班。
清熙郡主府二百亲卫是皇上亲自从禁卫里挑出来的精锐,带队典卫曾是仪鸾卫八品总旗,没人怀疑他们的忠心。
可他们是五日前才到林家,众人与他们着实不熟——
车里,只有宁安华和罗十一并不在乎要让陌生男性清理马桶。
人有三急。
罗十一人生的前二十六年,也不知给几个重伤不能动的男同袍擦过屁股。
宁安华是上辈子见得多了。且她喝多少水……都可以不方便。
檀衣和菊露也不觉得太难为情,只是更嫌麻烦。
但宁安青、林黛玉,包括妙玉,都是十几岁不过二十的年轻女孩,脸皮薄。让亲卫们收拾过一回马桶后,她们纷纷紧闭双唇,再不肯喝一口水了。
别人还罢,宁安青的身体还是差。她不喝水,宁安华怕她撑不住,再病在路上。妙玉的身子也没多结实。
——林宅只有安硕住着了,妙玉又是带发修行,她不跟来,年轻男女,若被传出风言风语,对双方都不好。
这几年,青儿和黛玉也都同妙玉说得来。辽东府无人,把她带上,三人一处作伴,也热闹些。
而且,她隐隐有感觉。
妙玉和罗焰之间有不浅的关联。
既然把人带出来了,总要好好地带到地方。
等了一个半时辰,她们还不喝水,宁安华便一人倒半杯奶茶递到手边,示意她们看毫无顾忌,正“咕咚咕咚”大喝的蓁蓁:“外面又不知道是谁方便的,你们都只当是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