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一个时辰,沈半夏开始後悔出来的时候怎麽没有买一匹马,现在腿疼得几乎走不动。就在他来到树荫下面想乘凉的时候,一匹马恰好从官道旁边的树林冲出来,马屁股被砍伤,它疼得憋著一股劲拼命向前跑。
沈半夏眨眨眼睛,呆愣片刻,好奇心被勾起来,遂走进树林,眼前的血腥景象让他难以控制地干呕起来。许多人被残忍地杀死,遍地都是血迹和断肢,以及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马车。好可怕!沈半夏哆哆嗦嗦转身想跑,突然听到轻微的呻吟,他赶紧寻声找过去,在一个中年男人旁边发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虽然伤得比较轻,却因为失血而昏迷。
“喂,你还好吧,能听到我说话吗?”沈半夏把小孩翻过来,手忙脚乱给他包扎伤口。等他注意到小孩的脸,突然愣住,小孩居然和枫庭长得极其相似,如果说他们是父子,相信没有人会怀疑!
他是什麽人?他和枫庭君会不会有什麽关系?惊觉自己的想法,沈半夏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居然有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救人要紧啊!顾不得自己也算是“病人”,沈半夏咬牙把小孩背起来,踉踉跄跄上官道。
这边厢,沈半夏累得要死要活,那边厢,枫庭却气得要死要活,因为寒潇无聊跑过来探望,得知沈半夏和枫庭一度春宵之後选择逃走,他笑得就差满地打滚。看到枫庭脸色越来越阴沈,寒潇不好意思地咳嗽,“枫庭,要不要我帮你找找?按你老婆的脚程,他走不了太远,一炷香功夫应该可以找到。”
枫庭摇头,冷冷道:“不需要,我的人我自己会找回来!”
到天黑终於走到一个小村庄,小孩开始发烧,沈半夏焦急地抱著他找大夫,村民们以为他是小孩的父亲,七手八脚地帮忙,甚至派人到邻村请大夫,忙到半夜,小孩终於退烧。
沈半夏坐在床边看著小孩安静的睡颜,不自觉就想到枫庭,摸摸小孩的脸,他自言自语道:“你们怎麽会长得这麽像呢?”倦意袭来,明明困得眼皮直打架,他还是守著小孩,朦胧中,耳边似乎响起低低的叹息。
这个小家夥是什麽玩意?换成任何人,突然遇到一个和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小孩肯定会惊讶,枫庭自然不例外,尤其看到沈半夏对小孩关心备至,他甚至产生小孩是他们儿子的错觉。
“你啊,都碰到些什麽事。”房间没有空床,枫庭就直接打地铺,顺便把沈半夏抱过来一起睡。想到明天起来傻狐狸看到自己不知道会露出什麽样的表情,他莫名的心情特别好,就是可怜沈半夏做梦都梦到自己被枫庭追得到处跑,结果怎麽都躲不掉。
清晨,睁眼,看到身边人笑眯眯的脸,沈半夏只觉得凉意嗖地从脊椎窜上来,他结结巴巴道:“枫,枫庭君。”
“没想到吧。”枫庭得意洋洋,说完扯扯沈半夏的脸,“我该不该表扬你?居然敢趁我睡著逃跑!”
“对不起。”沈半夏不知道怎麽解释,只好支支吾吾道:“我,我怕你骂我。”
“我骂你干什麽!”枫庭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继续数落傻狐狸,却看到小孩已经醒来,正在用戒备的眼神打量自己和沈半夏,他立刻换表情,装得严肃正经,“醒啦?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听到他这麽说,沈半夏慌忙转头,害怕小孩被枫庭吓到,他急急解释道:“我是在官道旁边的树林发现你,你们是不是被强盗打劫?”
“其他人呢?”小孩开口,虽然态度冷冰冰,但是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像冰下流泉,珠落玉溅。
“就你一个人活著。”回想当时的情景,沈半夏依然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抱著胳膊,枫庭见状就搂著他,仿佛在无声的宣告这是我的人。他们亲昵的姿势让小孩微微眯眼,似乎在盘算什麽,沈默片刻之後,他开口,“既然我的随从已经被杀死,那麽你们就好人做到底,陪我到京城找我爹吧。”
死小孩,你以为你是谁!枫庭极讨厌小孩目中无人的态度,轻轻哼一声,转头不说话。沈半夏心软,想到小孩孤苦无依,一个人去京城万一遇到什麽意外要如何是好,他就讨好地哀求道:“枫庭君,我们帮帮他吧,你看他一个人多可怜。”
枫庭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拉出去,关门,低声道:“你连他是什麽身份都不知道就随便答应,找死啊!”
沈半夏抿唇,犹豫半晌突然红著脸喃喃道:“有你在啊。”
软绵绵的语气软绵绵的话语,却狠狠戳进枫庭的心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突然感觉脑袋里面好像在放烟花,五颜六色炸得乱七八糟,於是鬼使神差地答应,“好吧,京城就京城,但是你以後不许管这样的闲事,听到没有!”
他们借住的农户被凭空冒出来的枫庭吓一跳,听到沈半夏解释说这是自己的表弟,就热情地做饭招待,并且连连称赞小孩和枫庭长得真是像,昨天还以为沈半夏是爹。
枫庭吊著脸,吃饭的时候眼刀动不动就杀向沈半夏,阴沈沈的表情仿佛在责问沈半夏,“我什麽时候变成你表弟?”
