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夏君,他们不让我们进去,非要夫人下来。”小天奴赶紧告状。
聿夏转头看著宫门守将,柔声道:“是这样吗?”
“哪里,没有的事。”守将们慌忙否认,在他们愤恨的目光中,小天奴得意地扬头上车。
进天宫,马车继续走,沈半夏害怕小天奴责怪他,可是实在憋得慌,就轻声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岚欣殿的聿夏天君。”小天奴的神色瞬间就飞扬起来,“他是所有天君里面脾气最好的人,对我们下人也是以礼相待,到他那里做事是很多人的愿望呢。”说罢,不知道是处於什麽心态,小天奴盯著沈半夏,半晌,突然撇撇嘴,“虽然名字都带著一个夏字,不过你和聿夏君相比简直就是泥巴和月亮。”
泥巴和月亮啊……沈半夏抱腿苦笑,即使在凡人看来应该清心寡欲的天界一样分三六九等,自己在这里恐怕连最末等都挨不上。绕弯一样走许久,马车终於停下来,小天奴下车,对沈半夏说道:“你自己进去吧。”
“为什麽?”
“我身份低,不可以进去。”
“可是我不认识路。”
“长嘴不会问啊。”
小天奴恶劣的态度让沈半夏讷讷闭口,他心惊胆战地下车,穿过高耸的金漆宫门,里面奢华瑰丽的世界让他茫然无助。呃,怎麽办?紧张得手心都冒汗,眼看著一拨拨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从身边走过去,沈半夏就是张不开嘴,觉得自己在这里就好像白宣纸上面的大墨点,扎眼又碍事!
“咦,嫂嫂,你没有和枫庭一起来?”听到寒潇的声音,沈半夏慌忙转身,他从刚才起就急得眼圈泛红,现在看到寒潇,眼泪刷拉就掉下来。
“你不要哭啊,我带你过去,枫庭真是,怎麽把你一个人丢这里。”寒潇顿时慌得手忙脚乱,赶紧数落枫庭以安慰沈半夏。
“他先过来的。”沈半夏边抹眼泪边解释。
“这样更是他的错,明知道你人生地不熟。”寒潇在前面带路,一边和沈半夏说话一边对著向他明送秋波的女仙们微笑,忙得不亦乐乎。
穿过空旷的广场,寒潇无意间抬头,看到上面走廊一闪即逝的绛红身影,他立刻对沈半夏说道:“嫂嫂,看到前面那个门没有?进去往右拐,直走,清漪苑就是枫庭休息的地方,我有事先走啦。”
“我……”沈半夏呆呆看著寒潇冲出去的背影,喃喃道:“我不识字啊。”
就在沈半夏六神无主的时候,聿夏正好从门里面走出来,看到他,沈半夏顿时感觉心跳都停止,脑海完全空白,什麽头绪都没有,等聿夏问他有什麽事,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聿夏面前挡著他的路!
“我,我就是想问问清漪苑怎麽走。”沈半夏窘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聿夏看到他的耳垂都红得透亮,就笑道:“很好找,进去右拐,左边第三间就是。”
“谢谢你。”沈半夏慌忙跑过去,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著脚,立刻整个人面朝地扑下去,就在这时候,旁边及时伸过来一只手,顺势揽著他的腰。
“怎麽这麽慢!”熟悉的呵斥声在上方响起,沈半夏惊魂未定地抬头,果然看到枫庭冷著脸。
“我不认识路。”沈半夏小声抱怨。
枫庭松手,没好气地瞪著他,“不知道问啊!”
沈半夏抿抿唇,低头不说话,他想问,但是仙人们望向他的眼神让他望而却步。
“算了,正好赶得及,走吧。”
“去哪儿?”
