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到魏无羡的举动,蓝熹微眉心跳了跳,她昨日就不该一时迷了心去解了他的禁言。
昨日回山途中,蓝熹微说她有东西忘记给守门的弟子,便兀自又去了山门口,蓝忘机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如何能不知晓妹妹的心思。
他禁言魏无羡,纯粹是嫌他吵,如今他已下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后入夜,自己也去找了蓝启仁,把江澄他们带进了云深不知处。
江澄说魏无羡去找拜帖了,蓝忘机便只要等他回来,再将他带至云梦江氏精舍即可,谁知道这魏无羡去找个拜帖还买了酒回来。
他所做,乃云深不知处所禁,蓝忘机自是不会放过他,而魏无羡自由惯了,两人大打出手,以魏无羡再次被禁言告终。
原以为他今日会安分许多,谁知他竟开始打扰蓝熹微了?
蓝忘机眸中一冷,移开了视线。
这下又回到没人理他的场景,就在魏无羡准备故技重施之时,蓝熹微偏头望来。
“何事?”蓝熹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丁点儿声音。
魏无羡眼睛一亮,也敛了声音:“和你道谢。”
原来是为了这事,蓝熹微心生笑意,唇角弯了弯,朝他摇了摇头。
还是第一回 见蓝熹微笑,魏无羡愣了愣神,他不是没见过美人,云梦也有女修,但说实话,蓝熹微真的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之中,最美的一位。
她的美,除了容貌,还有脱尘绝俗的气质。
三千五百条家规终于念完,世家子弟的拜礼正式开始。
“兰陵金氏金子轩,拜见先生。”
第一个献礼的是兰陵金氏家主之子,金子轩,兰陵金氏到底财大气粗,家风奢靡,所献之物是河洛经世书一套,金线编制。
随后是清河聂氏拜礼,来人是清河聂氏家主之弟,聂怀桑,身后还跟着一位未穿白衣的男子。
“清河聂氏副使孟瑶,特代表聂宗主献上紫砂丹鼎一只。”
然而这孟瑶话还未说完,便有人开口议论。
“他就是那孟瑶。”
“这孟瑶便是金宗主的私生子吧?”
“听说他曾前去金家认亲结果被踹下金麟台,后来才投到这清河聂氏的门下,同为金宗主之子,这待遇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比紫砂丹鼎更让人想看的,是孟瑶的身世。
在座皆是习武之人,这些碎语自是传入了众人耳里。
“安静!”蓝启仁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两个说话的人,整个兰室霎时噤若寒蝉。
蓝熹微看了一眼站的笔直的孟瑶。
他皮肤白皙,面相俊秀干净,只是此刻听了这些话后,眼眸低垂,捧着紫砂丹壶的指尖微微泛白。
“素闻聂宗主手下有一得力副使,今日一见谈吐温文,果然不凡。”还是蓝曦臣走了过去,化解了这一尴尬的氛围。
接着便轮到了云梦江氏上前献礼。
“在下云梦江氏江澄,江晚吟,奉家父之命......”江澄正朝蓝启仁拱手行礼,门外蓦地传来声音,无礼粗暴地打断了江澄要说的话。
“长这么大,我今日才知,这姑苏蓝氏的门这么不好进。”
没有通报贸然闯进兰室的一群人,红底黑边的长袍加身,上头绣着的纹饰,是太阳。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大抵十八九岁,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岐山温氏温若寒,实力超雄,随之而来的,是势力愈发壮大的温氏,是几乎无恶不作十分猖狂的温氏门生。
说话这人,便是岐山温氏家主温若寒幼子,温晁,仙门世家中出了名的高傲自大,仗着温氏为非作歹,臭名昭著。
“不知温公子远道而来,蓝氏有失远迎。”蓝曦臣看着忽而闯入的一行人,眉宇轻蹙,“百年间,温氏从未参加过蓝氏听学,温公子此次前来,不知仙督有何指教?”
温晁神色倨傲地看着蓝曦臣,广袖一挥,“蓝宗主,你这就错了,温某不是来听学的,只是过来给你送个人,再说了,岐山温氏从来都是教化众生,自然不需要来这......蓝氏听学。”
这最后半句对蓝氏的不屑,当真狂妄。
蓝忘机握紧了佩剑,便要上前,袖口却被人拉住。
“二哥,不可。”蓝熹微压低了声音,她虽未与岐山温氏打过交道,但是也对他们的行径有所耳闻。
蓝曦臣说话如此客气,必然是不想与他们发生争执。蓝忘机被她这么一拉,倒也没再上前,眉目间却是冷了几分。
被蓝忘机这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温晁望来,在看到蓝忘机身后的蓝熹微时,眼神顿时浮上喜色。
“哟,这蓝三小姐难得一见,果真是美若天仙,名不虚传啊!”
