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蒙站了起来,示意送客,其实叙旧早就没有任何意义。
“费尔南夫人,您无需多言。从今往后,请您多多保重。值此告别之际,我唯有一个小请求。”
他说:“请您不要再叫我爱德蒙,在您面前活着的只有基督山伯爵。想来,您是可以做到的。”
梅塞苔丝闻言一愣,紧接着感觉心非常冷。
十五年前,在未婚夫入狱时,她的心就破了一个洞。
原来这些年来始终没有痊愈,之所以不知心寒不是破洞被丈夫与孩子的出现堵上了,而是痛到麻木就不再痛。
“好。基督山伯爵,您也保重。”
梅塞苔丝尽力扯出微笑,努力步伐从容地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早在十三年前,当她选择嫁给费尔南时,就注定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爱德蒙没有去看窗外的马车渐行渐远。
有些人在命运的岔路口走散了。经年之后,双方的立场与身份变得截然不同,心平气和地聊天也只是假象。
今天又把一个仇人送进去了,自己的心情却不怎么明媚,反而很疲乏。
来到卧室想睡一觉,但越看床头柜上极其般配的狐兔夫妻摆件,就越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很可怜。
于是,说走就走,敲响了隔壁街兰茨先生的家门。
珀尔看到轻车熟路进门的兔子先生。没看出他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像是耷拉长长兔耳朵,可怜兮兮地好似被命运毒打了一顿。
“瞧您似乎心情不太好。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听听,让我高兴一下。”
爱德蒙也不在意珀尔看笑话,颇为诚实地把刚刚梅塞苔丝找来的始末说了出来。
“我不后悔放过阿贝尔,我没想要赶尽杀绝。放过他,也是放过我自己,但难免有一些闷气。”
珀尔理解地点头,“这也在所难免,谁让他是您仇人的孩子。不去报复,说易行难,您需要一些时间排遣郁闷,才会做到真的放下。”
话是没错,爱德蒙却不想只等时间让心情明媚起来。
挪动身体往沙发另一头坐了下去,极大缩短了自己与珀尔的距离。就差半臂,便能把亲爱的狐狸抱在怀里。
他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敢直接抱人。当下,脑子一热问出一个问题。
“兰茨先生,如果是您的未婚夫,呃,您的未婚妻被诬陷关入伊夫堡监狱,当政局使然让法律完全起不到公正作用,您会怎么做呢?”
此言一出,空气忽然凝固。
爱德蒙惊觉,自己问了一个极度愚蠢的问题,不该去比较兰茨先生与梅塞苔丝。
只见珀尔缓缓微笑,像是关爱智障般先摸了摸爱德蒙的头顶,然后迅速出手在傻兔子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听声音,您的大脑没有空空如也啊。那么您的聪明才智去哪里了?被谁吞掉了?”
爱德蒙被弹了一下,没感到疼。反而在关心珀尔手指会不会被他的硬脑壳硌到了?
这会深知多说多错,只能不断眨眼,企图示之以弱。至于他的理智去了哪里?答案很明显,早就被珀尔吞了。
但也不能只装可怜,还是立刻改正错误提问。
“我错了,这是一个错误的问题,不存在这样的假设。
费尔南夫人无从获得助我翻案的本领,没有人能教导她该如何跳出认知的局限,这是时代的悲哀。我是幸运的,我遇上了法利亚神父。”
珀尔闻言,但笑不语,只是继续沉默地盯着对方。
爱德蒙被盯得心底发慌,看着他却不说话是哪种意思?
再看,再看的话,他就要让兰茨先生知道什么叫做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发飙的。
一秒,十五秒……三分钟。
珀尔眼看爱德蒙被她盯得就要异动,抢在兔子先生炸毛前说话了。
“很不错,您会自问自答了,答得还挺好的。请别误会,我刚刚不说话,不是在欣赏您的窘态,而是在思考您的提问。
假设我的未婚夫被诬告入狱,由于政局大环境压迫而根本无法通过诉讼手段让人清白出狱,要怎么办呢?”
