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与六皇子皆为江皇后所出嫡子,五皇子年十四,六皇子年十一,贾雨村之女年十三,年岁都还相配。
温夫人示意林黛玉说。
林黛玉便道:“最近一个月,二老爷……”
江皇后笑道:“罢呦,在我面前,只叫明越为‘二爷’就是了,你说得不自在,我也听不自在。我心里明越还是个小孩子呢,如今竟都成了‘老爷’辈了。”
林黛玉一笑,忙改了口:“二爷和澄哥儿几次从翰林院回家,都遇见贾尚书的长子贾文许,或是要请他们吃酒,或是说想讨教文章,总有各样理由想与他们相交,竟还有一次装作被抢了钱袋儿,求二爷‘行侠仗义’。正巧我兄弟也从国子监回家,身边带了郡主府亲卫,便找来几位仪鸾卫帮这位贾大爷找钱袋,把人给请走了。”
江皇后淡淡道:“好歹也是尚书之子,竟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温夫人道:“这手段虽然粗糙,可说出去不过是贾文许年轻心热,心慕明越和澄儿的才学,想以礼交友。小辈间的事,认真计较起来不像样。可咱们家一直不理,不但会被人说目中无人,过于狂傲,叫他家缠久了,在陛下面前,也难免有些嫌疑。”
承恩公致仕后,只在家中静养天年,推病轻易不出门。温夫人也说年老,少去别家,一应出门见客的事,差不多都交给林黛玉了。
而林黛玉和江明越辈分虽大,年纪却小,凡应酬中有不能应的,比如皇子们的婚事,或公主们驸马的人选,或装傻,或推说要回给长辈做主,早将糊弄人的本事练到了炉火纯青。
贾雨村身为吏部尚书,着实不好追着比他年轻了快三十岁的江明越求往来,他儿子才十七,这般行事却没妨碍。
江皇后道:“陛下明理,只要咱们家不理会他家,就暂且无妨。至于这贾文许么……”
她笑笑:“前儿我听见一桩笑话:吴贵妃好心做起媒人了,同何贵嫔说,该选他做四公主驸马呢。”
四公主萧永念是何贵嫔唯一所出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年过十五的公主里,江皇后嫡出二公主的驸马已经定下,她和吴贵妃所出三公主的驸马还没选出来。
温夫人着实怔了一会:“是贾尚书的主意,还是吴贵妃自己——”
是贾雨村做两手准备,见攀不成皇后一派,转而要投向吴贵妃,还是吴贵妃要拿四公主拉拢贾雨村?
江皇后笑道:“听说贾文许不似他父亲,读书不大灵光,在荫监的学生里也只能算二等。我猜,贾尚书五十的人了,怎能不为长子打算?一个公主驸马的身份,也够保他一辈子富贵了。”
温夫人摇头:“这不是把何贵嫔娘娘当傻子。”
何贵嫔只一个女儿,哪边都不必靠,也少不了她和四公主一个好结果。
江皇后道:“可不是么。那贾文许又不是什么难得的才俊,何贵嫔自然不愿意。”
温夫人问:“说不动何贵嫔娘娘,倒不知吴贵妃舍不舍得三公主。”
江皇后眼中微露不忍,却只说:“让他们跳去罢,跳得越高越好。”
这两年,皇上是觉得在皇子妃、侧妃的人选上亏待了大皇子几个,所以虽然还没松口给他们封王开府,却让大皇子到了吏部,三皇子到了兵部,李妃的四皇子到了工部。
吴贵妃母子又是要争着管辽安军的粮草,又是要拿公主们的婚事做文章,再折腾下去,迟早要把皇上的愧疚耗尽。
那时……或许她和永行才能略得喘息。
就算她心狠罢。她只能尽力保全自己的孩子。
江皇后含笑令林黛玉上前,拍了拍她的手:“你辛苦了,家里事多,多亏有你在母亲跟前儿孝顺着。明越得了你,是他的福分。我知道你的志向。等能松快些了,你要什么,我成全你。”
*
五月,盛夏已至。
京中一派繁荣祥和,似乎未被战事影响,但大军出征,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极大的数字。皇上以身作则,厉行节俭,京中各家不管是否真的想俭省,总要做出个样子。
江公府作为皇后娘家,自然更要尊圣意行事。府中本便不奢靡,如今更是除了承恩公、温夫人和几个孕产妇、幼儿房中,每日用冰减半,例菜减少三成,不许穿华服美饰,林黛玉自然不例外。
对身外之物,林黛玉不大在意。
若不是在京中还要做好“承恩公府二太太”、“皇后亲弟媳”,她其实更想和太太一样,日常都穿习武的劲装。
