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画风一转,问道:“镇抚使,不知百姓有冤屈要诉,锦衣卫管是不管?”
晏鸿音不为所动:“下楼左转,巷子口直走,衙门大门口有鸣冤鼓立着。”
“哦……行。”玉罗刹抬手,长指轻点脸颊,语气婉转间带着哀怨,“让本座想想,大明律法,朝廷命官轻薄调戏良家男子,当以何罪名上诉?”
晏鸿音无语,一时间竟不知先问玉罗刹算什么良家男子,还是问她何时有轻薄调戏他。
玉罗刹打蛇上杆,不依不饶道:“你我无甚关系,若未曾轻薄调戏于我,镇抚使是如何将那药粉洒在本座身上的?本座来时可是换了衣裳,镇抚使是碰到了本座哪里,才会让这药粉留香自晚膳后到现在?”
“是发丝,还是手臂,还是颈部,还是衣服下面……别的什么地方?”
那声音当真像是带了钩子,一个劲儿往晏鸿音耳朵里钻。
晏鸿音忍无可忍,语气里带了些色厉内荏的味道:“玉罗刹,你还要脸不要?!”
“嗯?镇抚使这是……恼羞成怒?”玉罗刹自鼻腔中带出一声疑问,语气抑扬顿挫,明明刚才还一副杀机毕现的魔头模样,现在又毫无违和地挺着一张无辜表情,“中原人就是脸皮子薄,我们西域人可不讲究那些个什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礼、义、廉、耻?”
晏鸿音:“……”
深呼吸了一口气,晏鸿音心底默念,这人还杀不得,至少在临安府杀不得。
闭上眼平心静气了好一阵,她才再度睁眼开口,冷冷道:“你输了,天一神水呢?”
“我输了?”玉罗刹侧首,“镇抚使何时抓住本座了?”
男人张开双臂抖了抖,摊手示意自己的活动自由。
晏鸿音冷笑,抬腿将桌几推开,出手迅如闪电,一掌拍向玉罗刹胸前。
玉罗刹抬手架住晏鸿音手腕,两人推拉过招间玉罗刹半个身子已然被抵在窗边。
晏鸿音抬脚直接一脚将人踹出了窗外。
玉罗刹顺着风轻飘飘落在街道斜对面的屋顶之上,白雾再度遮蔽身形,叹道:“说真的,你这踹人的毛病是要改一改的。”
话音未落,玉罗刹脚尖在瓦片上借力凭空向后翻转身体,正正好躲开了插-进瓦片上的箭矢。
“镇抚使,”玉罗刹见好就收,没再继续撩拨晏鸿音,身形急转向后掠去,最后一句话悠悠然传音入晏鸿音的耳中,“记得回家取赌注~”
尾音勾着笑意,有一种令人手痒的感觉。
真的欠。
晏鸿音素来引以为傲的忍耐几次三番在玉罗刹面前破功,抬脚踩着窗棂翻身上去屋檐,三支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眯起一边眼睛,拉弓引弦,晏鸿音灌注内力于指上,三支箭矢裹挟着破空声划开黑夜朝着飞掠离开的身影疾射而去!
玉罗刹自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奔跑间借力石壁拔起数丈,腰身后折如燕子穿云般避开上下同时而至的两道箭矢,落下时足尖略点,与第三道箭矢擦着鼻间划过,尖锐而迅猛的锋锐破开玉罗刹的护体罡气,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啧,好凶。”
玉罗刹摸开伤口处溢出的血珠,啧笑了一声,身形飘转间七八个起落,转瞬已至几十丈开外。
……
城北酒肆院中
丰盛当铺掌柜见玉罗刹转过身时面上带着血痕,不由呼吸一窒。
玉罗刹抬手抚过脸颊,眉间轻蹙,看向身前冷汗涔涔的属下,幽幽笑道:“内子彪悍,见笑了。”
“不、不不不……不敢,属下、属下不敢妄自揣度教、教主……”掌柜两股战战,几欲昏厥,他骤然意识到什么,极度的惧怕令他浑身都在颤抖,“教主饶命……教主饶命……”
“饶命?”玉罗刹不解地重复了掌柜的话语,抬步靠近掌柜,长指抵在掌柜眉心之间,迫使其抬起头来,俊美的面容此时看在掌柜眼中犹如催命罗刹,“本座又不会杀你,饶什么命?”