字句里挑不出毛病,但语气的轻佻,任凭谁听了,都不舒服。
“舍妹年幼,望温公子注意言辞。”蓝曦臣神色不悦。
这温晁浪荡惯了的,早些年一直不让蓝熹微在百家露面,就是为了防着温氏,却不想如今碰了个正着。
“自然。”温晁看着已将蓝熹微完全护在身后的蓝忘机,冷哼一声,仿佛未曾瞧见蓝忘机眼中的犀利冷意。
“温某向来对美人有礼。”
蓝熹微虽站在蓝忘机身后,但温晁的这些轻浮之话,她还是听得见,腰间缠绕着的软剑与她心意相通,隐隐发光,似有怒意。
不恼是假的,可需得忍,扯着蓝忘机衣袖的手陡然攥紧,好在,还有两位兄长。
“温公子如此言辞,都让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毕竟这蓝三小姐,和貌似无盐扯不上半点关系啊!”
魏无羡似笑非笑地睨着温晁,语气中的不可思议让温晁变了脸色。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说他无礼吗?
“哪来的鼠辈?”
“鼠辈不敢当。”魏无羡稍敛了笑意,“云梦江氏,魏无羡。”
温晁未听过魏无羡的名字,只觉得他不知好歹,眼里尽是鄙夷。
“竖子也敢插嘴。”
闻言,魏无羡正在捋袖子的手一顿,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我师弟江澄刚才在行拜师之礼,岂能容你大呼小叫,你们岐山温氏,就是这样教化众生的?”
从未被世家子弟这般呛过声的温晁,听了这话,脸色霍然巨变。
“好,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们岐山温氏,是怎么收拾那些不听话的东西的。”
站在一旁的江澄也是愤懑不已,耐着最后一丝性子道:“温公子,一言不合而已,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云梦江氏不识礼数,不教育一下未免世人说我辈没有规矩!”温晁一声令下,身后的温氏弟子竟将兰室围了起来。
少年心性,本就看不惯温晁的作风,他又这般作态,以魏无羡为首的世家子弟,皆拔剑相向。
忽然间,箫声渐响,含蓄深沉的韵律若虚若幻,还未等众人回神,箫声中又加入了清亮悠远的笛音。
笛音悠扬而起,却是依附箫声起伏,清脆与低沉相应,刹那间,众人手中佩剑宛若得了什么命令,霎时脱手而出,“噌”地一声没入地上。
最先回过神来的聂怀桑当即看向蓝曦臣,轻声道:“蓝氏双壁,连着蓝三小姐,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蓝曦臣收起长箫,不动声色地往蓝忘机那边瞥了一眼,负手走到中间,冷声道:“温公子,今日乃云深不知处拜师听学之日,还请温公子,自重。”
若是温晁听得进这些话,这场闹剧甫一便不会开始,蓝曦臣这番话,无疑是对牛弹琴。
温晁涨红了脸,正要动手,他身后却走出一女子。
女子相貌甜美高傲,打断了温晁的动作,朝蓝曦臣他们行礼,甚至还朝蓝忘机与蓝熹微拱了拱手,才道:“岐山温氏温情,奉仙督之命前来听学,温情与弟弟温宁第一次来到云深不知处,有些规矩尚且不知,还请蓝先生与蓝宗主海涵。”
这番话说的漂亮,温氏到底还是有明白人,闹剧由温氏起,也由温氏收。
不知这温情究竟是何人,她这一段话说下来,饶是温晁脸色再黑,也忍下了怒气,拂袖而去。
兰室终于安静如常,而拜礼也告一段落。
众人正推推攘攘往外走,魏无羡方才虽未亲眼看见蓝熹微吹笛,但笛音从蓝忘机那里传来,蓝忘机空手站着,不是他吹笛,在他身后,又能跟得上泽芜君蓝曦臣箫声的,只有一人。
他喜音律,又最喜笛子,便想向蓝熹微求教笛子一事,便故意慢了几步走在后头,却听见蓝启仁蕴着怒意的声音:“跟我过来。”
循声望去,只能依稀瞧见在蓝忘机身后露出纯白衣裾的蓝熹微。
蓝曦臣与蓝忘机似要说什么,偏偏蓝启仁转身就走。
蓝启仁是在生蓝熹微的气?