这日是贾探春和建平十三年榜眼,即现任五品内阁学士,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古青次子的成婚之日。
这桩婚事是林黛玉做的媒,贾探春又是她亲表妹,她去荣国府相庆,一日方回。
古家原不大想与荣国府结亲。可一则是林黛玉做媒,二则贾探春品貌才能着实出挑,近几年,贤德妃在宫中安稳无事,北静王妃与北静太妃婆媳相得,与北静王夫妻和睦,贾氏族中也再未出什么丑事。古家几经取舍,还是备好厚礼,上门求了亲。
婚事办得很热闹。
林黛玉多吃了几杯酒,被江明越接回家。
江明越拧好巾帕,细细替林黛玉擦脸:“古家家风不错,娶了三姑娘,便不会待她不好。”
时近黄昏,微黄的日光撒在江明越清隽淡泊的眉眼间。
林黛玉按住江明越的手,指尖抚过他的手背:“三妹妹在哪都会过得好。”
“还要多谢你,打听来这么一位好妹婿。”
她双颊酡红,眼中似喜似嗔。
不沾纤尘的明镜台被打破了,落入一池春水中,荡起涟漪。
江明越喉结滚动,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缠。
女儿早就被乳母抱走了。屋内只有他们夫妻。
他俯下身。
“老爷!”林黛玉的陪嫁雪雁在外敲门,“太太!”
被叫了快两年的“老爷”“太太”,江明越和林黛玉还是没完全适应。
两人身子一僵,旖旎全无。
江明越直起身:“什么事?”
雪雁语速飞快:“南海急报,真真国犯边,太爷和老太太请老爷太太速去商议。”
第144章 五级
与句丽的战事才稍有进展, 大周最南端又起战火。
战报上的消息好坏参半。
得益于平阳公主和驸马五年来的督军整饬,南海军目前战力尚可,应对了真真国猛烈的几次进攻, 将士、战船和兵器的损失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如果没有意外, 本可以组织还击。
——意外是, 真真国突袭前,现任南海将军, 即南安侯, 正在边境进行每年的例行巡视。巡视途中他路遇一美人, 心甚慕之,便耽搁了几日求美人欢心。谁知这美人是真真国在大周埋伏了多年的细作。
也就是说,在南海战事开始前, 南安侯就被俘了。
而且,战报是平阳公主亲自写就,对南安侯的行为没有丝毫遮饰。
平阳公主请示皇上, 南海军是当反击,还是应尝试与真真国和谈。
皇上将这个问题抛给了群臣。
……
紫宸殿, 大明宫中轴线上的第四座大殿, 位于前朝和内廷的交界,是大周帝王日常起居之所, 自大明宫建成起,已在高达四十九级的汉白玉台阶上屹立了七十余年。
七十多年的风霜雨雪或许给它留下了些许磨损,但并未造成过任何可见的破坏。
它并不如含元殿一般巍峨,也并非正式的议政之处, 但毫无疑问,能住在这所大殿的皇帝, 才是真正被认可的帝王,能走进这所大殿议事的官员,才是历代帝王最为信重的臣子。
现年四十有三的大周第四代皇帝萧广思,曾屈居东宫,无比渴望有朝一日能真正入主紫宸殿。不过,在正式掌权九年后,他已经不太会想起当年的心情。他皇威远扬——不再是当初小心翼翼为了坐稳皇位而做出的卑微“仁孝”姿态,是真正靠政绩让四海广知;他得到了越来越多忠诚和敬畏;他想用谁,谁就要为他效力,哪怕那是一个女子;他想征战别国,便无人可以阻挡;权力在向他手中汇聚——
也在蠢蠢欲动,想要提前跳去别人手里。
在第一个皇孙出生之前,他就无比明确地意识到,他早已不再“年轻”。
现在,宫中的皇孙已过一手之数。
他的皇子们,也开始像当年他……和他的兄弟们渴求父皇手中的皇权一样,注视着他身下的龙椅。
他不想看到他的孩子们兄弟阋墙。
他更不会让自己落到和父皇一样的下场。
所以,他不会让任何一个皇子染指兵权。
紫宸殿偏殿,皇上略显冷淡的声音打断了贾雨村:“贾爱卿,三皇子年轻,且在兵部时日尚浅,何以担当军需重任。众位爱卿也不必再提皇子。”
“是,陛下。”贾雨村立刻住口。
他彻底探明陛下的心意了。
陛下将几位皇子放入六部,并非为了培养诸子,以观其才,择贤能为嗣,只是按例如此,以堵住朝臣的嘴。
陛下也并不是想让三位庶出皇子得权,以制衡皇后和二皇子。
他失算了。
贾雨村心中稍有懊恼,但表情丝毫未变,仿佛他提议由三皇子负责南海军的军需粮草没有分毫私心,全然是出自对大局的考量:三皇子本便在兵部习学,他有此提议不是理所应当?
