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之仇,她必要找他算账。
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就靠着马车休息,后面没有追兵,他们走得轻松多了。
夜里歇息的时候,秦筝还坐在车顶上,闭目养神。
唐莲终于抬手将萧瑟面前那截完全没动过的圆木给劈成长条形,劈出来的木料顺手架起一个火堆,“萧师弟,你可以动手了。”
萧瑟只想把这剩下的木头也扔进柴堆里烧火。
他抬头瞄了一眼车顶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她差不多坐了一整天了,他提了提手里的木棍,脚下一跃就掠到了她旁边。
秦筝动了动眉毛,却没有睁眼。
“要几尺?”
“四尺。”
“剑柄多长?”
“三寸。”
“剑身多宽?”
“一寸半。”
“多厚?”
“半寸。”
萧瑟低头估摸着长度,用小刀在木棍上划了几道,吹了吹木屑,递到秦筝面前,“请小先生赏个脸,割一下。”
秦筝撩了撩眼皮,哼了一声,他手里的木棍顿时震得四分五裂,刚好剩下他划出来的剑胚大小。
小丫头,内力愈发好了。
萧瑟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这木剑,心道不知他现在上青城山拜师学那木剑雕刻的手艺还来不来得及。
木屑一点点落了地,秦筝悄摸着睁开了眼,望向旁边认真刻剑的男子,他的手还是那么好看,她觉得就算他以后什么都不干在山脚下搬条凳子坐着也能活下去。别的不说,光是纯阳宫那些刚入门的女弟子们就能看花了眼恨不得给他掏心掏肺。
“好看吗?”
“丑死了!”
萧瑟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不过他看了看现在粗糙得不成样子的剑胚,确实丑到连剑的样子都还没有,低头继续削,“知道你着急娶新媳妇,等媳妇过门你可不能嫌它丑。”
什么?
秦筝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揪了揪耳朵。
萧瑟瞥见她的小动作,笑了,“不是你说的吗,断剑乃杀妻之仇。”
他算是明白了,小道姑的师兄八成和那无双城的宋燕回一个德行,恨不得和剑过一辈子的那种。
瞧瞧,当初他还没怎么样,她的剑一断整个人差点气疯魔了。
啧,他还比不上一把剑。
萧瑟掂了掂小道姑的‘新妻’,这木头疙瘩不比赵玉真那柄有玄阳剑胚的桃花,临时用用还凑合。若是真的强敌在前,还得弄一柄好剑。
可天下名剑几乎都有了主人,剩下的那几把却不是那么好寻的,要不,拎上雷无桀去剑心冢让老爷子把小道姑的剑重铸一遍?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他在心里敲定了主意正要继续削,手里的小刀就被人夺了过去。
“你这一刀一刀削得慢吞吞的,我要的剑得等到猴年马月。”
小道姑气呼呼地抄起他手里的木条大刀阔斧地开始削了起来。
果然,削剑还得专业的来,秦筝三下五除二就削出个剑尖的模样,比他那一刀刀割的要利索多了。
萧瑟挨了过去,伸手勾了勾她的腰,秦筝抬起眼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真有了娇妻不要我了?”
秦筝的脸顿时涨红了,她小声凶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瞪着眼,“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两回了!师姐说遇到事就把女人一脚踢开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看不起我!”
一眨眼秦筝的眼圈便红了,萧瑟深吸一口气,“阿筝。”
“不许叫,只有师兄师姐才可以叫,不许你叫!”
秦筝越想越气,遂将手里的东西一摔,整个人直接跃起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坐在火堆旁的唐莲三人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还留在车顶上孤零零的萧瑟,装聋作瞎地又看向别处。
秦筝跑出了一段路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后头的人眼看追不上,无奈只能大喊:“别跑了,再跑你找不回来了!”
她唰的一声止住脚,只觉得更怄火了。
萧瑟好不容易追上来,话还没说,直接弯腰按着胸口狠狠地咳嗽起来,肺腑里荡着浊气咳嗽一声比一声更厚重。
秦筝怒骂一声,转过身去扶住他半边身体,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凶道:“你追什么追!”
第44章 秋水渔城
▍一起去看海
“不追你,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萧瑟缓了口气,心里暗暗把那自封天下第一轻功的踏云步创始人狠狠骂了一遍,什么天下第一,连人影都差点跟丢!
秦筝冷哼一声:“找不回去不是更好,你不就是不想让我跟着么!”
