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卢~”
对上青年的视线后,旁边的熊状咒骸高兴地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噜声,圆滚滚的眼睛也跟着笑成月牙。
——嗯,该怎么说呢,从夏油杰醒来到现在,对他最热情的,或许莫过于这个可爱的咒骸了。
“锅巴很喜欢夏油先生呢,”
香菱注意到一人一熊的视线交流,稍微侧身让出位置,小胖熊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上板凳,弧形的耳朵跟着脑袋摇晃,它两眼亮晶晶地盯着桌上的菜品,
“主菜是辣肉窝窝头,翡玉什锦袋,配菜是金丝虾球,甜点是杏仁豆腐……”
菜品的香气和月光交融在了一起,在空中酝酿出氤氲的白雾。
或许是被这祥和夜色所蛊惑了,已经拿起筷子的夏油杰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
“香菱,你在高专,见到悟那家伙了么?”
在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复后,他撑着额头笑了,“虽然翻来覆去总感慨这些,也不像样子,但是每次提起都会觉得时间好像被删去了十年一样……”
“硝子也就算了,真没想到悟那个家伙居然会去当老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夏油先生和五条先生的关系很好吧?”
“都说了,叫我夏油就好,”
青年温和地笑了,眉眼里尽是怀念,“虽然那家伙脾气经常看起来臭到不行,实际上却是个单纯的家伙。”
“真要算的话,我们或许能说作是「挚友」吧。”
··
【——疱疮神。】
【——蛟。】
同时面对两只超幻想级别特级咒灵的夹击,五条悟却能如游鱼般在其中闪避自如。
最强的咒术师似乎并不急着反击,反而突兀地开口问道,“你……真的是杰么?”
“为什么这么说?”诅咒师偏着头问他,话语中含着笑意,
“六眼不是已经为你得出结论了么?还是说,因为悟你自信,一年前已经将我彻底杀死了么?”
“……”
五条悟没有回答,只是眸光阴沉地看着对方。
··
“当初我,硝子,还有悟,三个人是作为同届入学高专的。”
夏油杰陷入回忆——实际上对于他来说,那不过是两年前的事,
“他们两个,一个是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大少爷,一个是拥有极为稀有的能对他人运用「反转术式」才能的咒术界至宝……相比之下,从非传统术师家庭出来的我,大概最普通的那个吧。”
虽然用着自谦的话语,青年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半点自卑之意,“当然啦,我的术式——咒灵操术,也不差。”
虽然作为灵体的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术式,但他还是将咒力凝聚在指尖,聚团成球,“我能靠着吞食被我击败的咒灵,让其成为我的战力,为我所用。”
“——就像这样。”他将咒力凝成的球放入口中,接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香菱看着他的演示,支着脸接过话题:“之前听夏油你说过,咒灵很难吃。”
“大概类似于……啊,吃饭还是不说这些了。”
——类似于擦拭过呕吐物的烂抹布的味道。夏油杰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不过考虑到会影响面前一人一熊的食欲,他还是将这个形容收了回去。
金丝虾球是才炸好出锅的,还保留着最好的风味,外壳酥脆,内里虾肉滑嫩,只咬一口唇齿间便已满是留香。
夏油杰称赞道:“一如既往的美味。”
旁边的锅巴已经吭哧吭哧咬着虾球说不出话了。
“虽然味道很糟糕,但胜在咒灵的能力千奇百怪,只要运用得当,面对敌人时便能出其不意。”
他用夸耀的口吻开玩笑地说:“就算是时刻开着无下限的悟,偶尔也会中招哦。”
··
“——啧!”
