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越来越弱,影子开始逐渐变得稀薄且不稳定。
在最后一缕暖光也熄灭下去的瞬间,面前的墙壁也终于彻底打碎开,露出背后不知通往哪里的幽静楼梯。
没时间去想楼梯之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全,她回头望向泰德:“来这边!”泰德立刻丢出手里最后一个燃烧弹作为掩护,迅速撤离原地朝贝尔纳黛特所在的方向跑去。
感受到猎物的接近,一旁的墙壁立刻波澜着被狄摩高根从内部撕裂开,过于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完全没有防备。
被狄摩高根扑咬住按在地上,泰德一边试图反抗一边忍不住痛苦呻吟,目光透过面前怪物尖牙锐利的开花头,朝贝尔纳黛特叫喊:“快离开这里……快走!”
“不……不要……不要伤害他!”她尖叫着冲上去想要推开那头凶性毕露的庞大怪物,失去火焰照明作为支撑的影子,根本无法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正常凝聚,只能带来一些不痛不痒的攻击。
狄摩高根转头看着她,缓缓松开手里的泰德。
下一秒,它转变目标,咆哮着抓住贝尔纳黛特将她狠狠按在地面,大张的狰狞口器对着她凑近过来。
她的头撞在地面,感到一阵剧痛和眩晕,手心之下摸到了不知是哪个受害者喷溅在瓷砖上的血,粘稠到接近凝固。视线被痛楚搅动得模糊几秒,重新清晰起来的视野里是狄摩高根近在咫尺的开花头,从进食口到尖牙边缘都挂满新鲜破碎的人类血肉,甚至还有些许白色的骨头粉末。
巨大的恐惧感让她完全无法动弹,耳边连泰德拼命叫着她名字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恍惚间,贝尔纳黛特意识到这头怪物很可能也和刚才那群魔犬一样,莫名其妙挣脱了蜂巢意识然后开始发疯。任何会动的,活着的东西对它而言都是可以吃的食物。
“达莎……”
泰德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狄摩高根的利爪能轻易撕开车身上的坚硬金属,当然也能轻易撕开她。
厚实的冬装衣物在这种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听到自己外套和毛衣被随意扯破开的声音。尖锐锋利的爪子离她真实的温软肌肤只有一线距离,随时能穿透进去,掏出她那颗已经被恐惧逼近到极限的脆弱心脏。
她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这算是死亡来临前的一种仁慈吗?除了冷,她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
可是,冷?
为什么会冷?
贝尔纳黛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团纯粹的漆黑雾气所包裹进去。
黑雾散开的瞬间,她看到周围横七竖八倒下的全是被折断骨头,撕开身躯,死状极其残忍的魔犬。
以及……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到面前正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手里隔空掐着刚刚差点杀了她的那头狄摩高根,雾气如锁链紧紧束缚着它。
它已经死了,下场比之前的任何一只魔犬都要惨。
贝尔纳黛特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去看它最后是被怎么处理的。
“不听话的东西。”她听到少年这么说,语气充满厌烦,以及某种模糊的重叠感,像是不止一个人在说话。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贝尔纳黛特愣愣地望着对方,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情况。
一旁的泰德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周围还在浮动着的缕缕黑雾,最终将注意力放到那张他格外熟悉的漂亮脸孔上,充满犹豫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彼……彼得?”