不应该啊,刚刚受委屈的是她,怎得现下还朝她发难?
魏无羡正要挪步凑近,却见蓝熹微跟上了蓝启仁,往里走去。
隔着有些远,若隐若现的轮廓,窗外几丝晨光照进来,落在美人身上,仙姿佚貌。
魏无羡身形一僵,他是不是看花眼了?
怎么这青蘅君的幺女,与蓝启仁有几分......相像?
第3章 后山 云深不知处坐落于山脉之上,古木……
寒室内悄然无声。
蓝启仁负手立于桌案前,看着眼前的人儿,厉声道:“跪下。”
“叔父......”一侧站着的蓝曦臣与蓝忘机将将开口,逼迫强压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两人便是再心急,也只能沉默。
蓝熹微倒是没有多说什么,提起裙裾直直的跪了下去。
不知这地板被秋风吹了多久,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冰凉刺骨的寒意透过双膝,游走四肢百骸。
可她不能抱怨,只能受着。
“方才为何要用落霞?”
落霞竹笛,是蓝熹微在冷泉旁的竹林里,用佩剑削之,而后注入灵力真气,铸造而成的法器。
铸造完成之时,日薄西山,天际的火烧云照满了整个西边,耀眼的红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法器便有了名字。
蓝熹微对上蓝启仁的视线,星眸中闪着灼灼光芒。
“温晁放肆,我为何不能用落霞?”
蓝启仁怒极反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这次听学不要出风头。”
他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出风头吗?
温晁说的那些污言秽语,说她的,说姑苏蓝氏的,她不过是气这些,何来出风头一说?
甫一强压着的愠怒霎时化作委屈,袭上心头。
蓝熹微掩于广袖下的素手,用力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可好似这样,都压不住心口的疼痛。
“我没有。”
“你还有理?”蓝启仁大抵是过了气头,也知道话说重了,缓了语气,说出的话却也让蓝熹微心尖发疼。
她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一直都没有,一直就没想过出风头。
她根骨是好,可身子从小羸弱,如今的修为,是她废寝忘食才成,她从来都不是想出风头,只是想被夸一夸。
仅此而已。
“叔父,温晁说话本就难听,熹微生气也是正常,若想出风头,方才就不会是以我的箫声为主了。”
蓝曦臣上前一步,看着低头一言不发的蓝熹微,柔声道:“况且在笛子这方面,她有天赋又肯练,音律本就比我擅长,说来我才应该惭愧。”
此话一出,蓝熹微猛然抬头,撞入蓝曦臣眼眸中,清煦温雅,还带着淡淡的赞赏。
发红的眼眶更是酸涩的不成样,她又忙低下了头。
也是一时气急了,怕蓝熹微的笛音会惹来温氏,更怕她的美貌会生出事端,蓝启仁才把她叫到寒室,准备好好嘱咐一番,却不想,弄成了这样。
“罢了,忘机...熹微,你们先退下。”
“是。”
分明应该是如同别的世家小姐一般活泼爱笑的人。此刻看着她的背影,竟与蓝忘机十分相似,一样的冷傲。
蓝启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叔父是想叮嘱熹微,又何苦这般说呢?”蓝曦臣看着自家叔父眉间浓愁,不解地开口道。
半晌,蓝启仁才收回视线,声音沧桑至极。
“罢了,你还不懂。”
就是因着对她有太多的祝愿,所以一步也不能再错了。
一步都不能。
......
出了寒室,蓝熹微一路低着头,前头分明是廊柱,却也没有抬头亦或是绕开的意思。
蓝忘机抿唇,大步走到她身侧,扣住了她的肩膀,蓝熹微才停下来。
抬头才发现,三寸之外是廊柱,转头是一脸担忧看着她的蓝忘机。
“二哥......”蓝熹微喃喃道,她脑子现下乱得很,不知道说什么,昏沉沉的。
蓝忘机看向她宽大的袖口,柔声道:“手伸出来。”
闻言,蓝熹微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如凝脂般白皙的嫩肤,有几道正在汨汨渗血的口子,蓝熹微看着血色,蓦然回神,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收回去,却被蓝忘机握住了皓腕。
蓝忘机从小就不善言辞,但不代表他不疼爱他这个妹妹。
方才蓝曦臣在圆场时,他一直看着蓝熹微,发现她一如既往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以往修炼有突破,她便会去找蓝启仁,得到的不是像他和蓝曦臣那样的嘉奖,反而是一句不好不坏的“尚可”。
然后她总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好一会儿才会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