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河晴美听到推门进来的声音,抬头便见着两位面生的少年,一位跃跃欲试,另一位表情甚是无奈,正要开口招呼,没想到打头的褐发少年口出狂言:“我们想和这里最厉害的高手对局。”
她见惯大风大浪,无论是找塔矢亮对弈的同龄人或听说是名人开办的围棋会所慕名而来的挑战者,轻描淡写地回应:“好,请先在这里写上名字。”
“我们三个人当中若有两个输了,就替店里清洗所有棋子。要是赢了,可以免收入场费吗?”和谷义高高声讲。
这话一出,会所像沸腾的油锅,立刻炸开了声——
“市河小姐,快准备好棋子,让这三个不自量力的小鬼洗个痛快!”
“你们知道这是谁开的围棋会所吗?”
“哈哈哈——”
两人见情况不对劲,立即回头看落在后头窘迫得扶额的进藤光,急于知道他介绍的这家围棋会所到底是什么来头,棋客态度如此嚣张。
市河晴美这才见到常客进藤光,笑言:“进藤,阿亮和小千今天刚好都在。”
和谷义高与伊角慎一郎恍然不悟,在繁华地段开设会所的财力及名气,棋客一时无两绝对放心的心态,进藤光熟知的缘由,加上塔矢亮和藤泽千穗的存在,所有者非名人莫属。
进藤光这个坑货!
塔矢亮与藤泽千穗过几日要参加棋院两日一夜外宿的围棋研习会,此时正聚在会所讨论相关事宜。此次研习会有绪方精次坐阵,与樱野千惠子进行公开对局,由芦原弘幸、宫川美惠配合解说。塔矢亮、藤泽千穗做指导棋工作。
藤泽千穗只有假期,才接少量工作。而这次刚好,有熟人作陪,内容轻松,何乐而不为。
此时,见棋客一片喧哗,藤泽千穗好奇探头,了解原由。
“输了洗棋子,三位要不义务劳动一番?”她笑得正欢。
“团体赛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好心推荐结果遭遇无妄之灾的进藤光计算,此刻会所内仅有塔矢亮与藤泽千穗两位职业棋手,团体赛需要大将、副将、三将。运气绝佳的话,两胜有一力之争。
显而易见,一力之争的原因在她,藤泽千穗被小瞧也不气恼,笑得更明媚,像夏日悄然绽放的璀璨烟火。塔矢亮安静旁观,看得一瞬恍神,出声反击:“绪方先生在楼下买东西。”
三人顿时变貌失色。
说曹操曹操便到,绪方精次恰好回来。
他上周刚结束本因坊头衔战七番棋最后一局,因行棋步调被巧妙的心理战术击溃,棋差一着没能从狡猾险恶的对手中夺过头衔。恍若循环往复的黑暗,绪方精次越想快速冲破这焦躁不安的密网,将至高无上的猎物紧攥在手心,以头衔拥有者的名头迎击后来者。
绪方精次无意是年轻一辈离头衔最近的冲击者,指导求之不得。
和谷义高最先打破僵局,义正辞严地向上位者发出挑战:“绪方老师,您能否和我们下一局?”
“好。”
*
洗棋子不过玩笑话。进藤光侃天聊地又说起小号和谷,检讨刚结束的十番棋第一局,最后指定了伴手礼。和谷义高、伊角慎一郎与绪方精次复盘结束,第一次特训除进藤光,都心满意足地告一段落,决定明日换一个目标。
塔矢门下相熟的几位几乎为此番研习会全数出动,除出席海外棋赛的名人。
宫城县仙台市树木成林,枝叶繁茂,该市郊外以自然景色闻名,有多处温泉胜地,研习会安排在附近。从东京乘坐新干线只需一个半小时,迅速、便捷。
四人轻装出行,藤泽千穗一贯出行会带上照相机记录,这次亦然。作为辈分最小也是唯一的师妹,行李自然由绪方精次不失风度地接管。
新干线准时、运行平稳,藤泽千穗有些困倦地注视车窗外略显阴沉的天,气象台播报近日将有台风登陆,不知此次研习会终归如何。
塔矢亮体贴地让她小憩片刻,到时叫她。藤泽千穗坦然应下,侧头睡得快而安稳。
没过许久,塔矢亮觉得右边肩膀忽地沉重,偏过盯了一会儿对方下意识靠过来安静乖巧的睡颜及垂落的凌乱碎发,正过头,强制不去理会耳边轻轻的呼吸声及仿佛萦绕于周身的淡淡气息,将肩膀轻轻往上抬了抬,让她睡得舒适安心些。
偶尔脑袋不停使唤地往下坠,塔矢亮几度耐心、小心翼翼拨回去。
又一次滑下去,没想到她迷迷糊糊发出听不清的呢喃,直接紧攥住他的胳膊固定,蜷缩着像极了温顺无辜的树袋熊。有一瞬他不知如何是好,便一路保持僵直的姿势,生怕不小心弄醒对方的美梦。
幸而邻座是他。
隔着过道的绪方精次饶有兴致地翻看相机记录的过往,画面中心多是塔矢亮,或紧盯棋盘眼神锐利,或因故露出羞涩的微笑。
趁时机正好,他又给师妹添了几张有趣的新照。
将近一小时,藤泽千穗昏沉醒来,实在困乏得睁不开眼,眯着缝见她正枕在塔矢亮肩上,蓦地弹起,浓重的睡意霎时飞得不见踪影。她手足无措地拨弄整理刘海掩饰徒然而生的害羞、尴尬、感动。
塔矢亮这才结束纹丝不动的坐姿,揉揉发酸的肩膀:“千穗桑,睡得舒服吗?”
