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又动坏心眼了?”黛玉闻言眯着眼睛打量春纤,总感觉春纤这话哪里有对。
“你就狗咬吕洞宾吧。起来,起来,不用你梳了。”春纤看一眼黛玉给她梳的那个歪歪扭扭松松垮垮的头发,一脸嫌弃。
黛玉让到一旁,一边看春纤挽发一边盯着春纤的脸。
还是哪里不对劲。
……
宫宴之上,林如海与几位相熟的同僚打了招呼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左右小声说着话。
所谈内容不外乎地方风土人情,家中子女,名家字画。
放眼望去,他这样的跟大殿上大部分朝臣没甚两样。然而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在等着什么。
多年外放,让他有些不适应这京城节奏了……
果然,宴无好宴,皇家的宫宴更是没好宴。
这一次,闹事的不是皇子,而是被当成马成卒的三朝元老。
老大人敬了当今一杯酒,便倚老卖老的说起了先义忠亲王如何如何聪慧贤德。“......皇家乃天下人之表率,更应以身做责。东宫储位关系天下和国运,更应该从礼从法。虽义忠亲王早逝,但其子,按礼法乃是陛下的长子嫡孙,实应继承大统......”
哦喝!
这说法好清新脱俗呀。
说这话时,您老咋就没想想当今是不是先帝的长子嫡孙呢?
指着和尚骂贼秃,也就只有您这种三朝元老有这个胆色啦~
林如海学着其他臣子的样,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鼻尖上,但心里却不由狂疯吐槽。
他就说江南学子闹出来的事,算着时日也应该爆发出来了。没想到人家是等着今日呢。
想到那些衙内案,林如海的眼底就浮现一抹笑意。
正因为有黛玉那场儿戏,入京后无论是当今天还办案人员都用一种先入为主的心态问他关于儿子的事。
没儿子,没打算过继,至于续弦的事,且看缘份。
所以无论是谁自称他林家子嗣,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他们在京城从源头解决了江南那边的事,如今再事不关已的看这个立嫡长的说法,倒是很轻松惬意。
因是吃饱了才进宫的,又穿的暖和,所以林如海还有心思在这里看热闹。但其他官员却少有他这样的。
皇家宫宴,后宫不算,只前朝这边就席开不知多少桌了。
皇子,宗室,勋贵,京官,杂七杂八的人按着身份从大殿一直坐到了大殿外。这么冷的冬天,这么多人赴宴,大殿的门是不会关上的。
那么这就可以想像一下这个宫宴吃下来有多凉爽了吧。
估计今晚过后,不少人家都得悄悄熬上去风寒的药。
谁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呢~
_
当今真不愧是钓鱼的高手,早在他让人去江南查林如海纵子行凶的案子时,就接到了关于江南学子串连起来要闹革命的事,没想到人家一直压到今天,由着那些人自己蹦跶出来。
林如海悄悄的动了动指尖有些凉的手,心中肯定今夜过后当今又要有儿孙退出夺嫡舞台了。
年底年初宫宴最是频繁,要是每一场宫宴都得折上一两个皇子皇孙...林如海抬头,摇摇的看一眼高处坐着的当今,有些担心他‘入不敷出’。
当今若是知道林如海如此忠心为国,一定会郑重的回他一句‘爱卿放心,朕承受得住。’可惜这会儿当今是没心思去看林如海了,他满心思的想的都是这些人是不是真当他老了,心慈手软没魄力了。
大过节的找他不痛快,那就别怪他叫所有人都痛快不了。
于是酒杯一摔,当今先是沉着脸不说话,等着满朝文武都慌慌张张的跪地磕头三呼息怒后,这才开始痛斥站出来说话的那位三朝元老。
倚老卖老的最终结果,除了讨人厌便是晚节不保。
这位老大人算是彻底的给众人当了一回反面教育案例。林如海生生将这事记在脑子里,不断告诫自己千万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来。
冷风飕飕的一顿宫宴,吃得人透心凉。又跪地听了当今一顿披头盖脸的咆哮,众人是又冷又惊。好不容易熬到出宫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不想王子腾却又凑到了林如海跟前,当着一众往外走的官员们,笑着说要明天去拜访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如海也不好推拖,只得笑着应下。抱拳与其告辞时,心里都满是警惕。
翌日,林家待客的外书房里,林如海与上门拜访的王子腾对坐品茗。王子腾不说来意,林如海也只端着,闲话说了一车轱辘,王子腾才笑着将来意说了。
“数日前,宁国府的贾珍受伤昏迷,醒来后竟然...”王子腾顿了顿,看一眼便没再继续说贾珍,而是说起了旁的,“如海兄有所不知,那贾珍之子贾蓉,其妻秦氏乃是先义忠亲王之女。”就是昨日那位长子嫡孙的亲妹妹。