“因为自己是最强,就小看曾经是失败者的我,可是会吃亏的啊,悟,”诅咒师叹息着说,
“这可是我苦苦搜寻很久,专门为你准备的惊喜呢。”
他站在咒灵的后面,身后的影子不正常地涌动着,从那阴影里源源不断钻出各种一级以上的咒灵。
「无下限咒术」固然可以智能隔绝伤害,但如果是被计算为不会造成威胁,便可以穿透这层防御,触碰到五条悟的本体。
嘟着人类一样嘴唇的鱼状咒灵悄无声息地从白发咒术师的身边游过,五条悟只一弹指便让其灰飞烟灭,他用力撸起袖子:只见制服掩盖下的皮肤正呈现出中毒一般的带状疱疹,泛着可怖的黑紫色泽,在他手臂上快速地扩散着。
“哈……只是触碰就会过敏,因为没携带敌意,本体又过弱,所以不会被无下限隔开。”
被摆了一道的五条悟恶狠狠地笑了,他此时的样子倒能看出几分昔日轻狂的样子,“不过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没再废话,直接用另一只手硬生生撕裂了胳膊上那一块的皮肤,脓血才涌出就被咒力构成的焰火烧干了,表层肌肉也跟着连坐被烧灼成黑炭,旧的组织死去,在反转术式作用下又极速生出全新的粉肉和真皮层。
一系列操作不过是转瞬的几个呼吸间,然而毕竟还是打乱了咒术师原本的节奏,一旁窥伺已久的咒灵瞬间像鬣狗般一拥而上。过于密集的群体蠕动着并拢在一起,化成了个光是看一眼都会让人头皮发麻的漆黑影兽,张开血盆大口将白发咒术师吞到了混合的领域里。
“……”
寻常咒术师光是踏足其中就会化为脓水的必死之地,对于最强来说也不过尔尔。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站在影子中心,举手起势,“【领域展开——】”
暗中之暗的诅咒吞噬了光与声,外围的诅咒师却眼里含笑,像是要恶作剧一样,嘴唇微动,几乎是同时和对方吐出了那个词:
“【——无量空处。】”
··
“是么……悟那家伙,居然还真能作出几分为人师长的样子吗?”
桌上的菜品已经被一扫而空——大部分都是被锅巴吃掉了,餐盘被在了到一边,夏油杰听完香菱的介绍后,忍不住捧着茶杯感慨,
“该怎么说呢,虽然早就从你们口中知道那家伙去干了教师这门职业,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果然我记忆里的五条悟,跟人民教师的形象完全沾不上边啊——他光是能做到一整体天老老实实不惹夜蛾老师生气,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夏油杰沉默了下,作出结论:“——实在是太可怕了。”
香菱试图挽回一下那位最强在她心中的形象:“五条先生虽然有些跳脱……但本质上还是蛮可靠的。”
身为热衷于创造菜品的厨师,香菱曾游历过提瓦特上的许多地方。她见识过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也与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因此自认自己看人的眼光还算可信。
——比如眼前看似轻松悠闲的青年,实际上并不如表面展现的那样淡然。
“你是在担心五条先生么?”
据说火元素神之眼的持有者大多开朗活泼,虽然也有个别的性格是沉稳有度,但香菱显然属于前一种。心中有所担忧的她没有绕弯子,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
“……”
夏油杰的笑容顿住了,他慢慢抿起了嘴角,声音因犹豫而轻了下去,
“悟那家伙……因为出身问题,所以有时候并不能理解一些在我们这些常人眼中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三观。”
“我和硝子,在悟的世界里,大概就是他用来观察普通人世界的「窗口」吧。”
——夏油杰并不是不清楚,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五条悟,实际上一直都是单纯地以他的判断,作为衡量善恶的标准。
如今灵魂残缺的他,记忆终止在高专二年级,15岁的初夏。在那之后发生的近十年的事,都是从「往生堂」众人的口中了解到的。就算故事中的主人物是他,故事也终究只是故事,因为从未经历过,所以听起来也就分外陌生。
……明明记忆的最后还是欢闹而平凡的一日,怎么突然之间,就只有他一个人被抛下时光的列车,就这么茫然地在荒野间徘徊,眼看着十年轰隆隆的消失,旧日友谊一去不复返了呢?
