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暗中谋划起事,欲夺大位了吗?
因为她不支持他这么做,他就一点都没告诉她?
穆皇贵太妃不知有什么办法能救下儿子的命,只能再三叩首。
白发满头的沈太后看着穆皇贵太妃逶迤垂在地上的,夹了几丝银白的青丝。
她让几个女官将皇贵太妃扶起来。
“你是先帝亲封的皇贵妃,亦是皇帝的长辈。现下诸事尚未全明,你既说不知情,我也不便处置你。你且回殿歇息去罢。”
沈太后令四个女官、四个太监带了几十个宫女内侍送皇贵太妃回殿。
殿内原有服侍的人已一概带下去审问,俱换了新人,又将其殿门在外落锁。
沈太后在主殿里又坐了一会,步行来至皇贵太妃殿外,从小窗向内说:“皇贵太妃,你在宫里也快三十年了,该知道你好好活下去,对皇帝,对你儿孙,对你、对我,都才最好。”
皇贵太妃在窗内再次叩首:“妾身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
忠顺亲王在紫宸殿内狂骂不止,先骂江皇后,又骂皇上,又骂到他身边跪着的王妃身上。
忠顺亲王妃任他唾骂,挺直脊背,冷笑凝睇着他。
江皇后也将这些污言秽语置若罔闻,与罗温商议:“京中暂定,陛下身边忠奸难辨,该命何人出京救驾?”
罗温道:“娘娘,事态急迫,臣愿自请离京。”
江皇后便起身一礼:“还请同知速去。陛下的安危,本宫就全托给同知了。”
罗温避让不受,即刻令将忠顺亲王及党羽送入昭狱,又点了指挥佥事一人,命与禁卫一同护卫宫中安全,另点仪鸾卫两千,禁卫八千,十二门守军共六千,当即开东门出城,快马往承平行宫救驾。
大公主萧永明请忠顺亲王妃入偏殿“暂歇”,回来请示:“母后,为防城内民心不稳,儿臣愿五更后带人在城内巡视。”
江皇后亦有事与她密商:“忠顺亲王说的,承平行宫多了四千反叛,就是少了四千你父皇的人,这一下差了八千人,万一——”
萧永明忙道:“娘,方才我想过了,忠顺亲王是败势已定,故意说出那些话让娘心乱。他也不知父皇在行宫早有埋伏。父皇身边,罗指挥、蒋统领都在,离行宫五十里就是三万京营驻扎,除非地动让父……不然,叛军得逞的可能极小。”
她背过身,将眼角湿意擦干。
江皇后连连点头:“是我……竟险些糊涂了。我这就请你皇祖母到凤藻宫坐镇,省得吴贵妃无事生非。行宫离京不过三百里,情况如何,最多后日就知道。”
她把大女儿搂在怀里:“永明,我……”
萧永明轻轻摇头:“我知道娘的难处,娘不必说。”
父皇疼爱儿女,尤其疼她这个嫡长女。她也敬爱父皇。
但父皇不止凤藻宫一个“家”,还有毓秀宫、墨阳宫……
这大明宫后宫里数十宫殿,每一处都能成为父皇的新家。
但她只有一个娘。
……
承平行宫西南猎场。
御帐内。
罗焰神色如常站在皇上面前,让属下把有关穆家的供词原样回明。
皇上听完,陷入深思。
东平王府穆氏,世代镇守东北辽安边关,至今传到第四代,王爵已无,尚袭东平侯之爵。
东平侯穆凌年未四十,正当壮年,是北静太妃亲侄,皇贵太妃堂侄。
他未至而立时,便子继父职,继续镇守辽安边境,至今已有十载。
而穆氏一族在辽安边境镇守的时间几乎和大周国祚一样长。
大周各处边军,除主将和主将帐中参谋、副手外,正四品以上总兵、指挥,皆是五年一轮调,十年内不调回同一处,以此杜绝边军坐大,危害朝廷。
而上次边将轮调在三年前,是世宗做主,他未能参与。
近百年的经营,辽安边境众多低级校尉和守军是仍认皇室萧姓,还是已经改姓了“穆”……
仪鸾卫没查出禁卫这一支的叛变,皇上原以为,忠顺亲王此次谋反没得到东平郡王府的支持。
他本打算先将皇室内部和京畿内外肃清,让仪鸾卫和禁军再精训两年,多出几个将才,也等国库再充盈些,再整治各处边军的问题。
但,既已有了东平侯参与此事的口供,无论供述为真还是仅为攀咬,都该拿东平侯回京详查。
何况东平郡王府几代显贵,必有违法乱纪之事。
仅说若罗焰的冤屈为真,只这一件,就够东平侯子偿父罪,夺爵抄家了。
