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世界的不同之处吗?
完全陌生的组织和完全陌生的外来者……
太宰治若有所思。
他毫不在意中原中也的信息轰炸,眼不见为净地一键删除后,语气很好地回复了织田作之助,答应了这场小聚。
太宰治回完信息后,手机彻底没电了,光速黑屏关机,不给他一点反应的速度。
他给手机充上电,继续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走出去。
迎面而来的便是行色匆匆的芥川龙之介。
灰白色发尾的少年外表看起来很熟悉,但又让他觉得有点陌生。
脸色似乎健康了很多……也没有像病秧子一样咳个不停了。
太宰治发现躲闪不及后,干脆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
他正以为自己会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往常的仰慕和病态的固执,听到满口的太宰先生时——
芥川龙之介严肃地开口:“你有什么要事吗?太宰。如果没有的话还请让开,尼弥芙前辈在等我。”
太宰治:“……”
?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跟在毫无防备的芥川龙之介身边套话,越套越感觉心情有点奇妙——在这个世界,芥川龙之介是他的前辈,最早加入暗组织的一批老成员,也是最有话语权的高层干部之一。
他被赋予了活下去的意义和价值——但不是太宰治,而是小鹿御铃子。
这大概是好事。太宰治想。
对方那拧巴得要命的性子变了不少,被名为小鹿御铃子的首领夸一夸就会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整个人都变得坦诚了许多。
这么看,一下子就可爱多了呢。
太宰治遗憾地想,为什么他世界的芥川龙之介就不能是这一副省心的样子呢?
他离开芥川龙之介的身边,在暗组织基地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很多熟人。
他们都是太宰治熟悉的面孔,但不管是谁,表现出来的样子都和他认知中的那个人相差甚远。
越发让这一切不真实起来。
芥川银散下头发,没有进入暗杀部队,神情温柔又不失果断,在各个办公室间穿行进出,抱着一沓沓沉重的文件,脚步不停,是找到了方向的坚定。
梦野久作精神状态很好,身体健康,笑容可爱,像个正常的小孩般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爱丽丝玩堆积木和蜡笔画画,还有一个穿着黑色洛丽塔的小女孩坐在他们中间和他们说着悄悄话。
中岛敦苦着脸,双手合十向戴着冠冕,穿着金红教服的青年讨饶,少了那份小心翼翼和自怨自艾,更多的是接受很好的教育和训练的沉稳自信,足以独当一面。
跑到暗组织基地串门,兴冲冲来找玩伴的江户川乱步,陪同照顾对方的国木田独步,揣着袖子,跟四处找爱丽丝的森鸥外交流的福泽谕吉……
太宰治想,哎呀。
暗组织的首领是在玩什么集邮游戏吗?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美好到不真实。
“喂!太宰!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我任务做完后才醒的吧!?”
中原中也由远至近的咆哮声打断了太宰治的思绪,他满脸嫌弃地后退一步,瞥了气势汹汹的对方一眼,“臭蛞蝓,别在这里大吵大闹的。”
中原中也眉毛一竖:“哈?这就是你对前辈的态度吗?!”
太宰治漫不经心:“我可不想叫一个小矮子前辈……”
中原中也:“你找死!!!”
太宰治对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随口胡诌:“臭蛞蝓还是长点脑子比较好——没弄错的话,首领正在休息哦?不想吵到她的话,劝你小点声。”
虽然不知真假,中原中也还是立马噤了声,只是用要杀人般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
“啧,要不是因为首领……你现在已经死透了。”
中原中也压低声音,暴躁地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没出任务?也就是乌伽斯前辈脾气好,帮你把你的工作完成了一半才勉强对付过去!”
太宰治有点走神,随口道:“啊,出了点意外。”
中原中也狐疑地看着他,“总感觉你今天怪怪的……要不是知道太宰不可能被调包,我都要以为你换了个人。”
“总之,这次就放过你……没有下次!”
