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阿娇没点亮类似的技能,她问:“两人有儿子吗?”
刘彻:“……有吧。赵绾的两个孙子,我之前好像见过。”
阿娇:“等过段时间风波平息,你把人弄到身边考察一番,要是有才能提拔一下,没才能的话,赐点财物改善一家子的生活也挺好。”
刘彻:“……”明明是感性的情绪抒发,却碰上理性的分析。刘彻一时有些噎住,若他魂魄也在几千年后飘荡过一遭,一定要嘟囔:皇后直女,话题终结者。
阿娇:“不过朝廷的事,我也不懂。陛下倒是有些变化……”
一夕之间沉稳了。犹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被套上剑鞘,虽然无法一个照面就刺伤他人,但也不用担心剑刃太利,误伤自身。更难得的是思绪内敛,外人再无法从他的神情中窥见他的想法。
“什么变化?”
刘彻一时有些紧张,任由阿娇盯着他上下打量,却像有什么考量般未曾言明。殿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外面“簌簌”的噪声比午睡时窗外的蝉鸣还犯人,他走到门口呵斥一声:“外头什么怪声?!”
其实是七八个粗使宫人散在椒房殿各处清扫落叶,弄出的动静堂屋里也能听见。
他这一骂,外头刹时一静。
大概是害怕两个人又吵起来,程安站在门口试探着问:“尚服局送来一匣珍珠,一匣玳瑁,白玉一块、碧玉一块,请主子挑选花饰好制成簪、钗和步摇。另外,太后派人过来询问采选宫人的确切时间……”
刘彻正打算出声让程安退下,他知道阿娇讨厌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两人相处的时光。他时常觉得搂着阿娇,像是搂着一块又甜又腻的麦芽糖,有闲情逸致的时候,固然很好。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很忙,不耐烦接阿娇的话茬,什么北宫陪母亲用膳、郊外跑马、踏青放风筝之类的事,对他来说都太小了。
他也不喜欢阿娇防他像是防贼一样,事事都要过问。
阿娇爱他,人人都知道。
可爱要是没用对地方,只会让人觉得厌烦……再说宫里爱他的女子太多了,任何一个都比她乖巧、懂事、善解人意。
“让他们进来!”
刘彻一愣,看向阿娇,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听错了。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阿娇天生对旁人的情绪感知迟钝,以前面对刘彻时,好歹专心、用心,敏感度不够注意力凑,现在不过是拿出下级对待上级的态度,俗称应付了事。
刘彻憋出一句:“你病刚好,别太劳累。”
阿娇挺客气地谢过他的关心:“我这挺忙的……陛下自便?”
刘彻:“……”
作者有话要说: 刘彻(委屈.JPG):剧情和我想得不一样。
第18章 蟹黄汤包
话说到这份上,阿娇以为刘彻肯定会离开,她站起来意思一下恭送陛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又能恢复清静。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若不主动寻刘彻,刘彻只会在有事的时候才来找她——现在就属于有事需要刘彻营业的情况。
大概是想表达对自己的感激???
完全没必要!
阿娇的态度,足以让一直对她心有抗拒的刘彻完成任务走人了。
可刘彻不仅没有离开,还坐在阿娇身旁搂着她的肩膀,闷声说:“你变化很大。”
阿娇不适应亲密动作,侧身拉开一点距离:“你喜欢以前的我吗?”
刘彻:“不喜欢,你总是没办法沟通,让我觉得很累。”
阿娇:“那不就结了。”
既然是对你来说好的改变,探寻改变的原因毫无意义。
可惜刘彻的理解和阿娇的想法偏差很大,他认为阿娇的所有改变都是因为自己的不喜,这带来的震撼并不比五日之前舍命闯宫少。太傻了!情情爱爱不过是小节,家国天下才是大义。他看妇人如品珍馐,一日不能少,好新鲜的、有趣的,环肥燕瘦皆愿一试,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成亲时床榻间哄阿娇的情话,只有傻子才当真。
偏偏阿娇就是个傻子。
聪明人的行事只会让人赞叹,唯有傻子的执拗会让人感动。现在的情况是心特别硬的刘彻被阿娇的深情感动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看到阿娇的作用——阿娇是他需要费心维护的一大势力!来自太皇太后的一耳光彻底把他打醒,让他从初登皇位轻飘飘的状态回归脚踏实地。以前的他心中还有对抗的情绪,现在不管是从实际的角度还是个人情感方面,已经完全接受同阿娇和好如初的选择。
刘彻站起来说:“孤留在椒房殿陪你用晚膳。”
然后走向一旁,随手从书橱里取出一本书,快速翻过十几页找到一根签子。它的作用类似于现代的书签,方便找到自己上一回的阅读记录。
阿娇刚想起,窗边的书案是刘彻常用的。哪怕两人闹腾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让把一套“书案、文案”丢出去,所以文案摆放的书简都是刘彻之物,其中不乏他读到一半的书。
程安在旁边提醒,“主子,两拨人都在门外候着。”
阿娇:“北宫来的是谁?”
