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我的视力可以让我不需要望远镜就能辨认出病房里的病人是不是梅姨,否则我还得爬墙凑过去才能看清,那会吓到别人的。”彼得蹲在外墙,一边寻找一边自言自语,“说不定还会拍成视频,然后第二天就会被JJJ当成我是个喜欢偷窥别人的心理变态的有力证据。”
绕着医院找了大半圈,他终于在B栋二楼的一间病房里,找到了正在被护士搀扶着走回病床上的梅。
她已经摘掉吸氧面罩,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好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只是腿还有些使不上劲,心悸明显。
护士告诉她最好再多休息一会儿,一些基本的检查报告还没有出来。如果最后全部结果显示没问题,那她很快就能回家了。
护士走后,梅再次站起身,有些艰难地挪到桌子前,希望能为自己倒杯水。
转身时,她不小心碰掉桌上用来装水果的玻璃果盆,眼看就要摔碎在地上,却被一缕蛛丝稳稳接住,重新放回桌面原来的位置。
梅睁大眼睛抬起头,惊讶不已地看着那个倒挂在窗外的身影:“蜘蛛侠?”
“嗨,女士。”彼得朝她挥挥手,白色眼罩如同一双真正的眼睛那样乖巧地眨了眨,“我正好路过,所以来看看你。怎么样,你感觉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梅笑起来,非常温柔,“其他人怎么样?”
“植物园的事暂时算是解决了,其他受伤的人也没什么大碍,巴伦警官告诉我的。”
“那就好。”她松一口气,“大家都没事就好。你实在来得太及时了,否则那时候我们恐怕就……”
“现在都没事了。”彼得安慰道,“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让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或者需要我帮忙去通知谁吗?”
“不……”梅摇摇头,表情有点为难,“我的丈夫腿脚不太方便,侄子又还在上学,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一会儿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自己?”彼得愣一下,显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自己回去太危险了,还是让你侄子来接你吧。或者……呃,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通知他一声?又或者,我一会儿可以送你回去,就是,我还有点事……得,嗯,得过一会儿,不多!最多三点半左右。”
“这太麻烦你了,蜘蛛侠。”梅笑着向他摆下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我的家人。”
“你怕他们会担心吗?”
“是的。我丈夫知道了肯定会立刻想办法过来,可他行动真的太不方便了。他要是一个人过来,那我才真正要着急了。”
“那你侄子呢?他估计就快放学了吧?”
梅沉默片刻,叹口气,扶着桌边慢慢坐下:“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不想让他更烦恼。”
“心情不好?”彼得轻声重复。
原来这段时间以来,不管他怎么努力掩饰,假装无事发生,梅都把他的种种异样看在眼里,一直在为他担忧。
“可能是因为他最好的朋友暂时回家离开了,他不太习惯一个人。”
“这样吗?”
“我和我丈夫是这样猜测的。毕竟……”梅停顿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又笑起来,“他从小就一直非常在意这个朋友,或者说……不仅仅是朋友之间的在意。”
“呃……什,什么?”彼得似乎被她最后一句话给突然戳中到什么弱点,差点没拉住手里的蛛网直接摔下去,连说话声调都忍不住发生变化。
梅有点茫然地望着他,再次发现眼前这位蜘蛛侠在有的时候,说话声音和彼得听起来有种格外明显的相似。
“抱歉,我不小心说得太多。人老了就是这样,爱嘴碎。”梅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就此打住这个话题,然后再次对他道谢,“谢谢你,蜘蛛侠,我知道你一定很忙,而且我真的没事,所以别担心我。去做你该做的吧。我一会儿会搭车回去,不会有问题的。”
说完,她又看着对方,再次认真地补充:“你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好人,希望你能一直平安,别让你的家人朋友们担心。”
“我会的,谢谢你。”说着,彼得拉住蛛丝准备离开,“再见,女士,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再见。”
回到中城高中,又找回自己的背包换好衣服时已经是下午快两点半。
彼得已经错过午餐,早餐也是随便用两个黄油面包应付了事,又经历了一场格外烦人的战斗,此时感觉又累又饿,胃部空荡荡地收缩着。
连此时物理课上,麦克老师讲述的各种公式定理在他眼里,都快变成一堆色彩斑斓的通心粉。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彼得虚弱地抓起背包,准备去学校旁的餐厅随便买点能吃的东西。
他有种感觉,搞不好就算现在本杰明端着他的地狱蓝莓派过来,他都能违背蜘蛛感应的疯狂预警直接把它们吃光。
这太可怕了。简直已经快要丧失作为一个自然人的尊严。
饥饿果然是人类意志的天敌。
还没走几步,哈利忽然跟上来,伸手搭在彼得肩膀上:“去哪儿?”
