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蜘蛛侠回头朝他点点头,“意外。”
说着,他没开灯就径直朝里走去,却在身后男人举枪的前一刻忽然停顿住。
子弹击碎了玻璃与电视屏幕。
有蛛丝从黑暗中飞出来,封住枪口,卷住他的脖颈将他朝房间里拖进去。
蜘蛛侠倒挂在天花板上,将手里的蛛丝一寸一寸往上拉,单手拎起对方,语气不变:“我刚刚没告诉你站在原地别动吗?”
“你不明白,我必须要那笔钱!”他拼命挣扎大喊,满脸的雨水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哭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我还不上这笔钱,他们就会杀了我!”
“谁是他们?”
回答自己的仍旧只有充满焦虑的沉默。
蜘蛛侠深吸口气,压住心里隐约冒出头的不耐烦感,努力忽视着那个正低低念叨着想要直接使用暴力手段逼供开口的念头。
那是由蜘蛛基因带来的阴暗面与兽类本能,活跃在他每次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魔鬼一样锲而不舍地引诱着他。
他清楚知道自己身体里将永远寄生着一个魔鬼,也习惯了去克制和忍耐,就像他一直在克制自己本该有的力量,伪装成正常人那样生活。
但是最近,他的情绪总是时好时坏,经常感到不明来源的焦虑和不安,连带着这种异类冲动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难控制。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他该偷偷借用一下帝国州立大学医学院的研究室,对自己的血液样本进行分析,看看到底这种变化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或者你更喜欢和警察敞开心扉,我只能把你交给巴伦警官。不过在那之前……”
蜘蛛侠边说边用蛛网将男人吊在天花板上。
那根系在对脖颈上的纤细蛛丝正连接着蜘蛛侠的手,他能清晰感觉到男人因为紧张而不断吞咽带来的颤动感。
很脆弱。
仿佛他抓住的不是一个高壮的成年男子,而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蝴蝶。
虽然从损毁的难易程度来说,对他而言,人类的骨骼并没有比蝴蝶翅膀坚硬多少。区别是,蝴蝶翅膀断开后,会扩散出大量色彩斑斓的鳞粉。而人类流出的是红色的血。
“为了让你配合一点,我只有这么做了。”他拉长蛛丝,将它绕着男人的脖颈又黏了几圈,然后和他的双脚系在一起。
“别担心,只要你不动,这根蛛丝的长度是完全足够的。”说着,蜘蛛侠愉快地用手指勾住那根蛛丝,把它当吉他弦那样轻微弹了弹。
明显的束缚和窒息感顿时勒红了男人原本苍白的脸孔。
“难受是吗?我明白,这是肯定的。毕竟从医学角度来讲,人类胸腔以上最容易受伤的地方除了眼睛,就是这块甲状软骨。”他指了指对方被蛛丝缠绕住的部位,“这块软骨后面就是你的气管,所以你稍微动一下会喘不上气。”
“再往后是食管,旁边是颈总动脉,就在这里。”那是另一个被蛛丝缠住的地方。
“如果你动得太激烈,你不仅会喘不上气,颈总动脉的血压也会因为被勒紧而不断升高。你的大脑会缺血缺氧,你的血管会被血压挤爆。就像……”蜘蛛侠吹出一口气,模拟着水泡破裂的声音。
他顿时感觉一阵眼前发黑,狼狈到连喘气声都在哽咽。
“不过也别担心。你只要安心挂在这里,乖乖别动就好了。我说过,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蜘蛛侠态度温和地说着,曲起指节敲了敲对方的胸口,然后跳下去开始寻找被藏起来的生化试剂。
半小时后,巴伦警官带人来到了这里,看到房价半空中挂着的男人,以及同样被蛛网吊在旁边的试剂。
随行的警员正在用激光.匕.首将那些蛛丝割断开,而巴伦警官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根拴在男人脖颈和脚踝上的细线,长度紧凑得简直分毫不多也不少。
看起来这小子开始越来越喜欢玩他的猎物了。
还是说他喜欢看到别人对他露出恐惧吗?