掌柜却说不出话来,嘴唇和整个下巴都在恐惧中颤抖着。
见到那道红痕,掌柜这才明白过来他几次三番见到的竟然是教主真容。
……从未有活人得见罗刹真容……
不知过了多久,抵在额前的指尖移开,掌柜像是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眼皮不住的抖动着。
“念你护驾有功,即日起携妻儿回-教罢。”
掌柜眼中光芒大盛,拖着沉重的身躯朝着离去的背影深深跪伏在地,还未从惊惧中恢复的声带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
纠结忙碌的黑夜终结于日出的那一刻。
太阳在漫天红云间一跃而出,缓缓升起,晨曦却与云雾细雨相携而来。
晏鸿音回到晏鸿堂,在院中碰见了等候一夜的嬷嬷。
嬷嬷一眼便认出了晏鸿音身上宽大斗篷下穿着的是锦衣卫飞鱼服,愣怔了一瞬。
两人对视一眼,嬷嬷没有多问,走过去将手中撑着的伞罩在晏鸿音头顶,轻声道:“怎的淋着雨回来?”
晏鸿音接过伞,微微摇头:“细雨罢了,不碍事。”
“你心里有数便是,晏鸿堂有嬷嬷在呢,人呐,有时候任性一点才畅快。”嬷嬷拍了拍晏鸿音执伞的手,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晏鸿音目送嬷嬷的背影拐入房中,这才撑着伞一步步穿过庭院廊间,再度步入竹林小道,在院子栅栏外驻足。
她冷眼看向院中淋着雨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的玉罗刹。
玉罗刹换回了阿玉的衣裳,长发未束,披散着逶迤在肩头。
那秋千上被晏鸿音闲来无事时别了几朵无用的药花,因为下雨的缘故蔫着脑袋,被玉罗刹夹在指间用指腹轻轻拨弄。
纵然是毛毛细雨,在雨中久了,玉罗刹的发丝也湿透了贴在衣服与脸颊边。
俊美的脸上横着一道将将愈合的疤痕,还翻转微张着皮肉,有种战损的惊人美感。
“回来了?”
晏鸿音撑着伞,挪开栅栏缓步走进院内,目不斜视地步入檐下,将纸伞收起靠在门边。
屋子里的碗碟早已收拾干净,桌面上唯有倒扣在托盘上的茶杯茶具,以及一个圆润光滑的瓷瓶。
晏鸿音看着那瓷瓶,忽然抬手,手心翻转朝着屋外射出一记飞镖。
玉罗刹有些无奈地抬手接住那直直朝着秋千绳索切过来的暗器,从秋千上下来,将那几朵可怜巴巴的花儿放在秋千木板上,抬步走了进来。
晏鸿音解开沾染了雨水的斗篷搭在椅背上,伸手将椅子转过来坐下,拿过装着天一神水的瓷瓶轻轻晃了晃。
玉罗刹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露出原本深邃锋锐的眉眼,冲淡了淋雨的狼狈弱气。
将长发捞在手中拧了拧水,男人自顾自去到一边取来干燥的帕子坐在床边擦拭着,瞥见晏鸿音动作后好心提醒了句:“天一神水暴露在外可化为雾气,闻之便可中毒,毒性剧烈,可使中毒者浑身溃烂,疼痛半月死亡,无药可解。”
晏鸿音只在情报和记载中见过曾经在江湖中盛极一时的天一神水,但真正接触到却是头一回,动了动唇,道:“你倒是知道的详细。”
玉罗刹轻描淡写回道:“有人用它暗杀过我。”
晏鸿音来了兴趣,微眯了下眼,脸颊微侧:“然后?”
玉罗刹高深莫测地哼笑了一声,答道:“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也拿这东西没办法?”晏鸿音手指夹着那瓷瓶,低垂着眼似乎在揣摩什么。
“的确没什么解毒的法子,但这并不是罗刹教想要天一神水的缘由。”玉罗刹知道晏鸿音想问什么,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回答,但回答多少,便要看他心情好的程度有多少了。
晏鸿音当然也清楚,玉罗刹是在诱惑她。
只不过现在世上仅存的天一神水在她手中,知道是谁与罗刹教做了交易这件事对她而言并不算迫在眉睫的紧要事。
玉罗刹那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在换衣服,声音却没停歇的意思:“阿音为什么会成为锦衣卫?”
