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御铃子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的脑回路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她说她的,他脑补他的,怪不得对方的好感降低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等等……什么叫不正当关系?这是小孩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小鹿御铃子唏嘘。
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怎么又变成了她和自己马甲有一腿?!全部的擂钵街人都开始逐渐接受这个离谱的设定了么!
小鹿御铃子又震惊了一秒。
但想到那些诊所常来的病人总对她和堕天使马甲露出了嗑学家的敏锐目光,还时不时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她觉得自己可以冷静下来了。
好吧。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小鹿御铃子想原地躺平。
但芥川龙之介的情绪需要安抚,误会也需要解除。
至少不能让对方继续误解下去。
不然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地为自己办事,肯定会惹出不少麻烦。
——她可不想让自己的挖幼苗计划败在第一步啊。
小鹿御铃子心念一定,轻轻转换,很快就从陷入睡眠的本体里醒过来。
芥川龙之介本来死死地绷紧了背脊,像一只察觉到危险慢慢逼近的炸毛的垂耳兔,紧紧地抱住自己瘦弱的妹妹,随时准备放手一搏。
他当惯了擂钵街的亡命之徒,每一次拖着这具病弱的身躯,对敌人发动的攻击却凶狠得不顾一切,不留余地,不要命也不怕死,擂钵街很多持有武器的大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会心头发憷。
年幼的异能力者,一旦成长起来是很可怕的。但很多异能力者都夭折在了幼年期。
芥川龙之介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和面前医生一搏,会死的。肯定会死的。
可面前冰冷审视地盯了他大半天的白大褂医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愉悦笑意,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低头伸出手指,裹着白色手套的指尖轻轻滑过少女的脸蛋。
宛如细腻的流沙握住一只瘦弱的小鸟,用呵护的模样将小鸟困在其中。
“首领,您醒了。”
青年的语气恭恭敬敬,那双深红色的眼睛里写满狂热的情绪。
小鹿御铃子坐起来,习以为常地拍掉他的手,眼睛平静地扫向了芥川龙之介。
银白色的长发修饰着她纤细的脸部轮廓,垂下来的睫毛弯弯的,盖下两片圆圆的可爱的阴影,神色冷淡。
“你想救你的妹妹,芥川君?”
明明没有听到他和医生的交谈,这位少女首领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甚至点明了他的目的。
她好像不认为这是多么让人吃惊的事情,也没有掰碎了细细告诉他的意思,甚至还有点困倦地半闭着眼睛。
那张苍白的唇角微微发干,轻轻张合,如同蜷成一小团的,柔软的玫瑰花瓣。
“既然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就把她交给安卡斯吧。安卡斯的医术很好,就算是疑难杂症也能治得妥妥贴贴,他对你没有恶意,对你的妹妹就更无可能。”
“而芥川君——或许可以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耐心听听我的解释。”
小鹿御铃子撑着脸,简明扼要道。
“短期雇佣贫民窟和擂钵街的孤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没有强迫任何人的意思,自愿和不自愿完全看你们的想法,你完全可以当作给那些孩子提供一份轻松的短工机会——我只是想让他们帮忙修建B区暗组织基地的外围设施。”
少女首领懒懒地坐在医生怀里,像被部下保护起来的,美丽易碎的玫瑰。
“我会支付相应的酬金或者对等的食物,答应他们合理的请求。当然,我不否认我的组织有吸纳新成员的打算。但我以首领的名义担保,我不会强迫任何孩子。”
芥川龙之介慢慢松开了绷得酸疼的脊背,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小鹿御铃子解释道。
“E区诊所也是我要求安卡斯开在这里的,负责擂钵街的医疗安全——这是我安排给组织成员的任务,安卡斯恰巧负责这块区域罢了。另外,他有能力自保。”
芥川龙之介用那双灰黑色的瞳孔牢牢地盯了她片刻,带着几分不理解的烦躁。
像是一声尖锐的蝉鸣刺破了他心中永远不会停止的酷夏。
“为什么要对在下解释得这么详细?难道您也想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感化在下吗?我们只是流窜在擂钵街的无名野狗,不值得您这么费心吧。”
比起之前面对医生的“我我我”,芥川龙之介对这位孱弱却莫名强大的首领多了几分敬畏,言辞变得文雅,又有点笨拙。
小鹿御铃子听着面前少年如同质问般直接的口吻,手掌滑到下颔,托住,笑了起来。
“啊,当然不是,我和他们不同,我想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错了,孩子。我才不会说这样自以为是的话。”
她的语气在这时变得那样低而温和,称呼他为孩子时带着近乎强大的蛊惑力。
被看穿心思,芥川龙之介瞳孔缩了缩,握紧拳头,没有接话,“……”
弱者是没有反驳强者的资格的。
小鹿御铃子站起了身,走近少年,像一只消瘦伶仃的鸟在步步靠拢他。
“你不能明白么,芥川君?我只是想给所有孩子一个机会——难得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出去,像正常孩子般生存的机会。擂钵街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让它从被遗弃之地,变成最繁荣最辉煌的地方。”
她端着脆弱的笑容,说着柔和的话语,吐出最让人难以置信,只会觉得她是个疯子的话。
但芥川龙之介信了。
他感受到少女言语的力量,他眼神执拗而神色震动地看着她:“真的吗?”