“没有不要你,真的。”萧瑟反手穿过她的腋下抱住了她,“疼你爱你都来不及,阿筝。”
秦筝气愤至极,“胡说!”
萧瑟垂下了眼眸,“事已至此,天启城我迟早要回去,朝堂之乱是你想象不到的肮脏,我不想让它们污了你的眼。
你待在雪月城,以你的实力和我的身份他们不会亏待你,或者跟着儒剑仙一道游历四方,以谢宣的名望,也不会有人打扰你。”
秦筝咬着牙,眼里猩红一片,“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
当初也有人这么跟她说过,劝她留在纯阳宫,不要下山。
所有人都想留一片干净的天下给她。
结果呢?
安史之乱,纯阳宫数百弟子下山济世,全须全尾回来的不过几十,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落了一身伤残,还有些在战乱中失去了音讯。
她的师兄师姐折了大半,扶灵回山的那天纯阳宫里的白一半是天上飘着的雪,另一半是满地缟素。
此时此刻,那双赤红的眼里,涌动的全是当初日日念着坐忘经压下去的心魔。
萧瑟顿时发觉了她的不对劲,素白的小脸上紫气浮动,像极了走火入魔的征兆,他连忙扶着秦筝坐了下来,那虚浮的目光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阿筝,看我。”
秦筝身上的真气霎时大肆游走了起来,萧瑟用力晃了晃她,她却感觉不到似的。
萧瑟迟疑了一瞬,眼底滑过一道异样的紫芒,下一瞬,他便怔住了。
他看到了秦筝一脸舍不得地拉着几个年轻男女的手,他们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她蹲在山门前眼巴巴地望着那些人不停远去。
他看到了秦筝一身缟素,旁边一个年长的女子揽着她,她看着山下哭成了泪人儿,源源不断的棺椁从山脚一路抬上来,一眼望不到头。
他看到了秦筝在一片黑灯瞎火中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望着床榻的方向发呆,嘴里无意识地呢喃地着什么。
和秦筝现在嘴里念的,好似一样。
坐忘经。
忘风忘雨、忘忧忘愁、忘情忘苦,坐忘红尘。
“阿筝,别念了。”萧瑟轻声道。
小小的唇一开一合,每一个字都轻不可闻,仿佛要念到心里去。
萧瑟低头吻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一手环着腰一手扶着她的后颈,似乎要将他的存在整个人嵌入到她的意识里去,“阿筝,回来。”
烟柳细眉轻轻皱了皱,涣散的眸光一荡,奔腾的真气露出凝滞,好似上浮的云气蓦地卡在了半路,不知去往何方。
这时忽然吹来了一阵风,卷起那一团发懵的云冲向地面,风声呼啸,云气慌不择路地拉扯着自己被拖得长长的尾巴,可撞到地上仍旧避免不了四分五裂,甚至变成千点万点。
云落到了地上,就成了雨。
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秦筝的意识也在那一刻惊醒过来,她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贴在她身前的人却将她的呼吸也夺走了。
寂静的山林里突然飞起几只惊鸟,萧瑟轻轻在她格外嫣红的唇瓣上咬了咬,抬眼一瞥飞鸟掠起的方向,刚好有三个人影还没跑出视野。
远去的雪月三人组只觉得背后毛骨悚然,雷无桀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刚刚真的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内力,和小先生很像,又不完全像。”
怎么顺着方向去就看到那两个在树下……天呐,萧瑟不会回来把他打死吧?
唐莲干咳几声,“可能是秦道真想揍萧瑟一顿吧。”
就是看着,应该是没打下去。
司空千落脸颊微红,嘴上却冷哼了一声:“打死才好!”
秦筝满脸绯色地窝在萧瑟怀里,耳朵还在嗡嗡冒着热气,她攥着他的衣襟,闷头不说话。
萧瑟轻抚着她的发丝,“我们从离开雪落山庄起就没分开过。”
他低下头去贴着她的耳朵,承诺道:“以后也不会分开的。”
小道姑抬起泛着波光的眼,那眼神分明还有几分不信。
“不骗你。”萧瑟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他想开了,“不过是天启城,去就去了,天启可是我家,我若让你在家里叫那些牛鬼蛇神欺负了,我就不姓萧!”
