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双手回抱着如母亲一样将她养育成人的师姐,“师姐,要常常入梦来呀。”
“好,师姐答应你。”林语元扶起秦筝,眼底含着泪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生怕以后忘了她的模样。随后她去看萧瑟,后者连忙躬身垂首一副聆训的模样,谁料她只说了两个字,“去罢。”
拜别了师姐,秦筝依依不舍地走到离山门最近的三清殿,雷无桀他们三人正等在那里,还有她那一大群师兄师姐。
许是这段时间打出了感情,在两人到的时候他们还在热络地聊天。
雷无桀天生自来熟,从小听故事长大,说起故事来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味道。
他正说到百花会上那若依剑舞的时候忽然周围的气氛一变,几人一扭头,就看见萧瑟和秦筝走了下来。
“小师妹。”
七八声小师妹,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一步,素天白站在一旁,笑容温和地看着他们,秦筝一一上前和他们拜别,临别礼物多到拿也拿不下,一大半都是刚刚回山的弟子给她带来的小玩意儿。
“见过师姐了?”
秦筝小幅点了点头。
素天白揉了揉她努力挤出笑容的小脸,“师兄祝你一生顺遂。”
秦筝也像抱林语元那样抱了抱他,回头一望大雪纷飞中的纯阳宫,看向最近的三清殿,呆愣半晌,才扬起嗓子唤道:“祁师叔,清玄走啦。”
三清殿里传出一声轻嗯,那声音不怒自威,“勿忘本心,去罢。”
素天白领着师弟师妹一路送几人到山门,秦筝看着他们殷殷切切的目光,退后几步跪了下来。
一跪师尊授业之恩。
二跪师姐养育之情。
三跪同门手足之谊。
“师兄师姐,清玄拜别,望师兄师姐今后多多保重。”
素天白看着她已经憋得通红的眼眶,叹道:“去罢。”
萧瑟扶了她起来,和身后三人各自拱手作礼,一行人沿着华山的台阶一步步往下。
秦筝回头看了看,云雾渐起,纯阳宫的轮廓很快就变得模糊了,脚下有些摇晃,牵着她的萧瑟直接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伤病初愈,能坚持一路从纯阳宫走出来就不错了。
几人走了一炷香,脚下的台阶仿佛无穷无尽,雷无桀有些走懵了,以前类似的经历太多,他第一反应就是又迷路了。
“华山台阶有九千多级,先走着吧。”萧瑟轻声道,小道姑已经蜷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眼角挂着泪痕,他知道她这一遭有多难过,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加倍对她好。
雷无桀想了想九千多级的台阶是什么概念,饶是精力旺盛如他也忍不住软了软腿,这走到山脚要什么时候啊,这所谓的接他们的人……
是谁啊?能不能在这山道上就把他们接走,可别在山脚等啊!
司空千落听到了雷无桀的吐槽,不由发出一个疑问:“我们为什么要用走的?”
几人一呆,随后各自运起轻功朝山下掠去,有轻功不用是傻子。
“不过,能来这里接我们的人是谁?”唐莲一边跑一边问,“纯阳祖师不是说了我们那里有没有和他一样的人吗?”
“纯阳真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变过一变,掌教真人后来说有,应该是真有。”萧瑟说道。
“是谁?国师吗?”想来想去他们只能想到这个了。
“国师半步神游多年,若要算起来反倒是莫衣的实力更强一些。”
萧瑟轻轻皱眉,他们离开前后加起来半个月,也不知道莫衣醒来没有。
“修道修仙,怎么也得是个神仙吧……”雷无桀感叹了句,却不知想起什么,刹住脚步,“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萧瑟和他对视一眼,幽幽道:“我也想起来了。”
雷无桀用力抠了抠头皮,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可能吗?这可能吗?”
“异象都现了,怎么不可能。”
雷无桀不知道脸上该作何表情,“可是谢前辈不是说他的尸体已经被国师带走了吗?”
尸体,什么叫尸体,死人才叫尸体。
“你忘了阿筝给国师什么了?”
一来一去,旁边的唐莲和司空千落也反应过来了,就在他们脑海里浮出那个名字的刹那,缠绕在山道上的云雾骤然消散,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少年郎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姿容昳丽,说不出的俊美。
“好久不见。”
四人怔了一瞬,随后异口同声地问:“你谁啊?”