“演武场。”
先圣节以祭祀亡者的仪式作为开始,接下来是连续七天的比武,以此提醒武将们不要荒废技艺,最後则是庆祝胜利的狂欢夜。沈半夏来得晚,祭祀仪式已经结束,枫庭就直接带著他来到演武场。
天君的专门席位就好像一个个华丽的小帐篷,在天帝的敞轩对面一溜儿地排开,枫庭和聿夏的席位正好挨著,枫庭让沈半夏好好待著,自己则跑到聿夏那里。他们说话的声音透过纱帐传过来,沈半夏第一次知道,原来总是凶巴巴的枫庭天君也有温柔的时候,不过对著聿夏天君那样美丽优雅的人,任谁都会不自觉地变温柔吧。
浑厚的鼓声突然响起来,似奔马惊雷,司事高声唱道:“天帝陛下到──”
所有人立刻起身跪地行礼,沈半夏有样学样,同时偷偷抬头盯著在宫女侍卫的陪伴下进入演武场的昊音。因为离得远,他只能看到昊音的黑色朝服,襟摆金银相交的花纹在阳光中闪动著烁彩的流光,美不胜收。
“我就不多说,开始吧。”昊音开口,声音没有平素的轻佻,反而威严流转,令人闻而起敬。
在人群震耳欲聋的欢呼中,比武正式开始。
先圣节对於天界位阶较低的武将们来说是绝佳的表现机会,所以比武的时候都是不遗余力。沈半夏看得目瞪口呆,精彩处会情不自禁跟著人群欢呼叫好,来天界这麽久,就今天他觉得最痛快。
太兴奋喊得喉咙疼,沈半夏想喝水润润口,可是身边没有人,他为难地咬著嘴唇,犹豫要不要到隔壁找枫庭,一只黑豹突然从外面走进来。沈半夏立刻吓得跳起来,和同族打架从来没有赢过甚至可以被狗追得满山跑的他面对约莫半人高的黑豹,自是本能地浑身发抖。
“我是天帝陛下的侍卫墨耀,陛下想请沈公子过去坐坐,所以叫我过来接你。其实我们以前就见过,沈公子和枫庭君成亲的时候就是我扶沈公子下轿。”黑豹开口,声音隐隐带著笑意。
沈半夏惊魂未定地捂著胸口,既然仙人找,他过去就是。跟随墨耀到敞轩,昊音拍拍身边,对沈半夏笑道:“半夏,过来坐。”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沈半夏低头快步走过去,没有想太多就挨著昊音坐下来,然後他听到周围响起无数吸气的声音。
“最近过得怎麽样?”
“还好。”
“枫庭有没有欺负你?”
“唔,他不许我做饭。”
昊音失笑,“半夏会做饭?”
沈半夏认真地点头,“在客栈学过。”然後他告诉昊音自己初学时候发生的种种糗事,比如他分不清调料,比如生火的时候被烟呛得流眼泪,比如第一次杀鸡反而被鸡啄破手背。昊音默默听著,始终面带微笑,等沈半夏停下来喝水,他突然说道:“半夏,我有点饿,你给我做点心吃吧。”
“好。”沈半夏没有丝毫怀疑,欢欢喜喜答应。
等他离开演武场,天帝却突然叹一口气,对墨耀说道:“怎麽办,不管是救他,把他变成人,还是让他嫁给枫庭,我都是随性而起,可是现在居然觉得後悔,难道是年纪大容易心软的缘故?”
“那麽属下把枫庭君带过来吧,虽然是名义夫妻,他对沈公子真是完全不关心,我把沈公子带走这麽久,他都没察觉。”墨耀说著看向演武场的另一端,语气似乎带著些许幸灾乐祸。
昊音莞尔,轻轻抖开丝绸扇,“也是,输赢太明显的赌约我没什麽兴趣,何况半夏那麽可爱,我都不忍心继续利用他。”
听闻天帝召见,枫庭纳闷,经过自己的坐席,发现里面没有人,他禁不住微微皱眉,心道:死狐狸呢?沿途暗暗张望,没有看到沈半夏的身影,枫庭莫名焦躁起来,以至於听到天帝说赌约结束,他脱口而出便是,“不!”