林如海:“……”
要完。
经王子腾的‘提醒’,林如海终于想起来五月份进京面圣时,当今对他提起过宁国府的贾蓉。因当晚二皇爷拎着六王爷的脑袋来给当今请安,事一乱他就将这事给抛到脑后了。
记得当时他还纳闷当今为什么单单提起贾蓉,以为是顾念老臣不忍心看着老臣后人就此泯灭于众。
现在才明白,当今这是要自己提点他孙女婿呀。
若是昨日之前,倒没什么打紧的,找个机会见见那贾蓉应付一二也就是了。只昨日宫宴上...林如海心中暗暗摇了摇头,这才抬头看向王子腾,“事关系血统,我等岂改胡乱臆测。纵使不是,那也是姻亲女眷,意论不得,意论不得。”
呸,装什么蒜。
王子腾见到了这种时候林如海还跟他装模做样,心里不耻的骂了他一回老狐狸,又笑着说起林如海丧妻已满一年,他王氏族里洽好有待嫁女儿,不如结个亲事,来个亲上加亲。
“世人都说王氏女教养好,又好生养。只是,”林如海看向王子腾颇为意动,又有些迟疑不绝。
“只是什么?”
第九十二章
原本听到前一句时, 王子腾还暗自得意,觉得林如海还有几分眼力。但最后那句欲言又止的‘只是’,就不由叫王子腾心里升起莫名来。
要知道言语交谈中但凡出现‘只是’, 那接下来的话都不会是你想听到的。
此刻王子腾眼睛灼灼的看向林如海, 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只是’是什么意思。
而林如海呢, 这人一肚子心眼, 又是官场的老油条, 自然不会将嫌弃摆在明面上。
他不会明摆着告诉王子腾他嫌弃王氏女大字不识几个,不通律法还胆大包天。包揽诉讼, 放利子,纵子行凶还草菅人命。
以他的心思他只会将王氏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叫王子腾高兴,叫王子腾发现不了王氏女的作为,然后一道玩完。
欺负他闺女,那就别怪他玩一招前人都玩烂的捧杀了。
只见林如海长叹了一口气, 脸上全是意动, 遗憾和无奈, “我林家子嗣单薄, 你王氏女又好生养,若能聘娶王氏女, 也算对得起林家列祖列宗了。若不是...罢了,罢了, 只当林某没福吧。”
说完还朝王子腾抱了抱拳, “多谢子腾兄美意。”
王子腾: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将王子腾弄得一头雾水后, 林如海还特别真诚的留了王子腾用膳。
林如海表现的太好太热情了,席间还透露出虽不能聘王氏女为继室,到是可以纳王氏女为妾, 并且愿意将王氏女所出充做嫡出。其间言语小心谨慎,一副生怕冒犯了王氏女的模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如此,于是推杯换盏间,王子腾想方设法的要套出真相,可惜愣是没套出半句实话来。离开荣国府的时候,王子腾还在不停琢磨这个问题。
到底是谁有要截他王家的胡?才会叫林如海那只老狐狸如此忌惮。坐在轿子里,王子腾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荣国府?”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的王子腾,低声咒骂了一声,复又继续闭目养神准备再谋其他。
……
另一边,送走了王子腾,林如海一扫刚才遗憾表情,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摇头显脑,反复唱着一句老旦戏腔,一边往后院走。
就是要让你摸不着头脑,胡乱猜疑。
时到如今林如海也起了再生个娃的心思。不过他却不像旁人想的那样,想要娶个身份差不多的继室回府。
在他们这样子嗣单薄的人家,别说嫡子宝贝,便是庶子也是块宝。继室娶回来,他要担心继室娘家如何如何,继室为人如何如何,还要担心黛玉会不会受继母欺凌,将来有了孩子,姐弟亲情再因继母而生疏。
若将来他去的早,黛玉这个原配嫡女的处境定然十分难捱。而继室娘家未必不算计林家的孤儿寡母。
与其为了个继室所出的嫡子就要担上诸多风险,还不如纳两房妾室。
以前他虽也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却始终不曾下定决心。这一次,黛玉急智帮他摆脱衙内波澜后才彻底叫林如海下了决心。
哪怕生育有功,妾室姨娘也是仆妇下人,谁也别想拿捏原配嫡出的大姑娘。而长姐教导幼弟或是幼妹,血脉相连,手足亲近。
若娶了继室,继室与黛玉生了矛盾,荣国府未必会替黛玉出头,但继室娘家却不见得会袖手旁观。最怕贾家人因利益权势不但不帮衬黛玉,再反过来将黛玉当成交易筹码换了利益。所以不娶继室,虽然将来可能没有人帮衬黛玉姐弟,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至少在动脑子这方面,荣宁两府的人加起来也未必玩得过他家黛玉。
可若人家不跟你玩心眼,而是跟你比狠毒呢?