秦筝别开了眼,撇嘴,她伸了伸腿就要起身,“回去了。”
萧瑟却道:“刚才他们三个看见了,这会回去他们还得费尽心思在我们面前装睡,索性等他们真睡着了我们再回去,你陪我一会儿。”
陪你干嘛?
萧瑟捏了捏她的腰,俯身抵到她的唇边,“陪陪我,阿筝。”
第二天一行人继续上路的时候,萧瑟也坐到了车顶上,他还要给他的小丫头雕凿她的小娇妻。与其在车厢里弄得满地都是木屑,不如干脆坐到外面来。
秦筝早上一见他耳朵就发红,变化太明显,引来另外三道充满谴责的视线,萧瑟又是冤枉又是好笑,他们把他当初成什么人了!
不过这丫头的耳朵也太容易红了些,萧瑟扭头去看旁边闭目打坐的秦筝,那耳朵到现在都还是红的。
不会真的坏掉了吧?
七日之后他们顺利地到了东及海边,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秦筝踩着萧瑟刻好的木剑兴冲冲地上了天,“我看到了!我看到海了!大海居然是这样的!”
萧瑟看着那在剑上蹦蹦跳跳的丫头,一度怀疑这把木剑能给她踩多久。要是这把坏了,他不会还要再削一把吧?
“阿筝,先下来,这里的渔民怕是没见过御剑术,你就这么进城会引起轰动的。”
秦筝兴奋地落回了车顶,拉着他的袖子眼睛忽闪忽闪的,“一会儿能去海边吗,我看到那地是金色的,像沙漠一样,那水好蓝,我想去看看!”
车厢里司空千落也探出头来,“真的?我也想看,以前只听人说过,我从来没见过海。”
驾车的雷无桀兴奋道:“我也是!等一会儿我们找到地方住下,一起去看看海如何?”
唐莲道:“我没意见。”
秦筝拽了拽萧瑟的袖子,后者无奈地笑笑,“好。”
唐莲江湖经验多,很快就联系到了客栈入住,这小城里的人世代以打渔为生,间或做些往来商贾的客栈生意,姑且算得上是同行的萧瑟看着这有些偏远破败的客栈,唇角微微一扯:“观潮客栈?”
他抬头看了眼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海岸线,“这客栈名为观潮,可是离海那么远,客栈又这么矮。不仅观不到潮,连潮声都听不到,真是名不副实。”
雷无桀在旁一拍他的肩膀,“你那雪落山庄四处漏风,屋顶破洞,外面飘大雪,里面落小雪,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很啊!”
“城里总共就这么几家客栈,将就着住一段时间吧。”唐莲也是拍了拍萧瑟的肩膀。
雷无桀这么一说,萧瑟倒的确是有些想他的雪落山庄了。
几人入住一下子订了五间房,客栈老板的脸顿时笑开了花。
安顿好之后一行人便迫不及待地朝海边奔去,一望无垠的海水在面前向两侧不断延伸,等他们到沙滩上的时候,那海水仿佛铺满了天地。
秦筝和雷无桀一头扎进了海水里,萧瑟在后头拉都来不及,就见那两个三岁小孩似的在水里一通乱踩,他忍不住扶了扶额,那股子熟悉的心梗又开始在胸腔里蔓延。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雷无桀望着还在滚滚而来的海水,“想我就是那坐井观天的河伯,今日见这东及海,才知世间竟有如此绝境,小和尚不来真是亏大了。”
“萧瑟萧瑟,这沙子踩着好舒服呀!”秦筝动了动脚,之前去于阗国的时候他们在沙漠里走了好几天,那沙子烫脚的很,不像这海水里的,又软又舒服。
萧瑟深吸了一口气,道:“别弄脏了,你就这一身衣服了。”
出发的时候那件贵得不行的道袍秦筝没舍得带上,和暗河打了几架又弄脏了一件。虽然洗干净了但是袖子和衣领全部划烂了,现在只剩她身上穿的这件了。
还好现在已经是暮秋,不然身上这件也穿不住。
倒是提醒他了,秦筝的衣服得给她多买几身才行。
几人沿着海岸线走了一段路,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港口,周围停满了小渔船的海岸,岸边的渔民围着排满了两边,有不少人提着篮子在和那些打渔归来的渔民们讨价还价。
“看来是遇到了渔市。”萧瑟望了一眼。
旁边刚巧路过一个提着一个小竹篮的姑娘,闻言停了下来,“今日是大渔市,前日出海的船都回来了,能买到不少好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