这就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要分两步走,先和平一点,让始作俑者暴毙街头。再刺激一些,潜入伊夫堡监狱把人从地牢里抢出来。”
说着,珀尔轻轻抚上傻兔子的侧脸。
“亲爱的伯爵,我为您骄傲,您凭着自己的本事出狱了。这些参考答案,您也用不到了。如果您实在是好奇心过旺,您知道的,我一直不忍让您的心愿落空。”
爱德蒙听到这里,可疑地耳朵一红。
他想起那张印有一个吻的圣诞贺卡,才不会说最后自己将它怎么了。
珀尔敏锐注意到了这一幕,却是没有点破,反而很有耐心地继续说。
“我是不忍您再被关入监狱的。这样吧,您就饰演被囚于伯爵府的未婚夫,而我深夜翻窗把您偷到我家里藏起来。
这一场偷人演出的剧本,您看要怎么增加细节?比如您想被藏到哪里?您可以挑一个好位置的。您尽管说吧,您想呆在哪里?”
爱德蒙默念:要不然,床上??
第143章 地狱来客
一场“坏狐狸劫囚, 勇救兔子未婚夫”的角色扮演,把兔子先生偷出来后应该选择藏到哪里?
爱德蒙的思想很诚实,下意识想到一个好地方。
尽管这个答案势必暴露他的企图, 但今天没有绅士地避而不谈, 而是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把人偷出来后,必须找一个隐蔽强的藏匿地点。”
他装模作样地扫视一圈, “比如客厅就没适合藏人的地方, 您认为卧室如何?把人藏在被窝中,是不是很出乎意料,很难被第三人找到?”
爱德蒙面不改色地说完,似乎就事论事在单纯提议,没有任何小心思。
眼神尽可能保持镇定,做足了心理准备。即便他的想法被驳回, 也不会有任何失落——才怪!
珀尔却没有任何犹豫, 立即爽快地同意了。
“好, 就按照您的想法,藏于卧室床上。我看看, 哪一天进行这场演出比较合适。不如选择下周的2月14日情人节, 更具有仪式感。您意下如何?”
爱德蒙双眼倏而闪亮起来。问他意下如何?当然非常好。
上帝啊!这次他一定没有理解错误。
兰茨先生同意得如此干脆, 而且还选择了颇具深意的时间开始特殊的角色扮演。已经不是暗示,而是一目了然的明示,这怎么可能不是爱!
“您定的时间很不错。”
爱德蒙内心欢腾, 但表面上假装正经,还为自己同意这个时间点找借口。
他说得冠冕堂皇:“情人节的夜晚, 不论多么奇怪的欢度方式都会被视作正常。万一您饰演的劫狱者在翻窗时被警队看到, 也能用这是特别的过节方式加以解释。”
珀尔也煞有介事地点头, “就是这个道理。不愧是基督山伯爵, 您果然能理解我的用意。”
敲定角色扮演事宜,珀尔问起了爱德蒙的第三位仇人。
“去年,唐格拉尔夫人与维尔福偷情的事曝光。她也被控谋杀私生子未遂,如今被关押进了监牢。
接下来,您对唐格拉尔会有什么进一步动作吗?我听说,他的养殖园去年遭殃了。”
四年前,唐格拉尔在费城金融业投入大笔金钱,为保证费城在美国的金融中心地位,参与到了火烧华尔街行动中。
案发后,他立刻逃回了巴黎。不料《铸币限制令》致使全美的金融业震荡。费城首当其冲,一败涂地,银行证券公司分分钟倒闭。对比来看,纽约华尔街却是浴火重生。
唐格拉尔损失惨重,他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错,居然从银行业转而去做实业了。
大额投资了近年来很赚钱的一个行业——养蚕制造丝绸,这是法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去年深秋,法国几乎所有的养蚕厂被都被某种神秘疾病席卷了,大批的蚕死去。
西欧其他几个国家也遭了殃,唐格拉尔投资的那家制丝厂也不曾幸免。”
珀尔稍稍留意相关情况,因为农业部向博物学家们发出了邀约,希望能找到办法解决这一棘手的问题。她去看过几个现场,却不包括唐格拉尔的工厂,对方明确拒绝了兰茨先生入内调查。
这就是做贼心虚,害怕被报复,毕竟两人当初在华尔街起过利益冲突。
珀尔没有赘述病蚕发病的具体起因,说来这一波病情挺复杂,即是感染了微粒子病,也感染了蚕软化病的细菌。
蚕染病后,生长发育受阻,大批死去,没死的也变得畸形或长出黑斑,不再适合制作丝绸。以目前的科技手段,别想把病了蚕的治好,能花上一两年搞出有效预防就不错了。
珀尔打听到相关消息,现在问起这件事是为确保唐格拉尔的存在,不会给情人节节目造成妨碍。
“唐格拉尔已经低价贱卖了制丝厂。他现在的身价,正如您所愿的大幅缩水了。我挺好奇,是谁让他转向实业的?”