巴伦警官这么想着,心里忽然有点担心起来。
大雨持续不断地冲刷着整个纽约城,密集到连灯光都顺着水流融化在满是坑洼的地面上,拼凑出城市的片片倒影。
彼得回到帝国州立大学的宿舍里,室友还在隔壁房间打游戏,完全不知道他曾经离开又回来。
感谢大学的独立房间设置,让他省下了很多掩盖身份的力气。
沾满雨水的战衣很潮,也很热,尤其在七月中旬的天气里更是如此。彼得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地上都是他从窗外带进来的雨水。他很快清洗好,然后继续自己刚才未完成的事。
再过几天就是贝尔纳黛特的生日,而新生学前夏令营也马上就要结束。他需要努力挤出时间才能平衡好这一大堆事。
原本夏令营活动并不是强制性的。但考虑到那是申请全额奖学金的必要条件,能最大限度减轻学费带来的负担,也能让他提前开始大学课程的学习,于是彼得还是硬逼着自己协调出时间参加了这个活动。
当然代价就是他被迫缩短的休息时间,完全消失的个人闲暇,以及……
他抬头看着桌上自己和贝尔纳黛特的合照,忽然意识到,他们好像已经快两个星期没认真在一起过了。
手机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她最后发送过来的那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很快就要上场,等表演结束后再联系。
可到现在为止,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彼得还是没有收到她的回复,连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他开始有些担心,同时感到一阵熟悉的烦躁感膨胀在胸腔里,紧随而来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深刻不安。
这种感受应该是心理上的,却又衍生出无比真实的躯体反应——焦虑,易怒,出冷汗,总觉得锁骨上被蜘蛛咬过的那块伤疤正在灼烧似的疼痛,后颈处有清晰的虫爬感,神经异常兴奋。
以及幻听。
说幻听这个词应该不太准确。
因为彼得知道那个声音的来源是什么,只是别人听不到而已。但毫无疑问,它是真实的。
真实到让他每次不得不重新将情绪调整回去,并安静等待这些躯体症状消失时,都会觉得时间实在太过漫长。
秒针转动的缓慢,比西西弗斯不断推上去又重复坠落的石头更让人绝望。
唯一的安慰是他放在床头那片黑色薄纱,来自贝尔纳黛特的影子,握住它的时候就像是真实触碰到了对方,给予他一点贫瘠又虚幻的安慰。
但是今天好像不一样。
彼得能清晰感觉到这次的症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烈,难以控制。空调冷风吹着他皮肤上不断冒出的细密冷汗,后颈处的虫爬感尖锐到前所未有,像是有一万只虫子在撕咬他的神经,锁骨伤疤的灼痛感深刻到让心脏都在一起抽搐。
这一刻,影子能起到的安抚作用已经退化到微乎其微。
被不断纵容的刺激阈值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他需要抓住更多东西填补进去才能得到满足。
或者说,抓到某个人。
因为他真的好饿。
这个诡异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彼得自己都被吓一跳。因为他曾经也在别的地方感受到过,如此激烈到接近痛苦的渴望,完全异类的本能。
那是蜘蛛基因的本能。
“我最好现在就去一趟实验室。”彼得自言自语着站起来,手掌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潮湿痕迹。他试图用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耳边幻听的哀嚎声却越来越明显:“但愿今晚没有医学生在那里补课……”
大雨中的画面被突兀塞进彼得的脑海。
那是蜘蛛感应开始自发在这座巨型城市里搜索,从接近九百万的庞大人群中,精准找到了他最想要的那一个。
它抓住那缕气息,就跟成.瘾.患者抓住自己仅有的药粉没有区别。
黑发长发的少女从一辆陌生汽车上走下来,带着明显的醉意和站立不稳,连伞也撑得东倒西歪。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几朵转瞬即逝的花,水珠纷纷沾上她的裙摆。
她扶着车门想要休息一会儿,雨水落在她手臂上溅开微凉的清爽,却仍然不能抵消掉胃里酒精带来的昏沉感。
确实不该喝那些酒的。
贝尔纳黛特神志不清地回想起两个小时前,自己是怎么被同舞团的朋友们拉到附近酒吧去庆祝表演圆满结束。
对调酒和酒名一窍不通的她,只能凭感觉选了一个看上去非常柔软的名字,小公主。
成分简单到只有两种,白朗姆和甜味美思。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是一款非常小众的烈性鸡尾酒,仅仅一口下去她就已经开始有些头重脚轻,到最后完全站不稳。
吉安娜连忙为她换来一杯低度适口的果酒,同时调侃她终于见到贝尔纳黛特走不稳路的样子:“上次我和杰里米打赌还记得吗?你一口气转了一百圈都没事,还能抬腿立脚尖。他第四十圈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看来下次谁想要和你比转圈之前,得想办法灌你点酒。”