少年郎一拍脑门,抬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撇胡子和一张三十岁的脸,“我呀。”
只那张脸一晃,又变回了二十岁模样的青葱少年,“等你们好久啦,走吧。”
“欸等等!”
少年转过身,面前亮起一道光门,不等雷无桀追上来人就已经穿过去了,雷无桀连忙冲过去,冲过去的瞬间脚下一空,他整个人摔到了地上,一抬头,刚好对上了两撇小胡子。
接二连三穿门而过的人纷纷落地,看了周围一圈,他们还在那蓬莱岛上,楼阁的废墟还在,青衫男子一人坐在石堆上,手里还提着一个酒瓶,看到他们出现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回来了。”
唐莲一见,喜道:“师父!”
第62章 重回雪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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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东君撩了他一眼,“这一去回来就逍遥天境了啊,不错。”
唐莲苦笑,任谁被一群抡起剑来只有剑的道士追着砍几天都得拼了命地掏空自己以求少挨几下。
秦筝之前说的都不是空穴来风,境界不够,完全是欠打。
百里东君又看了眼司空千落,点头,“也不错。”
他再看跌在脚边的雷无桀,后者一咕噜爬起来四处张望,仿佛没看到他面前这个大活人,百里东君乐了,问道:“一回来就急吼吼找什么呢?”
“赵玉真呢!”雷无桀半天没看见那人,“他不在这儿吗?”
“赵玉真?”百里东君一挑眉,恍然道,“你们竟是他送回来的。那天你们刚走国师就来了,我同他说了你们离开的事,料想他会想办法,没想到是去找了赵玉真。”
那臭道士啥时候比国师还厉害了?
“别找了。”萧瑟喊住了要冲出去的雷无桀,“人家是神仙,不让你见你上哪里抓他去?”
“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去见我姐姐!我姐姐为了他走火入魔,现在……”雷无桀逼红了眼,“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寒衣怎么了?”百里东君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唐莲一想百里东君离开那么长时间怕是很多事都不清楚,便将北离发生的几件大事对他一一说来。
萧瑟将怀里睡着的秦筝小心放下,华山天冷,一到这海岛上又热了起来,他环视一圈,“莫衣呢?”
叶若依也不在。
“叫那神仙给点化了,梦醒之后说想再入梦一回,邀我在这里给他护法。”百里东君一边听唐莲说一边插话,“叶若依我给送走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回来,听说你们在三蛇岛那边还有人在等,便将她先送去了。”
是了,当初他们和沐春风约好七日,如今都多少日过去了。
一想到回去的路指不定要在一艘经不起浪打的小船上漂一个月,众人心头不免绝望。
“别多说了,赶紧走吧。”百里东君挥了挥手,“有叶家丫头在,指不定还在等你们。”
众人连忙去找船,唐莲以为百里东君会跟他们一起走,谁料他答应了留下来在这岛上待十年,怎么说都不肯离开。
最后百里东君被唐莲说得烦了,直接一把拎起这唠叨的徒弟往小船上一丢,“江湖是你们的,我这老一辈的人掺和什么,十年后再见,可莫要让为师失望。”
目送着那艘小船消失在,百里东君遥遥一叹,拎起酒瓶往嘴里倒。却只倒出来最后一滴,他把瓶子往边上一放,咚的一声清脆作响,“人都走了,你这臭道士还躲着做什么。”
紫衣少年的身影从空气里现了出来,微微一笑,“百里城主,好久不见。”
百里东君瞥了他一眼,“你这模样,倒是和当初没什么区别,就是有点像鬼。”
“毕竟死了嘛。”
“真死了?”百里东君一皱眉。
赵玉真点头又摇头,“师父曾与我说,无量劫是我命中注定的大难。
要想渡劫,要么在青城山潜心修道,日后跨过此劫飞升,或者用手中之剑强破此劫。
到头来哪样都不是,承那位小友一粒丹药,不生不死地睡了许久,醒来便是这般模样了。”
“你不去见寒衣?”
听到那个名字,赵玉真的笑容露出暖意,“要去的,国师托我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我这就准备去见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年少时的模样和小仙女最般配,百里城主以为呢?”