爱德蒙给了一个“您懂的”眼神。
“您知道的,以德报怨可不是华尔街的习惯。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可以说是结下血海深仇。对此,唐格拉尔也心知肚明。
这个时候,有人对他去吹一吹风,如果想要远离华尔街的报复就避开金融业而转做实业,让那些人鞭长莫及。”
谁在巴黎推波助澜,爱德蒙当然没有直接出现在唐格拉尔面前,却能向对方不断传递一种讯息——制丝很赚钱。
不是骗人,养蚕与制丝在法国就是重要经济产业之一。唐格拉尔转投这一行,与其中暴利密切相关。
“不过,人很难挣到认知之外的钱。唐格拉尔不太懂这个道理,他只知道制丝赚钱,没有全面调查蚕病。”
爱德蒙爆料,“这种难以根治的蚕病在前年冬季就初露端倪,但消息被捂死了。唐格拉尔不知内情,开设了养殖园,没过多久就赶上了蚕病爆发期,再想收手为时已晚。”
珀尔颇有兴致地问:“很好,他血亏一波。那么您又准备给他安排哪一种新的破财姿势?”
爱德蒙无辜地摇头,“我才没有神通广大到控制人的思维,他想做哪种投资,岂是我能遥控操作的。”
“您还挺谦虚。”
珀尔仿佛真心夸奖。她难道会不清楚基督山伯爵的复仇是让重名的身败名裂、重利的一贫如洗。
爱德蒙顺理成章地认下赞美,“我真的没做什么。要说让唐格拉尔迅速转向另一个暴利行业,还是兰茨先生,您给他提供灵感。”
“我?”
珀尔才没有闲到去故意坑人,但很快联想到一种可能性。“唐格拉尔是要投资跨洋电报吧?”
这就想起去年夏季,爱德蒙主动问起了美国海洋研究所的调查研究情况。
近一年半载,陆路电报建设在美国如火如荼展开,兰茨与默瑟所获的利润按比例投资建设了海洋研究所。
不过,两人回到欧洲后,爱德蒙甚少以投资人默瑟的身份出现,也不参与研究所管理事务。
珀尔还会时不时留意研究进度,“半年前,您随意问起了目前的海洋研究进展,看来是早有预谋。说吧,您又做什么坏事了?”
爱德蒙喊冤,“我哪有做坏事,分明是不计前嫌地给了唐格拉尔一份「正确答案」而已。”
距离全球首次电报公开发布会,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
继美国顺着铁路沿线搭建起初代陆路电报网,欧洲诸国也陆陆续续将此专利技术引进。
尽管距离电报完全走入普通人的生活尚有一很长段路要走,目前主要还是运用于商业贸易与军事情报领域,但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其中的暴利。
这种通讯方式的改变是跨时代性的。假设想要以此赚钱,投资购买专利使用权,开始电报公司是个不错选择,但它不够暴利。
暴利,往往与垄断相连。
陆上电报技术已经被摩尔斯团队抢去先机,那就转而攻占跨洋电报。
唐格拉尔在接连几次重大投资失败后,急需一个能获得暴利大额回血的机会,盯上跨洋电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论“情”,他有报复的情绪,一直对华尔街“杀破狼”组合怀恨在心,因为产生了仇视。
哪怕是他主动投资费城金融业,也是他先作恶放火烧了华尔街,但他在美国的投资最后全盘失败了。
彼时彼刻,杀破狼组合因为投资电报业,不只完美避开了金融危机,身价财富更是如一日千里般地飙升。真是气死人了。
论“理”,他有一套赚钱的道理。跨洋电报一旦搭建成功,就能在一段时间内垄断欧洲与美洲的情报网,必是大赚特赚。
因此下定决心,将剩下资产投入其中,要抢在其他人之前搞出大西洋下的电报网。
他也不傻,知道要拉起一支经验丰富的海员队伍搭建海底电报网,但试图在半年内就搞出成绩。
这年头的海洋学方兴未艾,大洋彼岸的美国做相关研究也就一年半载,没人敢保证六个月内搭建起跨洋电报网。
唐格拉尔却信心满满,他自认为得到了内部情报。凭着在美国的一些人脉,偷到了相关技术消息。
恶狼?兰茨与杀星?默瑟投资建立的海洋研究所成立一年半,搜罗了相当份量的海洋风浪潮汐讯息。
这些资料,以唐格拉尔的知识储备想要看懂,不亚于让他回炉重造。但能让手下去办事,局部实验已经取得了成功,只待全线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