耳畔温柔的嗓音,如一抹风的喁喁絮语,清新、温暖,在沉重、阴郁的天气略过,骤然抚平她繁杂的心绪,瞬间唤醒她沉睡的少女心。
“恩。”声音几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佐为在研习会晚上和醉了的绪方精次下过一局,这次出席名单大体相同。
补了三月的狮子漫画,宗谷名人超可爱ww
第65章 第65局
塔矢门下无论是赫赫有名的四冠王,极具个人风格的领导人物绪方九段,温柔和蔼的天然系芦原四段,或同龄人望尘莫及的超新星塔矢亮,未来可期的英才藤泽千穗,颜值高于平均水平,个性独树一帜且分明,指导解说的实力同样无可摘指,人气颇高,相当有号召力。
天气不佳,慕名前来的业余爱好者不少,旁观公开对局及登记指导棋的人数超乎预期。
藤泽千穗、塔矢亮邻座,开始一对多的指导棋。
她蓦地想起昨日四人吃晚饭闲聊行程,关于多面指导棋,芦原弘幸分享了前些日子塔矢亮直面议员无法获胜的僵局执拗下出四面和棋。
“我只是无意中……”
芦原弘幸再次打断塔矢亮的辩解:“小千穗,你千万别学他置气,根本没必要在这样的对局总费尽全力。”
塔矢亮闻言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前段时间莫名烦躁,原因错综复杂,理不清哪些是主要因素。
藤泽千穗期末测验排名明显跌落,隔壁班一男生笑言下学期可无偿给她补课,两人有说有笑,甚是不快。秋吉明良介绍是公开表示过好感的时枝玄树,他不自知地以好友的身份挑剔本人像名字一样过于元气,笃定无法与她安静弈棋,在事业上有所交流,给予助益。
进藤光轻而易举通过外来预选,真正踏上他去年盛夏曾走过的路。被追击的紧迫感及慢不得的危机感,或许如芦原弘幸所言,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僵硬,没有半点从容。
藤泽千穗则有不同的想法:“谢谢芦原桑。四面和局确实太明目张胆。要是我,就一面和局,另外分别赢一目、两目、三目。”
“诶——!”有时她的想法实在猜不透,听者哑然。
绪方精次勾起笑容,小孩子心性这点,门下两位小辈出其不意得契合。
塔矢亮仿若头次得到朋友无条件、无理由支持这份珍贵的体验,羞涩的笑霎时染上欢喜。
晚饭后,塔矢亮催她早点休息,藤泽千穗应得爽快。
沾着松软的枕头,她忽然下意识与下午倚着有点咯人的瘦弱肩膀对比起来,携着掩藏不住的雀跃宽心入眠。第二日起床精力全数恢复,挂着相机到研习会会场四处张望,俨然像个小记者。
早上先是高段棋士与新定段的女流棋士公开对局。樱野千惠子对局结束后便借相机与耐心指教的绪方精次合影。她预览照片时按得快了些,不小心翻到前边,露出微妙的讶异和若有所悟。
帮忙按快门的藤泽千穗见状以为是拍得不尽意,凑近正要询问是否需要重新拍过,也看见了这几张,她从未见过的照片——
她紧抱住邻座的臂膀,倚在他肩上睡得安心。
塔矢亮坐姿僵直,虚环着她闭目养神,上车专心翻看的诘棋集塞进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露出一角。
与窗外略过的阴沉相较,更显几分暖色的温柔及缱绻。
一愣无言,肯定是绪方精次的大作。
几分触动,思绪飘远,便是漫不经心地解释,恰工作人员急忙找她开始指导棋,藤泽千穗忙不迭应下。她和樱野千惠子一间,晚些时候问及再细说无妨。坐在规定的位置,相邻是塔矢亮,面对一对多的指导棋,端绪又拉至远处。
被暂时忽略的樱野千惠子此后格外留心两人,意从互动中寻找更多佐证的蛛丝马迹,发觉塔矢亮真时时刻刻不留痕迹地关照藤泽千穗,与其他棋士同样是无懈可击的彬彬有礼,却点到为止、泾渭分明。两者四目交汇时,不经意流露出的笑容惬意、自然、闪耀,一如藤泽千穗初露尖角的喜欢,纯粹、澄澈、不惨杂质。