幼稚。
远去的小船上,众人再度驶进了迷雾,秦筝蜷睡在斗篷里,司空千落照看着她,三个男人奋力划着船桨,划了有大半日才从那片浓雾中划出,众人松了口气,却不知道接下去该往哪里划。
萧瑟看了看星象,往某个方向一指,“那边。”
“可恶的赵玉真,他就不能直接把我们扔到金错号上?非得把我们扔到岛上。”雷无桀划得气喘如牛,“就算要扔岛上,也扔三蛇岛啊!”
“这么说起来,为什么当初我们过去的时候是散开的,回来反倒是在一起的。”唐莲一边摇橹一边问道。
是啊,去华山的时候他们四个人拆得七零八落的,回来一落地居然大家都在同个地方。
萧瑟在心里想了想,觉得那位祖师爷可能在消遣他。
几人轮替着又划了一整晚,天亮以后才隐隐看到了三蛇岛的影子,三蛇岛旁那艘巨大的雪松长船还靠在那里,上面的凤凰于飞旗猎猎起舞。
雷无桀激动地一拍大腿,差点喜极而泣,“他们还在!他们还在!”
船上望风的护卫很快发现了这艘海面上飘来的小船,连忙去通知了沐春风,闻讯出来的人看到他们大喜,连忙下船朝岸边奔来,“你们真的回来了!”
船一靠岸,雷无桀当场给了沐春风一个大大的拥抱,“沐兄,以后你就是我雷无桀过命的兄弟,你还能留在这里等我们真的是太好了!”
沐春风被他抱得险些胳膊都给勒断,不过他能体会这种感觉,“多亏叶姑娘在,镇住了那些请来的船夫,不然这会我还和他们僵持着呢。”
对了,叶若依!
雷无桀抬头朝船上望去,刚好看到一袭绿衫在晨风中轻舞,那一刻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叶姑娘,好久不见。”
尬死了。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打招呼的话,谢宣给他的书到底有没有好好看。
萧瑟面无表情地抱起秦筝下船,沐春风见状连忙甩下雷无桀朝他走过来,“小师父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手怎么回事?”
“先上船,你再给她看看。”萧瑟脚步不停,几步轻点就掠上了雪松号,直奔秦筝之前睡的房间去。
划船的中途秦筝醒来过几次,但是她的精神很不好,吃了灵虚子备下的药丸又让萧瑟给哄睡了。沐春风给她把了脉,大惊,“小师父怎么伤得这般重?”
华山太冷,秦筝的伤养了几天没养好,金错号回程的路上沐春风专门给她配了很多补膳,就差把这次带出来的家禽家畜全宰了给她炖上。
一连几天秦筝都有些蔫蔫的,一是因为她的伤,二是因为离开了华山,小丫头心里藏不住事,心情好坏都露在外面。
萧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仔细照顾了许久才叫她精神好转。
“丫头,你要是再蔫下去,我都有些后悔带你走了。”萧瑟轻轻一叹。
秦筝正趴在窗台上呆呆地看着海面上掠过的飞鸟,闻言动了动仍旧不太灵活的手指,“是药太苦了。”
萧瑟笑了笑,不予置评。
那笑容的意味太过明显,小道姑终于有点以前被戳中心事时那种懊恼的感觉了,她撇了撇嘴,“坏东西。”
久违地听她喊了这么一声,萧瑟居然感到欣慰,他觉得自己约莫是走了偏路,非得小丫头骂他几声心里才舒坦。
到秋水渔城的时候,沐春风试图邀请秦筝跟他一起回沐家去好好调理一番。但雪月城里还有个药王传人司空长风在,人家的医术怎么也比他这自学成才的医术要好,便只好约定常往沐家寄信。万一缺什么药材沐家一定想办法送到雪月城。
看着凤凰于飞旗远去,唐莲叹了一声:“我总觉得,沐家好像蹚了一趟浑水。”
“赶紧回雪月城吧。”萧瑟看着乖乖巧巧站在身边的秦筝,帮她拉了拉头顶的风帽。
秦筝的话少了,以前嘚吧嘚吧能说上好久,现在很多时候都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素天白还说等她长大要二十岁,其实哪用那么久,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如当初的他,又如现在的她。
“阿筝。”他微微俯下身去看那双安静的眼,“回家了。”
秦筝的目光有些恍惚,随后左手攥了攥他的袖子,“嗯。”
马车一路往西南方向去,时快时慢地走了一个多月才到雪月城,早就接到传书的司空长风站在下关城的城门上,看着那一辆缓缓行来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