他只担心……
皇上屏退所有人,只留罗焰。
他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不能寒了罗焰的心。
他命:“东平侯有大逆弑君之嫌,朕命你速带仪鸾卫五百、轻骑三千赶往千平关,将其捉拿回京。他令别人押送,你留在千平关,暂代辽安将军一职,勿使边关生乱。”
罗焰缓缓下拜:“陛下,臣……”
皇上知道他要说什么:“朕如此安排,并不只为你。若京中绝无错漏,朕已无性命之危。且东平侯既生反心,多放他在外一日,朕怕边疆不稳,内忧外患齐出,大周危矣。蒋庆虽忠,已无锐气,朕只信你能安定边关。朕会提出回京,掩护你的行踪。”
他扶起罗焰,颇为感叹:“朕答应你的事,终于能做到了。”
罗焰再拜叩首:“臣,唯有以死报效陛下。”
皇上亦再将他扶起:“朕不会死,你也不会。”
看着罗焰通红的双眼,他笑道:“去罢。二十年了,也该回乡看看了。”
……
五更,晨光未明。
宁安华整队出发之前,听见御帐内传出消息,皇上要拔营回程,亲入京中捉拿反叛。
众臣皆劝皇上勿要以身涉险。
皇上云:“京中尚有忠臣数百,百姓百万,朕之母亲妻儿皆在,尔等亲长老幼亦在,朕身为天子,如何能偷安此处,不顾京中?不必再劝!留精兵三千在此护卫妇孺、伤营,余者皆随朕回京!”
此言一出,无人再劝。
宁安华回头看了一眼忙碌起来的大营,问身旁同骑在马上的林如海:“林大人,时辰到了。”
若她原本就是这时代的人,得了皇上如此信重赞许,不顾她是女子之身也要委以重任,又听得皇上此番豪言,想必已经心悦诚服,今生今世,甚至来生来世都要全心尽忠,报还君恩了。
可惜她不是。
林如海一抖缰绳:“出发罢。”
御驾于当日下午与罗温所带救驾之军相遇。
京中已然平定,御驾队伍喜悦万分。
虽还不知是何人谋反,却已有人开始于腹中打稿,准备一到京中就上表痛斥反贼!
护卫御驾的人手足够,皇上怕各地驻军不服调派,或灾情致使流民成群,伤及重臣,急命再派仪鸾卫二百,禁卫一千,赶往承平府护卫林如海一行,又派禁卫两千去行宫猎场,接各家伤患女眷回京。
彼时,宁安华和林如海已身在承平府,尚不知这些消息。
他们心里只剩下一件事。
救灾。
承平行宫是皇家宫苑,在地动中损毁大半,平民百姓房舍的稳固程度比不得皇家宫苑的一半,承平府及周边数十万民居已成一片废墟,连府衙亦已倒塌,唯有城墙未倒。
地动发生于下午,大半百姓皆在外谋生活,不在室内,但不出家门的妇女死伤却极多。
承平知府还算有两分能为,一夜之内,已率守军抢救出了府库粮米兵器,开始与京营协同稳定秩序,帮民众挖开废墟,抢救人命。
但知府、守军守备和京营总兵不知行宫内具体情况。
他们欢迎林太傅总揽救灾,只不大心服清熙郡主一女子掌军。
哪怕她是郡主之尊,是圣上亲命的从三品仪鸾卫指挥同知,文书、兵符、令牌俱全。
宁安华没兴趣和他们虚与委蛇,也不需要他们的真心爱戴,只要他们听话。
她觉得罗焰的办法很不错。
打服就好。
第101章 是人是妖?
把刀架在承平守备副手的脖子上, 宁安华共用二十八招。
卸了京营一个指挥佥事的两条腿,用了三十招。
掰折京营另一个指挥同知的左臂,她多使出两分力, 只用了九招。
她把手中左右摇晃,软如断柳的胳膊丢在地上, 刀尖轻轻从他手腕上扫过:“这手不老实, 不要也罢,你说是不是?”
想以袭胸、袭臀羞辱她?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浑身泥土滚在地上的指挥同知, 被宁安华用膝盖压住后颈, 五官着地, 拼命挣扎也不能将脸抬起分毫。
他们身处大堆的粮食和兵器围出的大片空地上,周围是钦差一行、承平本地官军和京营共数千将士观战。
满场凝寂。
留在承平驻守的京营总兵洪乾,被气得额角青筋乱跳。
清熙郡主连着打赢两员猛将都只用了二三十招, 这等武艺,只怕仪鸾卫、禁卫里都没有几人能敌。
人家真有本事,服了又怎样?非要使这等龌龊手段, 把京营上下的脸都丢尽了?
