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略作思考,笑道:“夫人的担忧我明白。我会尽力替夫人解忧。”
宁安华起身一礼:“有劳夫人了。”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该说的话也互相都说清楚了,她便趁机告辞。
温夫人歇了这一会,有了些力气,便亲自送宁安华到了二门处。
她本还想送到大门。宁安华再四推辞,她方只让宋氏和云氏送出去了。
约两刻钟后,宋氏云氏回来。
温夫人令云氏去自歇,留下宋氏,屏退众人,问:“你还特特提辉哥儿做什么?今日能让他来已经够了。他和林大姑娘差了有六岁,又是庶出,根本就没可能。你提他这一句,叫人知道,又该生出许多妄想。还幸好宁夫人心宽,没恼了你。”
宋氏勉强一笑:“太太知道,我若不提,在大爷那里,我就有不是了。”
江纯辉是江明德爱妾何姨娘之子,与将笄之年的江纯薇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兄妹。
温夫人皱眉:“这头倔驴!”
她安抚地拍了拍宋氏的手:“我知道,你连日辛苦了。等过两天我再进宫一趟,除了端午,近日就没什么大事了。家里的事有毅哥儿媳妇和岚儿帮着,你也偷空歇两日,别累坏了。”
江纯岚是宋氏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她亲生的第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三岁,却已经帮宋氏管家有四五年了。
宋氏生的江纯齐和杨姨娘生的江纯宜还小,今日只有她和江纯薇出来见了宁安华。
温夫人又道:“你想想定哥儿,再想想毅哥儿和他媳妇今年就能生孩子了,你的福气还长着呢。”
江纯定是宋氏的第三个孩子,也是江明德最小的儿子,今年刚好十岁。
温夫人说什么,宋氏都柔声应“是”。
等服侍温夫人睡下,她才放轻脚步,悄悄出去了。
*
宁安华一路都在回忆,三年前除夕,她和大公主唯一的一次相处,大公主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下轿后,她示意林如海和宁安硕回屋再说。
等回到房中,她关上屋门,顺着整理好的思路,先将她和温夫人之间的对话一字未改,说给了他们。
然后,她按住已经懵了的宁安硕,把大公主三年前的一言一行告诉了他。
宁安硕眨了眨眼睛,缓缓站了起来:“姐姐今日辛苦了,先更衣歇息罢,我回去自己想一会……”
他这个样子,宁安华不太放心。
但再多的,她暂时帮不了他什么。
林如海送宁安硕出门。
宁安华听见他说:“文景公主的驸马亦是两榜出身,曾官至礼部尚书。文庄公主的驸马曾拜禁卫大统领。”
宁安硕:“多谢表哥。”
听声音,他似乎振作了一些。
宁安华把沉重的挂珠金凤摘了下来。
对她来说,几斤十几斤早已不算什么。
可戴着这些东西,压在身上的并不只有单纯的重量。
林如海回来了,帮她卸去簪钗。
宁安华慢慢和他说起今天在承恩公府见到的少年们,先说的是父母双亡,被温夫人收养的温澄。
第79章 对女婿的高标准
江氏一族在安徽能算大族, 但若不看承恩公府,在整个大周却称不上显族。
二十年前,江皇后被点为皇子妃时, 承恩公只为正五品吏部郎中。
江皇后之祖时为礼部侍郎,却已年将古稀, 于仕途上已不能再进一步了。
承恩公江定于三十一岁两榜得中。温夫人与他少年夫妻, 江家与温家门当户对,温家亦不算显赫。
温夫人之父致仕前, 官至正三品广东按察使。温夫人仅有一位同胞兄长, 官至大理寺少卿, 年未五十而卒。
温少卿亦只有一子,即温澄之父。
“温澄三岁丧母,五岁丧父。温少卿痛失独子, 当年就没了。温夫人就把温澄接到了江家,和江家的孩子一起养大,承恩公看他也和自家孙辈一样。他比江二爷只大一岁, 叔侄俩好得亲兄弟似的,就和咱们青儿玉儿差不多。”宁安华说。
温澄的父亲去世前, 已经中了举人。
他父为举人, 祖父为少卿,曾祖为按察使, 母亲、祖母、曾祖母皆出身于官宦之家,说来家世并不算低。
去岁江明越回乡进学,他亦回乡,以十四岁之龄考中了浙江一等廪生。
但和黛玉相比, 哪怕算上他亲姑祖母温夫人,他的身份还是差了一等。
不提林家祖上爵位, 黛玉父为吏部尚书,亲母为国公之女,继母为郡君,继母家的舅舅年少入翰林,又或为嫡长公主驸马,还有亲母家的表姐是宫中二品贤德妃。
今日宁安华见的四个少年,论起身份,真正能和黛玉匹配的,只有温夫人的老来子江明越。
“江二爷是好,十三岁的秀才,何等出息。可承恩公有妾,有庶女。江侍郎也有妾,或许还是爱妾,嫡长子竟只比庶子大一岁。江家这风气……”
宁安华不太满意。
除去在贾家那两年,黛玉也算她从两三岁亲手养到这么大。
黛玉开蒙是她教的,身子是她养好的,到现在,黛玉穿的衣服、戴的首饰还有身边服侍的人,差不多都是她亲自挑的。她在黛玉身上花的心思,并不比自己亲生的少。
这些年,黛玉对她真心一片。她也想给黛玉择一门十全十美的好婚事,最起码,是夫家不会给她委屈受的婚事。
似乎原著里,黛玉不在乎贾宝玉身边的丫鬟们。可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人,哪怕是和丈夫没感情的女人,又有多少能真正毫不介意丈夫和别人亲密?