不太对劲。
他看起来除了长相以外,其他地方和彼得一点都不像。但就是这种一模一样的外表更让人觉得诡异。
没有理会泰德的问题,黑雾化作的少年径直略过他,转身看向地上的贝尔纳黛特。
“等等!”泰德爬起来想要拦住对方,却被一缕雾气卷住定在原地。
她满脸害怕地拼命朝后缩,试图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墙角里,却仍然只能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蹲下身,和她视线齐平的对视着。
那是一双暖棕色的眼睛,却承载着另一个人的神情。
贝尔纳黛特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冷汗密密麻麻地涌出来,听到他轻轻开口说:“衣服弄坏了。”他的视线落在她胸口。
被割破的层叠衣服敞开着,只剩一件薄绒衫还勉强能遮掩住,露出里面的白净肌肤和一截浅绿色的内衣边缘。
她手忙脚乱地用破外套裹住自己,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你的声音……为什么……像是,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在里面。
这句话实在太可怕,她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全身哆嗦个不停,手脚冰凉,心跳失控。
“……彼得在哪儿?”她无比艰难地挤出这个问题。
“我在这儿。”他回答,声音里的重叠感更加强烈。
“不,你不是……”
贝尔纳黛特拼命摇头。话还没说话,面前的少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很奇怪的,她居然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明显的暖意。
一种温暖的,真实的,非常接近于人类的温度。
掌心下感受到的不是类似战衣的顺滑,而是一团绵密的雾气。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牵引着,一直朝里伸进去,似乎马上就要摸到他的心脏。
“贝妮。”他接近叹息地喊着贝尔纳黛特的名字,重叠感清晰到接近分裂。
指尖触碰到实体的瞬间,一阵触电般的战栗感爬满全身。她在雾气深处摸到了一个人,感受到她和对方几乎是同样频率的心跳。她的手正放在他胸口上。
“……彼得?”她茫然开口。
面前的少年忽然剧烈喘息一声,刚才还空洞晦暗的棕眼睛里涌出无数种复杂又激烈的情绪。
他在看着她。
用捕猎者看着猎物的眼神。
用瘾君子看着毒品的眼神。
用他看着爱人的眼神。
第72章
“彼得?”他听到她这么叫自己。
时间好像在贝尔纳黛特触碰到他胸口的瞬间变慢, 拉长,所有遮天蔽日的阴暗情绪与雾气都温顺下来, 安静等待着。
朦胧间, 彼得似乎看到眼前出现一个最让他熟悉与安心的人。
她紧靠着墙壁坐在地上,黑发凌乱,脸色苍白,冰绿色的眼睛愣愣望向自己, 黑色的瞳孔因为恐惧情绪的逼迫而涣散着放大, 僵硬到对周围灯光闪烁带来的光线变化都毫无反应。
近距离加上敏锐视力的作用, 彼得能清晰看到她眼睛虹膜上深浅不一的绿色纹理, 细腻如翡翠透光时的精巧晶体构造,中央被挖出一块纯粹的漆黑。
像是黑洞。
他模糊想着,乱七八糟的记忆里冒出小时候科学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巨大质量的物体也能产生极强的引力。这种看不见的力量能够吸引所有它周围的物体,不断坠向引力中心。因此, 如果这个中心物体的质量足够大, 产生的引力足够强,比如黑洞——那么所有东西,包括光都无法从它的引力中逃逸, 连周围的时间与空间也将被极端扭曲。”
“可是,时间是看不见的, 先生,它要怎么被弯曲呢?”彼得还在问个没完。
“嗯,这么说吧。你知道命运这个词吗?”老师和蔼地看着这个聪明好学的学生。
“知道。”彼得点头回答,“本叔说,那些无法被改变的未来就是命运, 是我们永远逃离不了的。比如人的死亡。但我们可以选择积极面对它。”
“你有一个很好的家长。”老师点点头, 伸手拨动了面前的木星模型, 让阳光在光滑球体表面拉出一条闪亮灿烂的弧线。
他继续说:“在科学看来,命运是当你遇到一个拥有巨大质量的物体,你整个人都会被它的引力所捕获。”
“你的时间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被弯曲着指向引力中心。你的未来不再无法预测,而是已经成为注定,那就是一定会被这股引力拖入中心。”
“你的空间也被捕捉,你行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朝引力中心前进。”
“这种不可逆转,不可挣脱,只能无能为力观测着注定会发生的未来,就是命运。”
他看着贝尔纳黛特的眼睛,感觉他被周围翠绿剔透的引力海捕获着,那点漆黑的黑洞中心不断不断地坠落进去。
这是属于他的命运。
念头冒出的瞬间,彼得感觉夺心魔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一种奇妙的思维共振传递在他们之间。这是很罕见的事,因为除了贝尔纳黛特,他们几乎不会有达成一致的时候。
现在,所有威胁都消失了,面前的少女平安无恙,那他是不是也该离开,去解决他现在被困在这团几乎快把他溺毙的黑雾里的危机。
不敢冒险在这里和夺心魔起冲突,他担心自己在失控状态下会伤害到对方。虽然刚刚他好像已经把某个人毫不客气地扔出去……
是谁来着?