“詹事大饶。”
北宫王太后特别喜欢用宦官,底下的皇太后卿几乎没有士人。大饶原本是先帝身边得用的老人,先帝千秋之后,便侍奉在太后左右。阿娇与他也算是老相识,闻言道:“请他进来。”
大饶是一个蓬松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老太监,进屋见到皇帝也在一点不见惊讶,还没等阿娇说“免礼”,便跪下给两人结结实实地磕头问安。跟着他前后脚进屋的南风反应也很快,两只手拖着大饶的胳膊把人拉起来:“您老太多礼了。”
大饶呵呵一笑,顺势坐下。
南风擦一把汗退出屋内,还没看清门边站着谁,手里就多出两个脑袋大小的彩漆圆盘。盘中装着金灿灿的薄片,堆得小山一般高,面上撒着褐色的粉末。又是一种没见过的食物,可真香啊!
宫女春鹃笑盈盈说:“这是薯片,你端进去罢。”说着要到后头瞧一瞧茶水间里的饮子准备如何了。
南风赶紧叫住她:“春鹃姐姐……”
春鹃转过头,“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南风不敢拖沓:“先帝不是恩准大饶内官面圣不必下跪吗?他刚刚在里面‘噗通’一声跪下,吓我一跳……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宫里前几天的惊变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正因如此,他觉得后怕,不免多思多虑。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他那是代自家主子跟咱们娘娘道谢。”
春鹃点拨一句,便催促他:“赶紧送进去。”
南风似乎有些明了,又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宫里说话就这样,椒房殿还算好的,藏一半还能说一半,别处一句要紧的话往往只肯说无关紧要的小半句。让人去猜、去想、去悟。
刘彻眼角余光早瞧见内侍端进来的点心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椒房殿的膳食便与别处不一样了。宫里的点心主要以各种烤的饼为主,切成均匀的小块,有芝麻的、花生的,还有白皮烤饼,刷一层蜂蜜或咸酱调味。
这些刘彻都不爱吃。他每次嚼太过坚硬的饼,嘴里总会起血泡。因此,只能用一些蒸的米糕。可米糕以甜味为主,他并不嗜甜,用得也有限。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不爱用点心。
刘彻净手时,春陀没觉得奇怪——这样新奇的点心,换他也会尝一口。但见到少年天子把一盘子叫做“薯片”的点心全部吃光,他没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
另一边的大饶则一口都没动旁边矮几上的点心,不是他不想尝一口——薯片的香味,没闻到还好,一闻到很难忍住不尝两片。可在皇后面前吃东西总归失礼——宫里的点心,很多时候都是必须得有的背景板,不是真拿来吃的。
窗边传来的“咔嚓”、“咔嚓”的响声简直是一种煎熬,大饶集中精神说:“由掖庭丞承办,到乡中阅视良家女子。最迟下月初六,宫里可以进行初选……”
阿娇:“那就定在下月初六。”
大饶离开之后,点心撤下去。
刘彻招手对南风说:“再给孤上一碟子。”
“薯片是油炸的,吃太多容易上火。”
阿娇不让他吃,倒不是有多关心刘彻的身体健康,完全是害怕他长痘毁掉一张俊脸:“一会儿就用晚膳,你留着肚子吃些汤包吧。”
刘彻还没来得及问汤包是什么,新设尚服局的女官捧着匣子进来,阿娇的注意力全在一左一右捧着珍珠、玉石专司首饰制作的两名女官身上。她翻阅画册,先定下两套垂珠步摇,一支莲花玳瑁簪、一支双珠玳瑁簪,赏给掖庭的宫妃卫七子和冯八子。
卫七子不用说,便是卫子夫。算算她怀孕的时间也有近六个月了,胎像一直很稳。先前用午膳的时候,程安好像说卫子夫怀的是个男胎——太医摸出来的。一般怀胎满五个月,专精妇科的医官就能通过脉象判断男女,很少失误。
阿娇记得。历史上,卫子夫这一胎生的是女儿,刘彻在三十岁的时候才得到第一个儿子。不过刘彻都有可能被废,卫子夫腹中胎儿的性别出现变化一点也不奇怪。
另一名冯八子同样是有孕受封的夫人,她原是御膳房的一名侍膳宫女,只伺候过一回天子……阿娇查过彤史,发现根本没有相关记录,但也没有为难,爽快用印把人移进掖庭养胎。
这次给两次赐首饰,也是在履行皇后的职责。她要是不表明自己无意为难掖庭嫔妃的态度,想巴结她的人没准会暗地里欺负两人。
卫七子和冯八子怀着龙胎,生命安全无虞,吃饱穿暖更没问题,但宫里能让人难受的办法不要太多。
提起这个……阿娇看向刘彻:“卫子夫挪进掖庭之后,你很少去见她,有孕的女子特别需要陪伴。陛下这会要是有空,不如去瞧瞧她。”
搁我这费什么劲!
