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上本就写着琅玡王的名字,他就应该是皇帝。”瑾威公公沉声道。
“笑话,只听说过有人想当皇帝的,没听说过有人一定要当皇帝的。
我父帅不喜欢那个位置,他就是不做,你又能如何?我也不做,你又能如何?”萧凌尘向前一步,“几个太监,还想着能搅动多大的风云?
我来天启,只为杀想杀之人,浊清死了,你们几个也该死了。”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字营千夫长策马行到了叶啸鹰的身边。
叶啸鹰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千夫长看着他的神情,也不敢多问,缓缓退开了。
秦筝仍旧坐在剑上,只不过却是背对着他的,完全不担心身后的人会偷袭,她的眸子盯着同人交手的萧瑟,嘴上的话却是对着叶啸鹰说的,“叶将军,今日之事,世人会追思昔日的琅玡王,会赞叹你对琅玡王的忠诚,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你要听听我的想法么?”
叶啸鹰仍旧沉着脸,不语。
“你说琅玡王继位是你的道,可很明显,琅玡王不想当皇帝,不过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秦筝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今上治国,无民不聊生,无哀鸿遍野,你们想让琅玡王做皇帝。因为他是更好的选择,更因为他是你们想要的皇帝。”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对百姓而言,一日三餐温饱,生活富足,安逸度日,这一点琅玡王能做到,陛下也能做到,皇帝换不换,于这皇城之外的百姓并没有区别。”
“你们打着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名义,做的却是对苍生无意义的事。反而让这宫墙里面的人失去了兄弟,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叔父,你跟我讲这是天道?”秦筝看着头顶云层堆积的穹顶,“这都是你们的私欲。”
“天下万民的心之所向?”
“说得好听。”
“不过是把逼死一个人的行为说得冠冕堂皇罢了。”秦筝语气凉凉地说着,“叶将军,逼死琅玡王的人,也有你一份呢。”
叶啸鹰的脸上浮现青紫之色。
“你以前是不是也曾这样带着无数将士跪在琅玡王面前恳请他继承大统。”秦筝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知你忠诚,不忍斥责,你对他效忠,却亲手将他逼上了绝路。”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叶啸鹰的脑海就越混乱,意识深处疯狂有个声音在咆哮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又有个声音不住地在低问着: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黎长青震惊地看着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剑穗的女孩,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收起了对她的全部轻视。
攻心为上。
萧瑟收棍微退,眉目柔和了几分,之前只跟她提过这四个字,没想到她悟得还挺快。
浊心公公看着面前这个眉眼含笑的六皇子,心思骤沉,“永安王好计谋,好手段。”
早早地派了白虎使去萧凌尘身边,又叫人在叶啸鹰面前扰乱心神,棋差一招,满盘皆输,更让他畏惧的是,这个曾经被前任大监浊清废去经脉的皇子,这会儿的实力却能有深不可测来形容。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萧瑟笑了笑,摸摸无极棍尖上凹陷的位置,那颗血色宝石在之前应对药人无心的时候碎了,还没找到合适的补上,“棍仙什么的,听着不美,就不叫了。”
“我名浊心,却一直看不透别人的心,是我的失误。”浊心叹了一口气,“可即便如此,最后终归还是要一战。”
“你们没有机会了。”萧瑟冷冷地说道。
三位前任大监,他拦了浊心,其他人虽然力有不逮。但他们这边还有兰月侯,现任五大监中的三位,就平清殿前这几个人的实力,前任大监根本没有胜算。
“机会总要试过才知道。我们已经很老了,老到能看到自己的死,可我们不想就那样死在皇陵中。”
浊心苍老的声音忽然变得晴朗起来,他厉声喝道,“杀了明德帝!”