确实。酒精的作用比转圈大多了。
贝尔纳黛特摸摸自己的额头,朝开车送自己回来的杰里米再次道谢,然后关上车门准备回家。
酒精让她视野混乱。灯光,雨幕和树影共同融化在她面前,连路面都被大雨泡软,踩上去格外没有安全感。
杰里米看见她摇摇晃晃的纤细背影,连打伞都顾不上,就这么下车冲进雨里扶住她:“贝妮,你还好吗?抓着我的手,我送你回去。”
“没事。”她没有去挽对方的手,只摇摇头,眼神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迷茫,“我就住在这上面,谢谢你送我,你也赶紧回去吧。”
“我先送你到家再走。”杰里米实在不放心她这个样子自己上去。
陆续有人正在往这边走过来。他刚打算去接过贝尔纳黛特手里的伞,却被另一只手抢先。
杰里米诧异抬头,看到对方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没打伞,浓密凌乱的褐色短发上挂满雨珠,眼睛深棕漂亮,看身形也很像是职业舞者才会有的精瘦结实。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和贝尔纳黛特很熟的样子,搂过她的动作自然到像是已经这么做过无数遍。
“我送她上去吧,不麻烦你了。”他说。
贝尔纳黛特有点反应不过来地转过头,眼神看起来明显还没清醒,但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便立刻笑起来,伸手抱住他:“彼得。”
怎么看都不像只是“很熟”的关系。
杰里米满脸明白地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喝醉酒又找到依靠的女孩仿佛一下子松懈开,本来就有些站不稳,上楼还不肯好好走路。等终于躺到床上时,她又拉着彼得的手不让他走,嘴里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我很想你。”
彼得愣了愣,手里拿着毛巾给她擦脸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下来。因为实在很少能听到她这么说,平时会主动说想对方的人基本都是他。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打电话也不接。”他将解酒的蜂蜜水递到贝尔纳黛特手里哄她喝下去,然后继续帮她擦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话里流露出的清晰委屈感。
“手机不在我这里。”贝尔纳黛特颠三倒四地试图解释,语序混乱到让彼得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到她的意思。
因为是剧院表演结束的团建活动,所以大家都提议把手机和包放在一边,专心享受这段来之不易的放松时光。
“但是我真的很想你。”她继续这么说。
“能再说一遍吗?”他轻声到接近请求,用手指小心翼翼抚摸过贝尔纳黛特的脸颊。那种被酒精催化出来的红润在他眼里,和浸色的玻璃花没有区别,都是那么鲜艳又脆弱,需要用最珍惜的力气去触碰。
“我很想你。”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重复,还抱住他的手蹭了蹭,“每天都会想。跳舞的时候会,休息的时候也会……想你现在在做什么,有看到什么,一直都很想。”
停顿半秒后,她忽然睁开眼睛,冰绿色的虹膜格外明亮,满是一览无余的真挚:“我爱你。”
带着热烈爱意表达出的语言是最柔软的雨丝,浇灌在彼得心里,眨眼间就能开出无数丰满馥郁的花朵,覆盖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异常焦虑。
但也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因为在彼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低头吻上对方。
所有本该和她一样柔软的花朵,在这种极尽距离的亲密接触中不断长出尖刺,挖掘着他心里从未真正被填满过的空洞。
明明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明明他也得到了所有他以为最想要的东西。
可他还是不满足。
或者说,能从这样正常而温情的恋人关系中得到满足的,只有他作为人的那颗心。而所有折磨人的饥饿感和难以控制的异类本能,则一直都在被压抑着,忍耐着,随时想要失控的疯狂。
彼得吻着她,脑海里却想起那个死在夺心魔手里,被他当做礼物送给贝尔纳黛特的人。
那些鲜红的,带刺的,以血肉之躯作为养分,并由内向外地生长爆发出来,将一切骨骼和皮肤的束缚都挤碎开的残忍花朵。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那一幕本该被称为恐怖的诡异画面时,却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病态兴奋。
因为他喜欢这个礼物。
一个作为表露心迹,自我剖析,向爱人献上忠诚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