谁会想到皇上让皇子们入朝习学,却并不想皇子们真正学到什么,也不想让任何一位皇子谋得些许权位功劳?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在紫宸殿议事的诸亲信大臣:禁卫军统领、各部院长官和副手中的几人、仪鸾卫指挥使(暂代)、几位内阁学士,非常有效率地推举出了负责南海军后勤粮草的官员,大概圈定了或许会去真真国出使的人选,还制定了若真真国来使如何接待的方案。
——南安侯还在真真国手中,双线作战也太耗国力,适时与真真国和谈是当前形势下不错的选择。
至于南安侯和南海军的功过赏罚,都留待一切结束后再议。
……
月上中天时,参与议事的臣子才得以出宫各自回家。
只有目前还是暂代仪鸾卫指挥使的罗温留在紫宸殿。
皇上吩咐:“把京里的细作都清干净,不必留活口。”
大周攻打句丽的消息是他故意放给各国,看各国都有什么动作。现在试探结束,这些人也没有留的必要了。
罗温:“是。”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呈给皇上。里面写了已入朝的四位皇子近来和朝中所有臣子的往来。
皇上看完冷笑:“继续盯着,尤其多盯着贾化。”
这贾化才干极好,是个能臣,可惜心思太多,在“忠”之一字上太过不足,又太过贪心,得了吏部尚书之位,还想有“从龙之功”。
现在是用人之际,且再容他两年。
等平定了句丽,他若敢参与到夺嫡争位里——
罗温:“是。”
皇上将语气放缓,对罗温点头:“天晚了,你去罢,回去早些睡。”
罗温恭敬告退。
紫宸殿里只剩下皇上和皇上的奴才们。
六宫都太监陈格上前,按例问:“陛下可要安歇?还是召哪位娘娘来?”
皇上将后宫妃嫔想了一想:“去凤藻宫——”
到头来,还是只有皇后没变,能让他安心。
“罢了,”他忽道,“太晚了,倒扰了皇后歇息。安置罢。”
也不可给中宫太多恩荣。
陈格并不多问,即刻便领人服侍皇上安寝。
退出内殿前,他似乎听到了龙帐内传出幽幽一声叹息。
*
江公府目前无人可以参与皇上在紫宸殿的议政小朝会,但江家仍能靠旧交、门生、亲友得知小朝会的大概内容。
现任户部尚书卢临照与江家往来并不密切。卢家有几个未有出身官职的晚辈与承恩公的孙辈还算交好,但也只是谈些诗书文章的泛泛之交,算不得极好。只有卢家出了阁的姑奶奶卢芳年,与江公府的二太太林黛玉和表少奶奶韩乐康关系亲密,三人时常相聚。
不过,妇人间聚会,所谈论的不过家中琐事,或是时新的衣裳首饰,一处玩乐,俗些便是打牌听戏,雅些便是写诗作画,出格些的也就是骑射、比武,不比男人们在一处,总会说到局势、朝政。
妇人们再交好,也不太会影响男子间的关系,出阁的女儿更不会影响娘家的态度。
——起码世人心里大多都是这般认为的。
是以,尽管二皇子在户部习学,朝中却无人将卢尚书当做二皇子一系。
仲秋八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下来了。
东北捷报频频,已经攻下句丽十余座州城,南海也未让真真国夺去寸土,各地丰收,一年未报大灾,京中气氛愈发轻松了。
趁园子里菊花开得正好,卢芳年请来卢家女眷和林黛玉、妙玉、柳月眉等密友,在义勇侯府小聚。
妙玉怀胎七个月,席间体力不支,到退居暂歇。林黛玉随同照顾。
不一时,卢芳年离席来看视。
林黛玉密云:“吴贵妃想令贾尚书长子尚主,陛下未允,近日着实恼了,已有近一个月未去毓秀宫,连三公主都不肯见了。”
——卢家最好莫要与吴贵妃、二皇子一系相关的人家结亲,也最好快些给家中适龄男子定亲,以免被选中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