“怎麽?莫非你对半夏日久生情?”昊音诧异地瞪著眼睛,继而夸张地笑道:“枫庭,整件事本来就是我一时兴起,现在还你自由身不好吗?当然,我会补偿你。”
枫庭微微侧开脸,深深吸一口气之後才硬邦邦说道:“陛下,您派人把他送到我那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和您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您突然又打算把他要回去,你这样做置我於何地?”
没料到枫庭会这麽说,天帝嘴角微微抽动,“好啦,就算是我有错在先,我都说过会补偿你,何必这麽斤斤计较。”
枫庭不动声色地抬眼,极细的寒光从眼底飞快地掠过,“哦?那麽敢问陛下要如何补偿?当日您大张旗鼓把他送到太微殿,六界谁都知道我娶一个公狐狸。现在才过去多久您就急吼吼想把他要回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对他怎麽著,您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大可以把我贬谪到人间,何必这样来回折腾!”
天帝被驳得哑口无言,就习惯性地用丝绸扇挡著脸凝眉思索。这时候,先前带沈半夏去厨房的宫女却急匆匆冲过来,跪地气喘吁吁道:“陛下,不好了,沈公子不见了!”
天帝立刻转头,目光凌厉地扫过去,“怎麽回事?”
缘结三千之鸳鸯谱(第三章)
这是哪里?慢慢睁开眼睛,沈半夏呆呆看著上方随风晃动的树叶,脑海完全空白,直到一滴水落下来打中他的额头,他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想起身,然而右脚腕钻心地疼,沈半夏把衣服撩起来,就看到血已经渗透鞋袜。怎麽会这样?扶著树艰难地站起来,沈半夏拖著腿一边走一边想。
他记得之前去厨房给仙人做点心,经过玉带桥,迎面遇到一些地位似乎相当高的天人,带路的宫女被他们找借口支走,自己被围著评头论足。当时想著忍忍就过去,谁料到一位女仙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发脾气,竟然把自己推进旁边的紫莲池。
狐狸生性畏水,沈半夏慌得拼命挣扎呼救,可是天人们非但没有救他,反而任由推他下水的女仙在手心聚集无数光团砸向他。想到这里,沈半夏顿时浑身冒冷汗,被光团砸到的瞬间他就完全失去意识,那麽现在会身处这个陌生的地方,是那些天人捣鬼?
“我又没有惹他们,为什麽要这样对我。”自言自语地说完,沈半夏擦擦额角的汗,抬头看看周围,虽然不知道是几时,不过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薄薄日暮苦苦挣扎,泼洒大片如血的红,悄然浸染天际。
得快点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啊。沈半夏虽然著急,可是脚受伤,他只能慢慢走,而且时不时就需要停下来休息。夜色渐浓,天边最後一丝红已经完全被黑暗淹没,月光从繁复交错的树杈间泼洒下来,在幽暗的林间铺开斑驳浮动的光斑。
听到流水的声音,沈半夏格外欣喜,拖著腿挪过去,到溪边,他把鞋袜脱下来,脚浸进冰凉的山泉水。无休止的疼痛终於得到缓解,休息片刻,他打算离开,抬头的瞬间,看到溪水对面闪动的莹莹绿光,沈半夏顿时面如死灰,身体更是僵硬得无法动弹,那是狼!
“沈半夏,沈半夏!”清朗男音回荡在山林溪涧,晃动的树影中走出来一位身穿宝蓝锦袍的年轻男子,虽然看起来风尘仆仆,神情却保持著一贯的冷傲。走到溪水边,他蹲下来洗手,夜风含情脉脉拂过男人额前的刘海,头顶,墨蓝的天空,一轮明月团圆妩媚。
“真是,能掉到哪儿啊。”站起来擦擦脸,枫庭轻轻喘气,从宫女那里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天帝立刻命令他去找。沈半夏没有妖气,枫庭无奈,只好借天帝的宝镜“雾影”,折腾好半天才勉强知道沈半夏掉落人间的秋骊山。可惜秋骊山方圆数百里,地势复杂,枫庭从天宫下来已经两个时辰,完全没有发现沈半夏的踪影,自己反而累得够呛。
跳到溪对岸,枫庭进树林继续找,走著走著,他突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以为是昼伏的动物出来捕食,他没有在意,冷不防一只手臂突然从上面滑下来擦过他的脸,有气无力地垂著。枫庭抬头,看到伏於枝杈间气息微弱狼狈不堪的人,惊道:“沈半夏!”