“餐厅。”他有气无力地回答,“随便吃什么,不管哪家都行。”
“你这副快说不出话的样子,是中午没吃饭?”
见他居然点头,哈利诧异地扬下眉毛,然后说:“上我的车吧,我带你去。”
他们开车来到附近一家星级餐厅,几道招牌主菜很快端了上来,看上去精致无比,却被彼得硬是吃出一种快餐店的感觉。
眼看堆在旁边的空盘子越来越多,哈利叫来服务生又点了几个菜,同时不由得开始怀疑:“你真的只是没吃午饭而已吗?”
彼得咽下嘴里的鱼汤:“其实早饭也不算是吃了。”
“为什么?”哈利问。
“呃,就是……那时候没什么胃口。”
“因为贝妮?”哈利完全是没怎么思考就得出了这个在他看来是最合理的结论。
彼得一下子停顿住,已经熟练于找借口的思维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罢工。
哈利的话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刚才梅说过的那句,“不仅仅是朋友之间的在意”。
一种没来由的心慌让他本能地想要转移话题,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僵硬在座位上,面无表情。
看着他这幅不说话也不笑的模样,哈利眨眨眼,半开玩笑地调侃:“说真的,彼得,你最近照镜子会不会被自己吓到?”
“什么?”他的思绪还在纠结在梅的话上,没反应过来哈利的意思。
“你这幅脸色看上去,简直比我爸听到董事会连夜跑路的表情还要烂。”哈利若有所思,“自从贝妮请假离开以后,你这段时间真的很不正常。到底怎么回事?”
彼得垂下眼睑,浓密睫毛遮住他的视线,嘴里反复咬着一小块鱼肉,像是在欲言又止。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不自觉皱起的眉尖与紧抿的嘴唇却暴露出他心情并不好的事实。
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借口来回答,对方已经了然地笑叹出一口气:“好吧,看你这个反应我差不多也猜到了。”
他端起果汁喝一口,浅碧色的眼睛在亮光环境下,和贝尔纳黛特的冰绿眸色有几分相似,视线意味深长:“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正常吗?”
“正常?”彼得不明所以地重复。他的眉尖仍旧皱着,眼神却有些茫然。
“别告诉我当初我出国以后,你也是现在这个反应,我会做噩梦的。”
“……当然不是。”
“那么,你觉得在贝妮仅仅只是请假离开的情况下,你这样天天消沉走神的状态,正常吗?”
彼得被他问得浑身不自在,但同时也明白,他现在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知道,贝尔纳黛特并不真的只是请假离开这么简单。这和哈利当初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能用来作任何比较。
“我现在暂时不想讨论这个,哈利。”他咽下那种不能实话实话的沉重无力感,勉强塞一口苹果进嘴里却味同嚼蜡,表情躲闪。
“或者说,你是只想和贝妮讨论这个吧。”哈利平静地看着他,一针见血地拆穿道,“你总是这么毫无保留地依赖着她,不是吗?”