橘色半卷发的青年皱着眉头强调,又压了压黑色的礼帽,动作很拽地甩开风衣外套,转身匆匆离开。
太宰治也没有在意。
他像是第一次踏入横滨般,以一种无比新奇的目光看待这座城市。
横滨的不少人看到他都会笑着和他打招呼,调侃他,花店的老板甚至送给了他一束花,这让太宰治颇为意外。
不论是身处港口黑手党的时期,还是现任武装侦探社的日子,他都不可能有这种声望。与其说是这个世界的自己声望很高,倒不如说是沾了暗组织的光……
不论怎么看,这个世界都过分理想化了。
原本的钻石都在合适的位置熠熠生辉,而更多的,被打磨得成熟的钻石加入了这个世界,让这座港口城市变得更加安定。
自己世界的那个森首领看到的话……会馋得流口水吧?
太宰治想着,笑了起来。
他步伐悠闲,走着走着,就走到了LUPIN酒吧,老板很熟练地给他上了一杯味道古怪的酒——听说是专属这个世界的自己的特调饮,名字叫“自杀者的无望”。
太宰治想,单看名字,这的确是他喜欢的风格。
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世界越来越多的相同和细微的不同,给他的感官带来了奇异的混乱感——而他心甘情愿地沉沦在这种境地里,巴不得再陷入得更深一点。
太宰治难得的想当个庸人。
“哟,太宰。”
“……”
熟悉到让他一时间停在原地发怔的背影转过来,织田作之助朝他举起手示意,“这里。我还以为你会是最后一个到呢。”
太宰治的脚步顿了顿,他的心头一时间竟然生出了名为胆怯的情绪。
真的可以去吗?
真的可以碰触到吗?
但最后,他还是走向了旧友的方向,坐在了熟悉的位置上——太宰治为了缓解心中那股无名的情绪,低头抿了一口酒。
辛辣而焦苦。
明明很难喝,硬喝也很无聊,太宰治却喝了一口又一口。
他听到织田作之助平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句句都带着对他的关心。
“太宰?你还好吗?你好像有些不开心,是不想离开首领身边,但又接到推不掉的外派任务吗?如果实在不想去的话……我帮你去跟首领说说,能不能和我对调吧。”
“不。”
太宰治罕见地打断了对方,酒让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似真似假的迷蒙。
“……这样就很好。”
“……什么?”
“我说,这样就很好了。织田作。”
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好了。
太宰治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甚至贪恋这里的一切。
他忍不住地想,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太宰有的,他没有呢?
凭什么?
就因为这个世界的自己比较幸运吗?
……
也许是出于对小鹿御铃子的好奇心,又可能是心知瞒不住躲不过小鹿御铃子的自觉,又或者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不管是什么原因,小鹿御铃子和他的单独见面,太宰治并没有丝毫抵触。
他在小鹿御铃子第一时间指出自己是不同世界的太宰治这一事实时神色不变,见不到一点惊慌,只用那双鸢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小鹿御铃子,语气又轻又缓。
“那又如何?我们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太宰治。”
“我也可以当你的下属,可以为你做一切他能做到的事呀,铃子。”
他无辜地歪了歪头,“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小鹿御铃子语气不容置疑地回答:“不。你们是不一样的。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三分钟后,你们会回到原本的身体里的。”
太宰治低下了头:“……是吗?”
真是,舍不得这里啊。
——像是一场美到想都不敢想的梦。
他抬头,对小鹿御铃子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顺从道:“那好吧~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再见了,首领小姐。”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闭眼睁眼后,回来的是这个世界的太宰治。
看到面前是小鹿御铃子,他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支撑物的猫猫般软绵绵地倒向对方,“铃子~”
小鹿御铃子伸手摁住他,不让他继续靠近:“太宰,另一个世界的体验怎么样?”