男人有多看重妻子的“清白”,女人就有多在意丈夫的“清白”。
只是社会没有给大多数女人介意的权利。
也有女人被规训到不懂得去介意。
所谓“看开了”,不过是无奈后的自我宽慰,自我拯救。
更何况,有了妾室,很难没有庶子女。
实际操作未必全照如此,但前朝和本朝律法,确实都规定不论嫡子、庶子、婢生子,诸子家产均分。
每多一个庶子,家族会壮大一分,嫡子的利益也会被分薄一分。
不去关心江明越可能会有的姬妾,黛玉若和他定亲,绝对是一门男女般配,门当户对,无人能挑剔的好婚事,宁安华也一定能得到“厚道继母”的美名。
可是,让黛玉将来过宋氏的日子?
宁安华想一想就觉得心疼。
林如海也曾有妾。听出宁安华话中的不屑,他稍有些心虚尴尬。
但他虽不以是否有妾去评判他人的人品,可放在自家女儿身上,他当然希望未来女婿能对女儿一心一意。
宁安华道:“若安硕真为驸马,玉儿也不大可能会入宫了。玉儿的婚事,咱们还可以再慢慢看。”
皇家不与官民同论辈分,但皇家内部还是会稍微顾及些。
公主驸马的外甥女给亲皇弟做正妃,说出来也不大好听。
她问:“若皇上与你提这事,你能不能求个恩典?”
林如海当即领会:“妹妹说得很是,也好向皇上表明,你我从来无意送女儿入宫。”
既然黛玉的婚事不必急了,宁安华先洗澡,换了家常衣裳,才传林平家的和陶嬷嬷来,问她们和各自的丈夫都在承恩公府打听到了什么。
中午她在景春榭用席,她带去的丫鬟媳妇们也都有人招待。今日温夫人如此诚心介绍自家男孩,许多她们不能明问明说,却对婚事有影响的话,或许温夫人交代了下人可以透露一二。
菊影和摘云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八,宁安华已经放她休息备嫁了。陶嬷嬷和魏树两口子也正式成了林家的人,担二管家的差事。
陶嬷嬷在宁家是“嬷嬷”,到了林家,便和林平、崔盛两家同辈。
为了便与管理,宁安华对三对管家夫妻一视同仁,改称她为“魏树家的”。
林平家的为主,魏树家的补充,两人说:“承恩公府的爷们从五岁起都住在前院,没有年轻丫鬟服侍,到成婚之前,若本人不要,家里就不给,等着使新奶奶的。”
宁安华问:“知道承恩公和江侍郎的姨娘都是怎么来的吗?”
林平家的回:“承恩公只有一位姨娘,是承恩公夫人的陪嫁丫鬟。江侍郎有三位。一位曾是承恩公夫人的丫鬟——据说是江侍郎自己看上了要的,不是承恩公夫人给的——这位姨娘生了辉哥儿和薇姐儿。一位是宋淑人的陪嫁,没有生育过。还有一位小姨娘,也是宋淑人的丫鬟,生了宜姐儿。”
宁安华问:“毅哥儿有房里人吗?”
江纯辉比黛玉大六岁,暂时不考虑。宋氏亲生的小儿子江纯定,比黛玉小两岁,岁数倒还合适。
宋氏对给儿子纳妾是什么态度?