“自幼便是。”看在天一神水的面子上,晏鸿音也不介意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玉罗刹会回来这里,在晏鸿音看来是情理之外的意料之中。
自昨夜开始,临安府内的明面上的罗刹教弟子开始朝着城外撤离,丰盛掌柜一家更是没有丝毫遮掩地举家搬迁——这是罗刹教在明面上对朝廷的避让三分。
不论玉罗刹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避让,晏鸿音都不会再在这个时候挑起争端。
玉罗刹换好衣裳走到晏鸿音身后,将一把折扇放在桌面上缓缓推到晏鸿音视线内。
“那个锦衣卫……啊,是叫纪清?”玉罗刹捏着下巴回忆,评价道,“武功不错,人也挺机灵,就是反应慢了些。”
玉罗刹下手的确留了分寸,纪清并没有如晏鸿音对玉罗刹所说的那样昏迷不醒,而是在送到医馆昏睡了两个多时辰之后便苏醒过来。
他是如何中招的也不难问出前因后果。
纪清查出了丰盛当铺掌柜与罗刹教的来往,继而开始疑心晏鸿音身边的玉罗刹,但偏偏当他找上玉罗刹的时候,玉罗刹的手中拿着这把晏鸿音亲手给的,代表了锦衣卫庇护的折扇,这才让他失了警惕,被玉罗刹抢先动了手。
晏鸿音之所以会给玉罗刹这把凭证,最开始的想法不过是因为临安府风波叠起,担忧她不在阿玉身边时会有人因为她的身份盯上阿玉,却没想到在玉罗刹的手中成了刺探她身份的证据。
锦衣卫敛着下颚,面上本该柔美的线条在飞鱼服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冰冷。
晏鸿音默然半晌,闭眼逐客:“滚吧,从这里出去,你我一笔勾销。”
外面的蒙蒙细雨绵绵不绝,竹林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玉罗刹看向院中,意有所指道:“可是有人似乎不想我走。”
晏鸿音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看向院外沙沙作响的竹林:“你在中原究竟惹了多少麻烦?”
玉罗刹作势思考了一下:“……这就要看夫人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晏鸿音无语,正要说什么,脸色猛然一凛。
——不对!
不速之客们在细雨中无声自竹林掠出,落在栅栏之外,院落之内,房檐之上……包围了不大的院子里封住了所有的退路。
她的手握住腰间刀柄,一字一顿道:“锦、衣、卫。”
绕过她的命令,来她的府邸拿人的锦衣卫。
玉罗刹倒是一点紧张都没有,反而还有空玩味思忖,撩拨一下晏鸿音:“看来夫人在锦衣卫中的人缘并不算太好。”
“要不然……考虑一下,弃明投暗?”
晏鸿音冷冷道:“你先活过今日再说罢。”
……
脚边横着七零八落的尸体,玉罗刹掂了掂从这些“锦衣卫”手中夺来的绣春刀,反手扔给晏鸿音,嫌弃道:“这还不如我之前仿造的腰牌。”
晏鸿音一刀劈断朝着面部袭来的“绣春刀”,面沉如水。
雨水混着血水在地面上聚成血腥味的水洼,晏鸿音的发丝被雨水和汗水粘连在脸颊边。
这是两拨人。
一波杀手,来杀玉罗刹,另一波伪装成锦衣卫……来试探她。
玉罗刹蹲在池塘边撩水洗净手上的血痕:“阿音可知……有人想要阿音的命?”
晏鸿音冷笑一声:“你吗?”
“自然不是。”玉罗刹见池塘里的大胖鲤鱼浮上来,手痒之下敲了一记,满意地看着大胖鲤鱼肚皮向上翻了过去,“就在今日,罗刹教接到一条悬赏,有人用三百万两黄金,买临安府锦衣卫镇抚使的命——顺便说一句,据我所知,这个悬赏几乎被发给了江湖所有势力。”
三百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却用来买区区锦衣卫镇抚使的命……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但如果是一个知道晏鸿音便是这个镇抚使的人——三百万两黄金买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命,便相衬了。
玉罗刹揣着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阿音猜到此人是谁了?”
“……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陆纲。”晏鸿音一字一顿,有些艰难地开口。
“嗯哼。”玉罗刹站起身转头看向晏鸿音,“阿音果然聪慧,与本座天生一对。”
晏鸿音的回答是甩手一记飞到擦过了玉罗刹的脸颊,削断了躲闪迅速的玉罗刹一小撮碎发。
玉罗刹摸了摸发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旧挑眉浅笑,问晏鸿音:“要合作么,夫人?”
合作?她与罗刹教能有什么合作?
然而还不等晏鸿音问出口,方才还站在那里一副悠哉悠哉胜券在握模样的玉罗刹面色一变,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晏鸿音:“……?”
走近两步,晏鸿音低头看见池塘里面被弹晕过去的大胖鲤鱼肚皮朝上晃晃悠悠。
她抬脚将倒在地上的玉罗刹翻过来,踩着罗刹教教主的胸口,微微弯下腰歪着头注视面部仍旧留有战损伤疤,脸上混合着血水与泥水的狼狈美人。
——都说了不要捞池塘里的鱼,这人手是真的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贝们的支持么么啾!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玉罗刹记得他上一次完全失去意识晕过去,还是在京郊茅草屋里初见晏鸿音的那次。
但好歹那次他晕得明白,这次他好像也没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