没等彼得挣扎着试图将夺心魔的意识挤出脑海,一只手忽然穿过黑雾,轻轻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少女指尖带着清晰的温热与战栗,紧贴他的皮肤传来。细微的触碰瞬间绽放成一群蝴蝶扑闪在胸腔里,连心跳都在跟着颤缩。
雾气放大了彼得的感官,除了他自己本身能感受到的,还要再加上黑雾反馈回来的。
她的每一丝僵硬与轻微挪动都能被很清晰地捕捉,甚至是过于清晰了,让他恍然间要生出幻觉。这只搭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明明是那么柔软无力,却又像是已经穿透自己的骨骼与血肉,攥住了他的脊梁。
有按捺不住的尖细杂音从雾气里传来,充满兴奋,以及狂热到接近病态的执着:“贝妮,贝妮……”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跟坏掉的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重复。
而后,那些声音开始不停朝彼得的耳朵里,脑海里,每一根神经末梢里钻进去。伴随而来的还有无止尽的异类思想,属于蜘蛛的兽性本能。它们不断不断蚕食着彼得本就不堪重负的精神,锲而不舍地试图彻底感染对方。
“就是这个……”它们在尖叫,密密麻麻。
“想要,还想要其他的……”它们在宣泄,蜘蛛丝黏韧地缠上他的思维。
“要更多,全部都要……”悸动在心里的蝴蝶被蛛网绞杀得一只不剩,取而代之的是鼓胀到快溢出来的占有欲。
纯粹的蜘蛛是耐心而贪婪的生物,从来没有“放过”这个过于仁慈的概念。
“不,停下来。”彼得艰难地剧烈喘息一声,试图控制自己松开贝尔纳黛特,或者说安全起见,他应该推开对方才行,不能被她碰到。
感官过度强化的负面影响又开始折磨他。所有来自于贝尔纳黛特的温度,气味,声音都被不加节制地塞进他的五感里,鲜明强硬地诱惑着他。
诱惑着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将她掠夺过来——食欲与爱欲。前者渴望将外物转化为生存养料,后者为渴望标记所有物与保证基因延续。
这是属于所有生物最原始的本能,人类也不能幸免。一旦被点燃,那些后天被培养出来的,属于人独有的善良与道德感就逐渐被压制得很低,然后是奄奄一息的微弱。
他抬起头重新看着对方,暖棕色的眼睛专注得吓人,明亮得极其不正常,但手上动作仍旧是僵硬着不肯松动的,一直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不能伤害她。
[那么我可以轻一点,试着温和一些。]
——不能,伤害她!
[这不算伤害,只要我控制得当就不会伤害她。]
——这不是她自愿的!
[可这是我想要的。]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被毫不留情地挑破开。
彼得茫然地回想着那个念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正死死抓着贝尔纳黛特的手,任凭对方怎么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满脑子都在思考,这是他想要的,这是他想要的吗?
是。
他根本无法否认这一点。
长久的压抑与对峙下,属于捕猎者的本能已经失去耐心,对他暴躁命令:“够了,我饿了!”
饥饿带来的强烈食欲与躁动不安的另一种本能已经被模糊界限,彼得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衣衫凌乱的少女就这么坐在他面前,鲜活,脆弱,很适合被捕猎,被享用,被……进食?
彼得再次收紧握着她手臂的力量,很小心的举动,被压迫的肢体立刻开始出现应激反应。血管在皮肤下努力搏动着,试图挤占出更多空间,以勉强维持住生命运转所需。经络收缩着将她搭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指往回拉,指尖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而颤栗的愉悦。
“彼得……”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上点惊慌的哀求。声音落在空气里响起的震动,很像幼鸟在蛛网里挣扎时的牵动出的波纹,柔软悦耳。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贝尔纳黛特根本不可能挣脱开。尖锐的痛麻感让她头皮发麻地意识到对方是个见鬼的超级英雄,只要他想,或者万一他不注意,自己的手臂就会像一根被烤焦得酥脆过头的脆性饼干,直接粉碎在他手里。
而且,这太诡异了。他抓着自己简直像是在抓着什么绝无仅有的救命稻草,一旦丢失就会死掉那样的紧张。
“彼得,你松开我……”她不敢试着抽自己的胳膊,害怕会直接被对方拽脱臼,“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