太宰治眯起那双鸢色的眼睛,不愿多提,“嗯……”他沉吟了一会儿,道。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呢。”
更准确而言,简直像是一场糟糕透顶的噩梦。
没有铃子,没有织田作,没有黎明的横滨。
那样的世界啊……真是可怕。
是他无法忍受多哪怕一秒的可怕。
太宰治又沉默了半晌,认真地感叹。
“所以——铃子当时会出现在我的眼前,真是太好了。”
他睁着那双鸢色的眼睛,里头的情绪软乎乎得像是棉花糖。
“能碰到铃子,真是太好了。”
第147章 番外:奈亚和铃子的往事
如何让一个被从世界上抹去的人重新活过来,顺理成章地存在?
第一步是得到身份证明。
十二岁。
年纪尚小的小鹿御铃子拖着一身在水里泡得皱巴巴的,属于大人的衣服,那头白色的头发也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
她低头攥了攥手。
先前还被奈亚拉托提普的双手握住的掌心是空的,就连那副充满蛊惑和诱哄意味的笑脸也像是还在眼前一样,想忘都忘不掉。
她可能同意了一个不得了的交易。
但小鹿御铃子就如她说的那样,她不后悔。
她敲开了警视厅的大门,如愿看到了几个满脸吃惊的警员。
“藤中警官!快来!这里有个小孩!”
“我的天哪她全身上下都是水……”
“好多伤口!怎么回事?她的父母呢?!”
…………
当小鹿御铃子穿着合身的衣服,抱着保暖的毯子坐在椅子上喝牛奶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或许是她的脸招人喜欢,女警员对她嘘寒问暖,男警员也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小鹿御铃子握紧了那杯牛奶,沉默地摇头,她有些新奇地看着他们——
不久前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还带着同情,怜悯,唏嘘,怪异,避之不及,现在却是单纯的关心。
父母的结局真的改变了。她想。
而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你的名字是?”
“……铃子。小鹿御铃子。”
“你的父母是?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忘了。”
“你的家在哪里?”
“……我不记得了。”
“你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
“对。”
随后,这个神情严肃的女警官对她颔首示意自己的问题问完了,就开始和自己的同事们低声交流起来,搜寻和记录着什么,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身份不明……偷渡……核实……年纪太小了……监护人……”
而警视厅高处挂着的电视上,原本是她的父母,会对她露出慈爱笑容的两人正站在发言席上,发表着自己的言论与看法。
——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刚才借用女警员的电脑查了一下,他们今年才喜得贵子。而除此之外,别无所出。
小鹿御铃子想。
世界这么大……但她再无归所。
她低低地,不知道在对谁说。
“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家了。”
没有人应答。
但是,似乎有一道目光,不移不变地看着她,像是看着,好奇着,充满兴致勃勃。
她被「神」注视着。
她的这一生都会有「神」的参与。
不该希求太多……也许,这就够了。
三观尚未完全成型的幼鸟,对一个绝不该托付感情的,非人的事物产生了某种在人类社会中堪称扭曲的情感。
十四岁。
幻梦境里,混乱而绮丽的色彩宛如流沙一般,缓缓流动,质感像是老电视信号不好时嘶嘶作响的雪花片,模糊而失焦。
穿着白色雨衣的小鹿御铃子坐在屋顶上,抱着黑色的猫。
她的耳朵上挂着触手模样的耳坠,把脸埋在黑猫的背脊上,毛茸茸的质感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拂着她的脸。
“吾神……这里是我的家了吗?”
小鹿御铃子重复着不知道多少遍的问题。
她想在梦里,永不醒来。
“至今还在想自己有没有家,你是没有度过口欲期的孩子,得不到吃的就会哭闹吗?我的信徒。”黑猫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但触手阻止了她要掐入掌心的手指,缠住她的手腕,明明是最危险狰狞的东西,却在此刻成为她的玩具。
小鹿御铃子:“……没有。”
她不高兴地反驳着对方毒舌的话。
她想,她的神志本该在直面这些事物时融化崩塌,但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