就连我们这种身在淤泥里艰难生存,任何人都不屑看上一眼,活得像狼狈的狗一样的孤儿……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真的。”
少女的西装裙摆平整,弧度锋利,深深的阴影和白皙光洁的小腿,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健康了许多。
“你们可以去读书,学习技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孩子是相对无辜的。我没有打算让你们成为我道路和理想上被活活践踏的工具。”
少女垂下眼睛。
“你们是人,是孩子,是这片城市的希望。不要把自己的未来当作毫无期冀的黑暗。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我更希望这座城市黎明时的温柔能被你们知道。”
“所以,别责怪横滨。”
她在面板中看到芥川龙之介对横滨,对这片擂钵街无法消除的眷恋和愈发深沉的憎恨。
——请别恨这座城市。
小鹿御铃子想,横滨也许不介意被恨着。
但她不想这样。
她昨天做了一个梦,一个横滨视角的梦。她不知道是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的手笔。
但她顺利地知道了这些年横滨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
这是梦,也是永远的,日复一日的现实。
祂永远默默地看着这里。
祂看着擂钵街,这道巨大的,可怕的伤口,无法愈合的疤痕,几乎将祂的身躯贯穿。
即使在这片丑陋的废墟后,人类忙忙碌碌地重建这里,也无法改变这块区域深深凹陷下去的巨型坑状地形。
横滨受到伤害。
但横滨没有责怪任何人。
祂想,没关系的,祂习惯了。
也许会有人来到这座城市,但更多的人会离开这座城市,有人保护这座城市,也有人伤害这座城市。
祂平静而厌倦地看着他们。
祂没有改变自身的意愿,也没有保护他人的意愿。
祂不索取什么,也不给予什么。
毕竟横滨不是什么非常出名的城市,比不上东京的繁荣,也比不上京都的古老。
可小鹿御铃子喜欢这里,很喜欢,很喜欢,她看到横滨港口飞翔的海鸥,她看到大街小巷的建筑,甚至阳光,空气和轻风,都让她心里充斥着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她忽然感觉到骨血中有某种东西在膨胀,生长,她爱着这片城市。
小鹿御铃子暂时不想去深究原因。
她只是下意识地,任由那样的话冲出了口。
芥川龙之介听完这番话,定定地看着她好久,态度一点点松动。
他将怀里的芥川银慢慢放在了那张属于病人的床铺上,又谨慎地退开,不想给少女首领留下任何冒犯的,越界的印象。
他说,“如果您真的能做到您说的这一切——那么在下愿意加入。”
“但我想知道,您能庇护我们所有人吗?”芥川龙之介缓慢道,“您能给在下活下去的意义吗?”
“——您能让在下永远追不上你的高度,心甘情愿地屈居下位吗?”