林平家的回:“毅哥儿和云奶奶成亲才两个月,孝慈太后就薨了,毅哥儿还没有房里人。”
那就是宋氏支不支持儿子纳妾还不明朗。
宁安华问:“温家风气如何?”
魏树家的回:“听说澄哥儿的父亲没纳妾。再往上就不清楚了。”
问完,宁安华让她们下去歇着,问林如海:“表哥怎么看?”
江明越、温澄和江纯定各有优劣。江明越和温澄各自的优势都很明显,但都不能算完美。
江明越十四岁,温澄十五岁,分别比黛玉大两岁和三岁。他二人都不会缺好姻缘。若要从他们之中选一个,最好尽快做决定。
林如海久久不语。
宁安华安静地靠着他,修炼了快一个时辰。
直到该吃晚饭了,还没听他说出一个字,她才提议:“不如寻个机会,让玉儿见他们一次,看谁更合心意?”
林如海立刻坐直了。
“这……”
又不是公主选驸马,这是不是对承恩公府不太尊重?
……好像是让玉儿挑大白菜?
宁安华:“我看温夫人也没想好该替谁求娶,所以才把家里年岁差不多的都让我看了。咱们又不是那等死守规矩,把女儿关在小楼里的人家,让玉儿自己选出来谁更合眼缘不好?”
林如海:“妹妹说得也有理……”
宁安华:“咱们园子里的荷花快开了,等皇上给了话,我就回请江家,请他家把孩子们都带来。有安硕在,男子们来,也能说是谈论文章。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让玉儿看他们。”
林如海:“如此……也好?”
宁安华:“我要不要和温夫人说,咱家的女婿不准纳妾?”
林如海:“……说!”
他下床转了几圈,展颜道:“某有今日,难道还不能为女儿择出一个合心的女婿?”
宁安华悠然道:“若承恩公府也是这么想,咱们两家就结不成儿女亲家了。”
林如海笑道:“结不成也好,也省了将来的猜疑忌惮。”
暂且了了这一桩心事,林如海命传饭,便问:“妹妹今日在承恩公府还尽兴吗?”
宁安华着实羡慕承恩公府的花园,多说了几句:“……倒罢了,只有‘沁雪亭’一处,冬日是赏雪之所,夏日是一股水从山上奔下,水势飞溅,又如落雪一般……”
林如海听了一顿饭的游园心得,见宁安华意犹未尽,不禁思索起林家花园还能不能再扩建一番。
但天子脚下,寻常官民之家的房舍不可逾制。他身上无爵,林宅若再扩建,即便不逾制,也有过奢之嫌了。
或许等他致仕回乡,把老宅重修一回?
林如海思索许久,晚饭前定要为女儿择一佳婿的意气,被不能满足夫人的遗憾所替代了。
二姐儿在随云院里吃了晚饭,定要见宁安华,罗十一只好抱着她过来。黛玉也一起来了。
因天晚了,林如海在屋里,罗十一只送二姐儿到门口,没进去就走了。
宁安华哄了一会小女儿,就把她交给林如海,自己拉着黛玉回了卧房,关上门说贴心话。
宁安华将此次谈话的重点放在了让黛玉放轻松,放宽心,想选什么人就能选什么人上,尤其着重描述了林如海说“某还不能为女儿择出一个合心的女婿?”时的气势,把黛玉听得又不好意思,又感动,又想笑。
第二日是休沐日。
近日吏部不忙,没有什么要林如海必须在放假办的大事。宁安华打发他去和罗十一习武,她单独找宁安硕说话。
过了一晚上,宁安硕已经想通了:“两榜进士是我自己考出来的,翰林院也是我凭本事进去的,宫中正是因认可我,才取中我做驸马。我听姐姐所说,公主体贴细心,善解人意,明理知事,我本便应待妻子如待姊妹,即便要尚公主,也是一样的。”
他想让姐夫事事以姐姐为先,不纳二色,不生别意,姐夫都能做到,他为什么做不到?
他既能做到这些,尚公主和娶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宁安华没什么劝的了,便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可若陛下改变了心意,你也别失落。”
宁安硕笑道:“成也罢,不成也罢,我并不靠做驸马搏得圣恩。只是这段日子又要麻烦姐姐。”
宁安华道:“也没什么麻烦的。你真做了驸马,咱们家的女孩儿就都不用入宫了。借口都是现成的,就说家里两个女孩儿都体弱,找高僧算了,一年不能办红事,这么多拖一年罢。”
说到宁安青,姐弟俩相视一叹。
宁安硕道:“还是别用这个法子了。真把青儿和二姐儿咒病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