刘彻一脸“你又吃在拈酸吃醋”的表情:“孤不去。孤还等着吃汤包呢。”
阿娇:“……”
阿娇处理完乱七八糟的事情,时间已经来到哺时,下午五点左右。她站起来晃动腰肢,转动僵硬的脖颈,吩咐传膳。屋里静悄悄的没声,她转过身一看:刘彻已经睡着,书就盖在脸上。
膳食摆在外间。
膳房送上来的自然有汤包,松针铺底,一笼六个。雪白晶莹,隔着薄薄的皮能看到里面轻轻晃动的汤汁。
汤包得趁热吃,但阿娇不能一个人先用,只能回到内室叫醒刘彻。
“陛下……陛下……你醒醒。”
阿娇拿掉刘彻脸上盖着的书,见他眉头紧锁,额间出汗,知道他是做噩梦了。
“陛下……刘彻。你醒一醒。”
刘彻自梦魇中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清醒过来,脸上带着仓惶之色。待看清阿娇的脸,霎时心中安定,一切忧虑恐怖尽数消散。
阿娇见他脸色依旧不好,问道:“要叫太医吗?”
“孤没事,”刘彻站起来,接过春陀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拭汗水,一边往外走:“孤听到你叫孤用膳,正好孤也饿了。”
少年人的新陈代谢就是强,搁阿娇独自吃完一盘子薯片最多还能吃下两只汤包,但她只是嘴馋,晚膳的时候肯定感觉不到饿。
两个人分别落座。
阿娇用勺子舀起一只汤包,食物一地一味。她给膳房的方子,要求的是“破薄如纸,汤足如泉”。鲜肉汤包富态饱满,用筷子绝对是夹不起来的,但从笼中抓起来也不会破,足见短时间内庖人们根据阿娇简略版的方子做出过多少努力。
刘彻身边的侍膳宫人们也是第一次见汤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阿娇不忍见她们为难,笑着说:“先要咬开一点皮,喝光里头的汤汁,蘸一点醋,再吃皮和馅。”
刘彻身为皇帝,也没吃过如此精巧,堪称色香味俱全的细加工食物。他想不出是怎么把汤装进饼皮中的,做好饼再灌进去吗?不由大感兴趣,见阿娇独自用膳也挥退伺候的人,学着阿娇的样子咬开……嗯,汤包的皮嘬一口汤。只觉香而不腻,回味悠长。
再吃皮和馅,凭他的舌头弄不清内陷里到底有多少种食材,但却能品出其鲜到极致的特点。
这感慨在吃另一笼汤包时,又出现一次。
“黄艳艳的是什么?”
阿娇抽空答一句:“河蟹之黄,它叫做——蟹黄汤包。”
对于蟹黄汤包的要求,也很简单。
“看起来似秋菊吐艳,吃起来鲜而不腻。”
它比鲜肉汤包更受老饕的喜爱,甚至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汤包代名词不是没有原因的。
刘彻知道河蟹长什么样,但汉朝并无食用河蟹的习惯。能端上主子餐桌的,绝对是经过验证的无毒之物,他不担心吃下去对身体有什么妨碍,只得感叹:长得那么丑的东西,居然那么好吃。
两笼汤包肯定喂不饱少年天子。
这回阿娇没拦着,刘彻一口气吃下五笼汤包。相比鲜肉的,他更爱蟹黄汤包,说是价贱而味美。
何止价贱,根本不要钱好吗。
刘彻吃得满意,椒房殿的庖人纷纷得赏,阿娇冷眼看着,心想:也算他付饭钱了。
用完晚膳,刘彻极为自然地往内室走去。
阿娇没有阻止。
她猜到刘彻会留下来,没有拒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