接二连三的发问,像是在渴求着什么确切的答案。
小鹿御铃子没有说话,神色无悲无喜。
她只低下身子,对他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脆弱的手腕,细细的手指,表层的皮肤苍白到让人不敢用重力气去捏住。
她的头发是日光都照不亮的,非常冷淡的白色,沿着肩膀,流到背脊,宛如燃尽的火焰,那双蜜柑色的瞳眸却如同融化的太阳,透出细细的热度。
芥川龙之介闭了闭眼,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感觉到心脏在呼啸。
——面前的少女,是他的「首领」了。
于是,年幼病弱的少年一身尖锐的刺慢慢软化。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慢慢单膝跪下,郑重其事地伸手按在自己心脏处,神色认真,低声沙哑道。
“在下相信您能做到。在下愿意臣服在您的麾下。”
凶狠而执拗,性格固执偏激到不会改变的野犬也为她低头,“我将我卑微而不值一提的一切都献给您,首领。”
温暖的阳光从天窗上垂下,透过少女透明般的指尖,斑斑驳驳地照在他的头颅上。
发尾雪白的黑色短发垂在他的耳旁,一隙隙的光如同金粉洒在他的头顶。
他像是在朝圣般宣誓。
而少女摸了摸他的头,察觉到他的僵硬和不自在后就轻轻放开手掌,笑得温和。
“好孩子。”
…………
小鹿御铃子松了口气。
好耶!把芥川这个小团队拉上贼船了!
擂钵街通通归暗组织管辖指日可待!
目前还有CFGH四个区域还没吞并。
后面三个区域迟早的事,唯一难搞的只有中原中也管理的羊组织所属的C区。
不过想想羊组织那群人一个比一个能拖后腿的模样,小鹿御铃子非常稳得住。
就算自己不动手,他们也能主动把家给拆了。她相信羊绝对做得出来。
更何况,根据累的蜘蛛傀儡传递来的情报,中原中也终于厌腻给他们当保姆这件事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虽然这位少年首领因为责任心还是会帮忙击退那些虎视眈眈的成年人,但不再任劳任怨帮他们负责大大小小的事情。
小鹿御铃子非常高兴,甚至很想想约中原中也去逛街×
最终芥川银被留在诊所交给安卡斯治疗,芥川龙之介则转身离开诊所。
他要去告知自己的同伴,并向擂钵街和贫民窟所有区域的孩子群体中扩散这个消息。
芥川龙之介临走前,单片眼镜的医生带着微笑道:“你最好尽快完成首领的任务,芥川君。这是前辈的警告。如果你想代替我成为首领的狗,目前的你还不够格。”
芥川龙之介完全不觉得争论“谁更有资格当首领的狗”这个话题有多么奇怪和值得吐槽,甚至神色都愈发认真起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前辈?在下不会承认的,暗组织明明是凭借实力排位吧。这是首领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在下绝不会做得比你差。”
他虽然很讨厌堕天使身上那种气息,但因为小鹿御铃子的原因,十分勉强地忍耐这位难缠的同僚。
小鹿御铃子:嗯,岁月静好。
下午。
芥川银睁开眼就看到银发金眼的少女。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薄薄的书,穿着柔软的米色针织外套,握着手机,神色舒缓和其他人通话,解开的西服外套搭在床头,手臂线条显得柔弱极了。
芥川银觉得,面前的少女比自己更需要保护,她脆弱到惹人怜爱,像雪白的,珍贵的瓷器。
但对方显眼的外貌特征所表现出来的身份,陌生的诊所环境带来的恐慌,都让芥川银不敢出声,只能悄悄地闭上眼睛,半眯着,小心翼翼打量对方。
小鹿御铃子在给松上美衣打电话。
她那天有心看到伏黑惠的个人信息——
对方双亲已故,值得注意的是,父亲名字是伏黑甚尔(禅院甚尔?),可信息寥寥无几。
但因为羂索脑袋里的那些信息中这位天与暴君的存在感十分强烈,她可以基于此判断出——伏黑甚尔就是松上美衣的母亲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堂弟。
所以松上美衣是伏黑惠的堂姐。
小鹿御铃子没有七拐八拐绕弯子,直接把这件事告诉松上美衣,让她自己做决定。
“伏黑君不是来带走你的人,放心。不要这么惊慌,美衣。你如果愿意的话,不妨和他试着聊聊?算是多出来一条路。”
松上美衣似乎被她的话安抚下来。
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她低声而快速地说。
“谢谢你,铃子。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她似乎也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母亲故人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