*
暴雨疾速、迅猛,返途之际争先恐后往下掉,泛起涟漪,砸出水花。
骤至的疾风横雨像极了那日,藤泽千穗全力以赴的表现得到名人的认可。
而在熟悉的围棋会所,藤原佐为以棋为剑,攻势猛烈,将塔矢亮一刀两断。然后便是毫不知情的塔矢亮与一无所知的进藤光互相交缠的追逐战,越发激烈,终于平缓。
台风过境,天气放晴,转瞬便是她的生日。
又恰逢花火大会,藤泽纪之早先订好为数不多观赏的预留座位区,不必太早占位。
如约而至的花火大会如往年一样热闹。
车站内几近水泄不通,多数穿着花式新颖、清丽的浴衣,着木屐,提手袋,摇团扇,目的地都是这场最为盛大的花火大会观赏会场,几乎挪不动步。藤泽千穗和塔矢亮先行出门,找进藤光汇合,避免被人流冲散,牵着手耐心挪腾。
塔矢亮今日穿着浅蓝的浴衣,比去年颜色沉重的那件清爽许多,衬得抽条的身姿愈发俊秀挺拔,突显少年意气昂扬的风姿。她偏过视线专心打量,自然垂落的墨色齐耳直发,日益狭长锐利的眼眸,褪去稚嫩愈发清隽的脸,瞧得塔矢亮好奇问起:“千穗桑,怎么了?”
顷刻间像被蛊惑了,她径直道:“没事,单纯觉得亮君好看。”
塔矢亮不动声色地正视前方,应了一声,发丝遮住的耳及两颊却染成绯色。
车站里头过于闷热了,他想。
出站后依旧人潮汹涌。离观赏会场虽有些距离,但不看地图顺着人流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街边摊贩各式各样,有可爱至极的苹果糖、香气四溢的章鱼烧、棉花糖、雪糕、炒面等小吃,及形状各异的面具、扇面花样繁多的团扇、随风摇曳当啷响的风铃等极具夏祭风格的小玩意儿。
藤原佐为从未见过如此多有趣的玩意,虽无法触碰,不能尝,依旧兴致勃勃地东戳戳西看看。时不时有人穿过他的身体,他气愤片刻,又被新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循环往复,不亦乐乎。
进藤光利用灵活的身手带着好奇宝宝在人潮间钻得飞快,完全忘记了与小伙伴的约定。
藤泽千穗和塔矢亮没在约好的地方等到进藤光。塔矢亮眼尖,远远瞅见他在卖风铃的摊贩前驻足,认真上瞧下看精心挑选,最后选定一只声音最清凉悦耳的,又往另一头逛去。
三人行自然而然变成两人约会,她毫不犹豫地拉着塔矢亮一路认真看过去,自若地享受难得的时光,头上挂着成为每年定番的怪物面具,尝过独特风味的美食,递给他一把同色系的团扇,手上攥着一束线香花火。
情人节回礼的几尾鱼今日依然在景观缸里优哉游哉,喂食时尤其活蹦乱跳。
因此此番捞金鱼游戏没有任何长进,连番上场又没捞到一只,藤泽千穗也拉着塔矢亮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花火表演前后持续一小时左右,中途不时间歇。
两人在会场对付过晚餐,便到预留座位区找藤泽纪之、塔矢明子和名人,小口尝着家里带来的糕点和茶水耐心等待。塔矢亮坐在藤泽千穗身侧轻摇团扇,微风徐来,清凉中平添几许莫名的躁意。
第一响花火炸开,全场掌声雷动。
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漆黑夜空绽放的烟火,颜色缤纷,形状各异,或似放射的星辰,或像斑斓的星点,或如层叠的垂柳,最终仿若星屑散落、黯淡、湮灭,徒留一瞬的光彩,美极了。
无论看几次,都不会腻。
间歇时,藤泽千穗塞给塔矢亮几支刚买的线香花火,两人偷跑到稍空的远处。
她屏息凝神点亮一支,光点瞬息如一闪即逝的流星,激烈、迅速,逐渐变得纤细如松叶。最后果断放手,一瞬四散开来,无比绚烂、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