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沈半夏稍稍睁眼,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他就虚弱得再度昏迷,朦胧中,他感觉有一双手轻柔地把自己抱下来。
“不要……过来……”好可怕,什麽东西在摸我,是狼吗?
“不要动。”
“走开,走开。”不要吃我,我不好吃!
“死狐狸,我再说一次,不要动!”
咦?怎麽好像听到枫庭君的声音?迷迷糊糊睁眼,沈半夏脑袋依旧混沌,呆呆看著斜前方的朱鸟琉璃灯,华丽的灯光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身处何方,直到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腿间,他顿时惊得叫起来。回头,就发现自己光溜溜趴在锦被中,枫庭坐在他的脚边,拿著一个精雕碧玉盒,手指则沾著白色药膏。
“你,你!”沈半夏急得面红耳赤,想抓衣服盖著身体,虽然明白枫庭是上药,可是手伸到那种地方,感觉好奇怪。
“我什麽,老实躺著,再乱动我就把你绑起来。”枫庭神态自若地威胁,完全没有丝毫尴尬,同时暗暗感叹,沈半夏虽然长相普通,皮肤却相当好,摸起来光滑细腻宛如脂玉,不愧是狐妖啊。
被枫庭的气势唬住,沈半夏乖乖躺回去,极力忍著对方的手在皮肤游走带来的怪异感觉。突然,枫庭停止动作,好像恶作剧般戳戳沈半夏的屁股,在可怜的男人羞得要跳起来的时候却好整以暇地问道:“你的屁股是怎麽回事?”
“啊?”沈半夏眨眨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好大的胎记。”枫庭努努嘴,继续上药。
“遇到仙人之前那里只是掉毛,谁知道变成人以後却变成胎记。”沈半夏红著脸解释,却不知道自己非常诚恳的表情让枫庭看著就忍不住想捉弄他,“哦,原来你是秃屁股狐狸。”虽然是轻描淡写的口气,却无法掩饰浓浓的揶揄之意。
沈半夏顿时感觉全身的血好像都冲到脸颊,那里烫得几乎可以煮鸡蛋,顾不得赤身裸体,他爬起来对著枫庭叫道:“毛又没有掉光,怎麽是秃屁股!”
枫庭眨眨眼睛,男人又羞又窘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当场笑得使劲捶床板,真是,以前怎麽没发现这家夥这麽好玩。
“你!很好笑吗?”沈半夏委屈得咬著嘴唇,屁股掉毛又不是他愿意。
“废话,当然好笑,谁像你这样为屁股掉毛较真。”枫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缓过来,抬眼看到沈半夏几乎哭出来,他才佯装正色道:“好啦,过来躺著。”
“不要,我自己来。”沈半夏倔脾气上来,死活不愿意枫庭再碰他。
“好,你弄吧。”枫庭倒爽快,直接把药盒扔过去,然後大大方方坐床脚看著沈半夏。
沈半夏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问道:“你不回去睡觉吗?”
“睡哪儿,这里是天宫,你想让其他人笑话我被老婆赶出去睡书房?”枫庭的振振有辞让沈半夏无话可说,只好低头擦药。
“你怎麽搞成这样,找到你的时候真是吓我一跳,整个人半死不活的。”
“我在溪边遇到一只狼,我担心它会吃我就使劲跑,不过後来我发现它好像只是来喝水。”看到枫庭嘴角再度有抽动的迹象,沈半夏恨恨道:“你要笑就笑吧,不用忍。”话音刚落,枫庭果然不厚道地狂笑,沈半夏只好气呼呼地一边擦药一边想,讨厌的家夥,笑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