瑾威第一个拔了剑,直冲明德帝而去。
瑾仙也拔出了他的剑,剑上霜气凛冽,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迎上了瑾威的渊眼剑。
五大监中,他们两个都用剑,一个是掌剑监,以剑为名。而另一个则是曾经名动江湖的风雪剑,关于两个人谁的剑术更厉害的猜测,一直都是天启城中人们十分热衷的话题。
而今日,这个问题终于要迎来答案了。
“瑾威,何至于此?”瑾仙公公摇了摇头。
“自在有枷锁,逍遥任我行。可谁又会喜欢枷锁呢?”瑾威公公伸手轻拂剑身,上面的符篆全部飘落在地。
这柄陪伴北离开国皇帝纵横沙场的杀伐之剑,终于解离了禁制,压抑着的冤魂戾气再也无法压下。
瑾威的眼神中满是凶光,这个号称能以自在之力取天境性命的掌剑监,终于一剑之下直入逍遥天境。
浊心三人的杀气同时暴涨,穷途末路,不留余地,拂尘如同缠人的藤蔓卷住几人的兵器,抽身一退,便朝明德帝袭去。
萧瑟当即弃了无极棍,踏云乘风步迈开,伸出一指朝浊心点去,天下有名的指法很多。比如老太监的破穹指,比如雷家堡的惊神指。比如段家庄的一指三弹,但是萧瑟却从未学过任何一门指法。
因为他用的不是指法,而是棍法,以指为棍,仍是那无极。
浊心的身形忽转,同样对着萧瑟伸出一指,“心念无极,破法万千。”
这一指名曰破穹,乃是北离内宫中最有名的指法。只是修炼者没有五十年的功力,根本发挥不了他的威力。
但若是能发挥出它的威力,那么指如其名,一指破天。
两指相对,平清殿前的石板顷刻化为齑粉。
萧瑟和浊心各退三步,看着神色依旧淡然的萧瑟浊心的瞳孔剧缩,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浓烈的死意,他大喝一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挥起全身的内力朝萧瑟而去,“要死也得你陪着我死!”
“我死不了。”青色的狐裘在风中如劲松挺立,被缠住的无极棍将拂尘撕得粉碎,长啸着回到萧瑟手中,“死的是你。”
“瑾宣,去。”明德帝见状低喝一声。
瑾宣却摇了摇头:“陛下,他们的目标是你。”
萧崇刚按上剑柄,旁边的萧羽就冷嗤一声:“二哥,那边还有个一出手就顶我们这里一大片的人在,可别抢了人家英勇救夫的机会。”
他顺着萧羽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那个遥遥坐在剑上把玩着剑穗的女孩儿,蓝白双色的道袍在漫天霜色中飞舞,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秦筝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当初萧瑟经脉还伤着的时候对上谢七刀临死前全力一搏尚且游刃有余。虽然谢七刀比上五大监是差了不少吧。但萧瑟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萧瑟了呀。
她看着天上不疾不徐落着的雪花,明明人间稍有不慎便是血洗宫墙,江山迭代,老天爷还是这般从容,真是个慢悠悠的老爷子啊。
身后始终保持沉默叶啸鹰突然抬起了头,仰天长吼。
那是如鹰般的长啸,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刺烈而充满威吓,近处的许多士兵都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据说很多年前,叶啸鹰年轻时就喜欢这样长啸,许多胆小的敌兵在听到这样的长啸后,有的连腿都站立不住了。
秦筝转过身,冷眼道:“你不甘心。”
“天道不公!”叶啸鹰双目赤红。
“真是可笑。”秦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松间云鹤的剑柄,“你动了杀心。”
那一瞬,叶啸鹰想杀光这里所有的萧氏皇族,恨不得踏平了这宫城,杀他个干干净净!
“你想当皇帝。”秦筝一眼便戳破了他的心事。
叶啸鹰握紧仅剩的一把长刀,金甲双刀,人屠啸鹰。只要他拔刀发出信号,身后这二十万琅玡军便会发起冲锋。
秦筝站了起来,纤细的身影袅袅而立,“你想挑战天道。”
“何为正统?何为天命!先帝的龙封卷轴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琅玡王的名字,可结果如此,我叶啸鹰如何能相信天命!”他眸色如血,盯着秦筝,“你让开!”
“不必那么麻烦。”秦筝弯腰拍了拍并没有沾上灰尘的道袍衣摆,拔出背后的幽荧长剑,平臂一展,四尺剑身上荧火抖落,她立剑于身前,双指并拢抚过幽蓝如火的剑身,双鹤之影腾空而起。
“纯阳宫第三代弟子清玄,请见天道。”
话音落下,九天雷动,霜雪遍布的苍穹眨眼就被浓墨般滚动的乌云取代。
狂风大作,吹乱了发丝,秦筝面色不变,看着叶啸鹰背后的军士哗然色变的神情,眼尾不自觉地挑了挑。
水桶粗的闪电忽然从天而降,直至御前,将试图偷袭的浊森和浊洛劈成焦炭。
好不容易召回心剑的雷无桀正要砍向浊森,一道闪电猛地砸在他面前,惊得他急步后退,背后冒出一阵冷汗,“我天!小先生是不是偷学了我们雷家的惊雷指?”