老旦唱腕厄然而止,刚刚还脚步轻快的林如海转眼间又开始发愁了。
“过两日请太医院的高太医入府。”思来想去总觉得怎么做都不放心的林如海郑重的对林管事吩咐道,“也给姑娘请个平安脉,我们爹俩趁着这阵子不记好好调养调养。”
想的再多,算计得再多多都不如好好活着。
╮(╯╰)╭
转天贾母又派人来接,黛玉便带着春纤紫鹃去了荣国府。本不过家常说笑,却突然听说秦可卿被贾珍一把推倒伤着了。
贾母一听这话,当即又急又气,一连声的唤人去请太医,又不管天寒地冻的非要亲自过去看望秦可卿。
黛玉跟着众人往宁国府去,还抽空问春纤贾珍这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春纤抽了抽嘴角,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当日她虽然伤了贾珍,但可以肯定的是贾珍当时还是清醒的。不然也不会张嘴就骂秦可卿贱/人了。
没想到被秦可卿主仆一番周到照顾,贾珍不但不清醒了,人还疯了。
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疯。
间接性失忆,兼间接性神经躁动。
失忆的时候,人就特别的安静,抱着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罐子盖坐在窗下看着云朵发呆,看着摇摆的树枝发呆。
时不时的扭头问一回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我是谁?你们是谁,他们又是谁?得到了答案就继续深情抚摸那个罐子盖,小心翼翼不肯叫人碰一下。转天一觉睡醒了又忘记了,然后再继续问一遍都谁谁谁。
间接性神经躁动,就是发疯的时候,就丢掉罐子盖,然后满府乱窜乱叫,谁拦着都不好使。
甭管是儿子媳妇,还是年轻漂亮的儿媳妇了。
在贾珍发疯的时候,他实现了人类数千年的追求——人人平等。
当听说贾珍醒过来的时候,春纤都准备跑路了。只没想到包袱都打好了,却听到这种奇葩事。
将包袱放到交易平台,春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随着一众看热闹的丫头下人跑到宁国府围观了一回贾珍从安静到躁动的全过程,瞬间三观尽碎。
这么奇葩的病,也真是难为秦可卿主仆了。
相识一场,她要不要将那只没盖的辣椒面罐罐奉献出去呢~
_
贾家的消息永远跑得飞快,却接收的最晚。
腊八宫宴上的事,贾家这边也不知道是还没收到宫里的消息还是根本没当回事,对待秦可卿时仍旧亲切的跟自家姑奶奶似的。
贾母逢人就夸秦可卿是她重孙辈里第一人,最得她心意。可无论是黛玉还是春纤都扒拉手指算了一回,宁荣两府的男丁加起来,贾母的重孙也就只有贾蓉成亲了。
这夸法,虽然不走心却道出了一个事实。因为秦可卿确实是重孙媳妇第一人。
但甭管走不走心吧,至少人家愿意应酬你,就代表你在人家那里还有点地位。
“焦大上了年纪,自己都老天拔地的,你让他照顾珍哥儿,不出事才怪。”贾母带着人来到宁国府,一边问秦可卿的情况,一边问贾珍那里是怎么回事。
贾家的下人都是跟红顶白惯了的,贾珍当年也没修下什么德行,他媳妇和儿子儿媳也没一个对他是真心的。虽然安排了侍候的人,可那些侍候的人一见是照顾贾珍这个没啥油水的差事,当即就不上心了。
二姑娘迎春,荣国府长房唯一的姑娘,没人上心的结果不照样被奶娘和奶姐欺负的没了脾气。贾珍当初再威风赫赫,如今...呵呵,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宁国府的管家收了孝敬,重新给那些不愿意照顾贾珍的下人分了活后,又将倔脾气的焦大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