“我很担心啊……”
自幼意识到自身的特殊之处,也早已习惯将一切事情压在自己身上,作出一副成熟样子的咒术师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少年。他垂下眸子,声音轻得像片落羽,
“悟那家伙经历了那些后,一直都是怎么想的呢……”
··
“果然,你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咒术师了呢,悟……”
靠在墙边的黑发男人笑容虚浮,血液不断地涌出,濡湿了残破的衣裳——诅咒师身上那几道狰狞可怖伤势,宛如昭告结局的句号。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抓走荧……应该多半是看上她的特殊体质了吧。”
五条悟双手插兜,冷淡地站在那里看着诅咒师狼狈的样子,“趁你还有口气,赶紧给我把事情交代清楚。”
“诶呀……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面对男人的反问,五条悟不为所动,“就先从你到底是谁说起好了。”
“……”
面对对方突然的沉默,五条悟却并不在意,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是肉体还是咒术,「六眼」能够获得的所有情报都在表明,你确实是夏油杰。”*
“既然如此……”
“但是——”
五条悟不耐烦地张口打断了对方,“我依旧否认你是夏油杰。非要说的话,是我的「灵魂」在否认——否认站在我眼前的你,是夏油杰这件事!”
“……”
诅咒师半张开嘴,像是要继续说些什么,最后却仿佛放弃般地低垂下了头。
五条悟沉默地看着他,抬起的手像是要再给对方最后一击,却在中途又重新垂落。
他偏头看了一眼街道的另一端,现在是凌晨六点,曦光已经隐隐爬上了天边的一角——太阳就要出来了。
见对方至少垂头不语,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五条悟转身就要朝荧那边走去。
“【狱门疆——开门。】”
——?!
五条悟睁大眼睛,猛然转头看向身后。
忽然出现的奇异物品,像是被橡皮泥黏连起来的魔方一样,在其中央怪异而巨大的眼瞳像是光滑的镜面,那只眼睛的瞳仁正巧与他未被映出的脸重合,仿佛是来自深渊的窥视,从里面容纳着漆黑而深邃的诅咒。
虽然因为一夜的战斗和频繁张开领域而略感疲惫,但这个名为「狱门疆」的咒物可视范围不过四米——这段距离,就算是对于身体素质不高的普通人来说想要离开也是轻而易举,更不要说是五条悟了。
没错,只要脚下发力,接着迈出去——
“悟,”
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转头望去,映在蔚蓝苍天中的男人浸在血泊里,因为性命垂危,连带着声音也轻飘飘的。死亡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在他的头上,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坚持抬起头,眼眶因蓄满了血液而微微眯起,
“……能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
“虽然知道这个愿望多半是很难实现了……”
将还滴着清水的盘子放回收纳架,夏油杰凝望着虚空,像是在对着香菱,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但果然,还是想再见他们一面啊……”
··
【狱门疆——关门。】
看着因收纳入活物而重新闭合,“噼啪”一声掉落在地上后就再无声息的方盒子,靠在墙角而坐的羂索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残缺的左手从他的脖颈上软软垂落,上面残留着红色的淤痕,新鲜空气让诅咒师一边大笑一边咳嗽着,他笑到生理性的眼泪冲开了血痕,堆积在他的眼角,滑落出蜿蜒的痕迹,怪异又扭曲。
反转术式快速运转,刚刚还跌落在血泊中的男人,如今已经可以自如地站起来了。
——他含笑捡起地上的咒物。
——而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太阳升起来了。
第66章 生死长夜
在无人知晓的某个时间段, 钟离曾独自一人推开了位于高专地下的某扇门扉。
完全由纯白构筑的空间像是一片荒漠,空落落的,模糊了边界。不论站在何处,都有从头顶垂直而落的光, 在脚下打出窄细的阴影。
“……我一直在期待你的到来。”
忽而有声音, 打破了这凝滞的寂静。
那人的语调慢条斯理, 像个年迈的老者, 然而其声线却像是经过了音响混合, 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我也一样, 咒术界的守护者——天元。”
即便是在面对这位被众多咒术师敬畏地称呼为“天元大人”的结界师时,钟离也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淡然,
“久闻是天元先生的结界维系着整个咒术界的平衡。咒术师们能在与咒灵抗衡中减少伤亡, 也是多亏了您的术式。”
“哈哈……谬赞了, 毕竟我所能做的,也无非只是这些罢了。”
天元宽松的袖口并合着端放在胸口,非人的五官奇诡地扭曲在一起。然而他在闭目笑起来时, 倒像是个慈祥的老人,
“钟离先生来找我的目的,或许我是知道的。”
钟离微微颔首:“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