九天惊雷撼乾坤,一指破空九万里。
秦筝这就算不是惊雷指,也和惊雷指差不离了。
萧瑟一棍将浊心的胸膛捅了个对穿,前任五大监尽数诛杀在殿前,他暗暗调息缓匀了气,“六十年前雷门先辈入了道门,结合道门术法创了九天引雷术。既然本来就是道法,阿筝会用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小先生不是说她不通道法么?”雷无桀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她的确不会。”萧瑟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秦筝手中那柄被风雷裹挟的长剑,“她用的是剑法。”
萧凌尘啧啧两声,“这可比她当初在东海上一剑掀翻两艘船的架势可大多了。”
萧瑟一瞥他,这厮怎么知道?
萧凌尘耸耸肩,“那时候我本来想来帮你的,谁知道你这小媳妇这么能干。”
两艘那么大的军船,说掀就掀,连落金弩都不放在眼里,跟闹着玩似的。
说起来那时候瑾威还带着雪松长船挂着神鸟大风旗出现过,他们几人看向已经和瑾仙打到平清殿外墙上的瑾威。
一剑过后,两个人持剑落地,瑾仙的剑断落在地,他呕出一口鲜血,一张脸变得煞白,几乎站立不住。
瑾威公公则将剑插回了鞘中,胸前一股血迹渐渐地蔓延开来了,他的神色完全没有痛苦,“死前终于能放力一战,是我的幸运。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没有遗憾。”
瑾玉飞身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瑾仙,为他输送真气平稳内息,他看着瑾威也叹了口气,说了和瑾仙一样的话,“瑾威,何须如此。”
瑾威的脸色忽然变得缥缈,声音渐轻,“如果没有师父,我五岁那年就已经死了,我想为他做一些事情。”
叛变的五大监皆已身死,但这场宫变却没有结束。因为定局者早已不是他们,而是立于平清殿前密密麻麻的琅玡军,萧瑟扭头去看萧凌尘,后者苦笑一声,“你不会觉得我能叫他们回去吧?”
第88章 请,全军退避!
▍以忠掩欲,怨天道不公,你可认错!
萧凌尘年纪尚轻,这几日虽然受到将士们拥戴。但依托的毕竟还是萧若风的荣光,琅玡军真正的统帅,是那位军威极盛的金甲将军,人屠啸鹰。
“他们是你带来的。”萧瑟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萧凌尘低声道:“要不是这样,这几个老太监能相信我吗?”
叶啸鹰看着面前持剑而立神色讳莫如深的秦筝,“你什么意思?”
“不是说了吗,我给你看看什么是天道。”
秦筝摘下了头顶的发冠,朝旁边还在发愣的黎长青怀里一丢,三千青丝在怒号的风雪中铺散开来。
“现在,我就是天道!”
竖子狂妄!
“我纯阳宫修太虚剑意,习天道剑势,剑心无上,担得起天下无敌四个字!”
无数惊雷在头顶炸响,闻者色变,翻滚的雷云似乎就贴在平清殿上空,一溜火苗自玄鹤唳天的剑尖处包裹了剑身,风雷点燃,幽焰之中夹杂着毁天灭地的剑势。
她一剑侧劈,落在身后,平清殿前的空地被划出一道数百尺的沟壑,沟壑的左侧,是琅玡军和守陵王军,右侧,是禁军和虎贲郎,不管是他们当中的哪一方,都被荡开的剑气齐齐震得后退十余步。
风声喑哑,惊雷暂歇,隽秀的眉眼舒展,脱去稚气的脸上却有无尽的狂傲,“你既不服天道,可敢接我一剑!”
她的语气冷厉,天道之威随着内力铺散侵入每个人的耳膜,耳畔如雷炸响,意识扛不住的已经摇摇晃晃地跪了下来。
霜风吹乱了少女飘扬的发丝,她一人一剑站在琅玡军面前。却仿佛无可匹敌的千军万马,驰骋战场的铁骑不安地刨着地,本能地向后退去,任凭骑兵怎么拖拽缰绳都无济于事。
“这剑势,有神游之威。”立于明德帝身旁的瑾宣轻声叹道。
萧羽皱了皱眉,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黑袍人,没有说话。
叶啸鹰又是一声长啸,他握紧长刀,猛地砍向秦筝,秦筝并不客气,玄鹤唳天引风雷,数不清的幽蓝鹤影从剑身上振翅而出,震碎了那身久经战火淬炼的金甲。
“小先生,剑下留情!”雷无桀连忙高喊。
那可是若依姑娘的父亲!
剑鸣鹤唳,叶啸鹰一退再退,刀剑相交,那剑上的威势完全不是他能匹敌的,成名的双刀接二连三破碎,他整个人倒飞了出去,砸进了琅玡军的阵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