“这不是一回事!”彼得被他弄得彻底没了任何食欲,表情也开始莫名烦躁起来。
“放松点,我没有要质问你的意思。”哈利微微眨下眼,对他这样过于激烈的反常情绪状态感到惊讶,“我只是觉得,你可能还没意识到,你这个样子……不太像是和好朋友暂时分开的正常状态。”
“你们……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怪异地看着对方,同时感到心底深处,某个总是被他遗忘和忽略的地方,隐约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那是一种有什么秘密的东西即将被打破开,把原本隐晦而深藏的无名之物给毫无保留地摊开到阳光下的深刻不安感,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自在什么。
看不见源头的清晰惊慌感擒获住他。
“好吧,换一个你更亲近的人来问。”哈利直视着眼前的好友,碧色的眼睛里映照着对方的每一丝反应,“如果今天暂时离开你身边,回老家去拜访亲戚的人是帕克夫人,你的婶婶,你也会这么整天魂不守舍吗?”
这又是什么问题?!
彼得哑口无言一会儿,强烈的抵触感让他想都没想就语气很不好地回击:“为什么要扯到梅姨?她又不是贝妮!”
“是啊,梅姨是你的家人,不是贝妮。我是你的朋友,也不是贝妮。”
哈利说着,语气轻巧而清晰地问:“那在你心里,贝妮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如同一捧含冰带雪的冷水,从他头顶彻底浇灌而下,让彼得在暖气充裕的星级餐厅里忍不住打了个抖。
“你……你不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尝试解释,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真相全盘托出,因为那牵扯到太多。
逆世界,PIB,暗核,贝尔纳黛特的失踪,奥斯本企业的介入。
他难以和哈利完全坦白这些听起来就像是科幻小说一样的东西。
因为哈利说得对,他不是贝妮。
这个莫名诡异又合理的念头让彼得的手心不断往外冒着冷汗,握住金属勺子时带来一种黏腻的涩重感,非常不舒服。
事实上,他整个人现在都非常不舒服,感觉像是被脱光了衣服丢在纽约市中心的大街上任人参观一样。
汹涌到强烈的尴尬与惊慌不断从心底里决堤而出,让他无法动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力气,不要把手里的勺子捏到报废。
“那你觉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利奇怪地反问,“你只是不习惯多年好友的突然离开?可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没理会彼得再次愣住的样子,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和贝妮是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一直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可能突然见不到对方会有点不太习惯。但是,说真的,彼得,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你,还有贝妮,你们将来会上大学,会工作,会因为不同的梦想与事业追求去到不同的城市或者国家,注定没有办法像小时候那样天天见面。”
“将来可能一两年,甚至是好几年你们可能都见不到一次。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你到底在消沉什么呢?”
“我……”
那一瞬间,几乎快要失控的情绪与各种压力,让彼得差点就要朝他不管不顾地吼出来,让哈利不要再说了,他根本不了解事情真相。
他的情绪消沉和烦躁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贝尔纳黛特请假这么简单,而是担心她现在的安危,因为他没能在那时候保护好她,所以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只是……太过担心……
可与此同时,哈利说的有些话也让他无法反驳。
他们。
他,还有贝尔纳黛特在不久的将来,或者说已经开始走上不同的道路。她会有她的梦想与职业舞者追求,而彼得也有自己的未来规划。
然而无法再经常见到对方,甚至会与她逐渐疏远这样的情况,则完全不在他的任何一种设想之内。
从大学开始便分开,一两年甚至好几年见不到她一面。
一想到这种事,他就感到无比恐慌。
但其实仔细思考,彼得就能意识到哈利说的是对的,时间就是如此。它不断塞给你新的东西,也将你最在乎人和旧物全部夺走。
“我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未来也是如此,只要你需要。”这是贝尔纳黛特曾经给过他的承诺。
彼得终于意识到自己那时在听到这番话后,心里非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油然而生出的空洞无措感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太害怕失去对方,即使有了这种看似真诚而厚重的允诺也无法填补。
这太脆弱,也太苍白了。
他想要的是别的,是更多,更亲密而真实的,与现状完全不同的东西。
一种像梅说的那样,不仅仅是朋友关系的东西。
“抱歉,哈利,我……我想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彼得脸色奇差地看着对方,暖棕色的眼睛里一片再也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谢谢你今天带我来这儿。”
哈利同样注视了他良久,最终站起身:“那就走吧,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