气归气,这么多人面前, 眼看那指挥同知真的要断气了, 洪乾还是要替属下求情。
哪知他才迈出一步,一直观战, 未曾说话的林太傅先开口了:“洪总兵。”
洪乾只得收回脚步:“林太傅。”
林太傅气度温和从容,有君子之风,从见面起皆是公事公办。京营和承平守军不服清熙郡主,林太傅任两军挑战郡主, 亦未曾阻止。是以洪乾回应林太傅之后,才反应过来:
清熙郡主不止是仪鸾卫指挥。
似乎……也是林大人的夫人……
林太傅眼中冰冷, 声音极淡,令洪乾心惊肉跳:“不尊圣旨,还意图侮辱圣上亲封的郡主,按军法,该当何罪?”
洪乾想明白后,“噗通”一声就朝清熙郡主跪下了:“末将御下不严,还望郡主……但凭郡主发落!”
宁安华膝盖用力,又碾碎了这指挥同知的肩胛骨,等他彻底疼晕了,才缓缓提刀起身:“救灾要紧,洪总兵一应罪责,等灾情稍缓,自有你们节度处置。不过,若京营救灾不力,上报天听——”
她走到洪乾面前,稍稍弯腰,伸手微笑:“这样的大礼,等见了陛下,总兵再行罢。”
洪乾的视线落在这支纤长洁白的手上,终究没敢搭上去,自行起身,再谢宁安华。
罗十九上前问:“郡主的伤怎么样?”
宁安华:“没用全力,无事。”
洪乾:“……郡主,身上有伤?”
……这还没用全力???
罗十九一笑:“昨夜是郡主与我们指挥使大人一同拖延了三千余叛军,才等来了京营援军。郡主神勇,共斩叛军五百余,随驾军中已共知。陛下金口夸赞郡主‘女中豪杰,不让须眉’。”
她这话声音不小,很快随着一阵嘈杂在围观近万人中传遍。
洪乾看钦差一行中无人反驳,林大人和一个年轻翰林还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瞬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欲再次致歉,宁安华令他快些点兵听命,他忙办起正事。
那断手断肩的指挥同知经过简单医治后,被丢入军牢。洪乾暂调了一个指挥佥事顶他的位置。
经过这三场总时长还不到一刻钟的切磋,京营、承平守军和府衙内官兵皆对宁安华心生敬畏,再不敢轻视。
对灾后承平府及附近的秩序,洪总兵和承平知府维持得很好,宁安华并无可以添减之处。
她没有带过兵,也没有治理过一地,更没有过救灾经验。她在末世的生存经验并不完全适用于这个时代的灾后救援。她的职责只是护卫林如海。林如海需要军队做什么,她就让军队去做什么。
地动共致三府、十八个州、几十个县严重受灾,受灾最严重的是承平府。但一府之力强于州县,且救灾时间最为紧要,他们在承平府只停留了不到一天,便转至其它灾区。
有些地方他们去得早,或是当地官员灾后处理做得好,百姓们已经逐渐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努力生活。
有些地方他们去得太晚,当地官员又无能甚至心黑的,连宁安华都有些不忍直视惨状。
救灾不力、瞒报灾情、克扣赈灾物资的官员,俱被林如海杖责、革职、送回京中受审,再命新人。
但百姓们受过的苦,并不是几个官员落马就能偿还的。
皇上的罪己诏后,一道又一道免赋税、免徭役、发给丧葬费用的恩旨从京中发了出来。
太医和军医们组成的医疗队伍,也在地动后第三日就赶到了灾区,被宁安华分派到各处。
这个时代已经知道大灾过后,水质会被污染,取水宜煮沸饮用为佳。但大多数百姓在丰足之年也不过勉强糊口,如今家人离丧,房舍倒塌,牲畜折损,连饭都要吃不上,衣都要没得穿了,柴炭价贵,平常烧饭都舍不得用,哪里还有闲柴烧水?
宁安华无力净化每一家百姓饮用的水,只能每到一处,借巡逻之机,将各处水源暂时净化,另外确保随行军队喝的水一定是干净的纯水,剩下的,只能看各人的“命运”了。
活水流动不息,临时净化的水井、溪流不过多久就会再次被污染。但在一次次的净化后,她的异能水平仍是不断猛增,终于,在回京之前,来到了三级升四级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