沈半夏如坐针毡,冷汗刷刷地流,非常後悔自作主张逃跑,饭吃得心不在焉,粥已经被喝光还继续捧著碗。枫庭终於忍不住,把他的空碗拿过来重新舀满递给他,同时恶声恶气道:“多吃点,看你瘦得一把骨头。”
小孩看著他们之间流动的诡异气氛,再度眯眯眼睛,低头扒饭。
出村,告别纯朴的村民,三个人上路,枫庭问小孩叫什麽名字,小孩瞪著他不愿意回答,枫庭就直接拉著沈半夏继续走,小孩著急,叫道:“我叫沈睿阳。”
枫庭和沈半夏同时停步,互相看著对方,如果小孩单单姓沈或者单单长得像枫庭,没什麽奇怪,问题在於小孩两者同时兼备。枫庭立刻就认定绝对是天帝捣鬼,他把手指掰得嘎!作响,笑得凶神恶煞,“小鬼头,给我说实话,是不是陛下派你过来监视我们!”
“你说什麽?我不明白。”沈睿阳皱眉,神态语气活脱脱就是缩小的枫庭。
“不明白?好,我会让你从头到脚都明明白白。”枫庭更加生气,顾不得沈半夏在旁边使劲使眼色把沈睿阳抓过来打屁股,疼得小孩哇哇叫,哭喊著什麽放肆,你竟然敢打我,我要杀了你等等。
枫庭更生气,打得更是不留情,“杀我?就是陛下也不可能说杀就杀,你算哪根葱。”把沈睿阳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之後,他才心满意足地松手,“说吧,陛下派你过来什麽事。”
沈睿阳抹抹眼泪,小脸蛋憋得红通通,抽得话都说不利索,嗓门却大得出奇,“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在说什麽。你打我的帐我会记著,等回到京城我一定叫我爹杀了你!”
“行啊,你就自己去京城吧,半夏,我们走。”依然认为沈睿阳在演戏,枫庭现在可没有尊老爱幼的心情,他只想著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和沈半夏好好算算账。
“喂,站住,谁准你们丢下我!”沈睿阳大概从小娇生惯养,少爷脾气比较大,说话总是盛气凌人,连沈半夏都觉得忍不了,脱口道:“你怎麽这样说话。”
“要你管!”沈睿阳转头,嘴噘得几乎可以挂油瓶。
枫庭见状,拉著沈半夏快步向前走,同时数落他,“看到没有,这就是好心没好报,以後不要管闲事。”
“可是,我们不管他他会不会出事?”
“出事活该,他这样不知好歹就应该被教训。”
沈半夏无话可说,时不时回头,小男孩依然在原地倔强地站著,腰背笔直,只是抹眼泪的姿势让沈半夏无法控制地再度心软,他下意识放慢脚步。上官道,发现沈睿阳没有跟过来,沈半夏踌躇著开口,“枫庭君,我们……”
“闭嘴。”枫庭戳戳他的额头,“你现在有心情担心别人吗?你逃跑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那个,那个是……”沈半夏顿时窘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老实说,为什麽跑,不可能真是害怕我骂你。”
“虽然我们成亲,但是那种事不应该啊,毕竟我们都是男人。”最後一句话沈半夏说得轻如蚊吟。
枫庭挑眉,双手环胸,目光把沈半夏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老实说,男人的长相在天界实在稀有,若是从前,他必定打死都不愿意正眼瞧,不过三个月相处下来,他居然觉得男人看著挺顺眼。反正被天帝这麽闹腾之後想必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就这麽和男人过也并非难以忍受,起码男人很听话。
於是他清清喉咙,振振有词地说道:“都是男人怎麽了?你是不是以为上界就没有断袖分桃?告诉你,你最崇拜的天帝陛下就是和男人在一起,那个找你喝酒的花狐狸也是,还有上任的龙帝,神界的日殿神官,仙界的御花将军,和男人在一起的家夥多得是,你在这里瞎计较个什麽劲?还是你觉得跟著我委屈你?论身份,我好歹也是天界天君,还是你担心被人说闲话?嗯,你长得确实不怎麽样,我不介意就行,你管其他人怎麽说。”
沈半夏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的愿望再简单不过,既然变成人,就想找一个安分的女人一起生活,生一堆可爱的小家夥,看著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枫庭的话无疑把他的愿望撕得粉碎,他哆嗦著嘴唇,半响才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我,我想当爹。”
枫庭噗地笑出来,伸手摸摸他的肚子,戏虐地笑道:“你生?”
沈半夏顿时觉得遭受巨大的羞辱,他气愤地瞪著枫庭,眼圈迅速泛红,眼泪刷得掉下来,怎麽都止不住。
枫庭愣住,他没想到无心的戏言竟然让沈半夏反应这麽大,一时间手足无措,呆呆站著,直到身後响起冷冰冰的声音,“喂,他怎麽哭了?”
枫庭回头,就看到沈睿阳双手叉腰,仰头与他对视,表情拽得好像自己欠他多少钱。於是他没好气地甩甩手,“你过来干什麽,滚一边儿去,别以为我们会带著你。”
“这条路是你开的吗?你能走我为什麽不能走?”沈睿阳说完绕过枫庭,拉著沈半夏的手问道:“你为什麽哭?他欺负你吗?要不这样吧,你陪我到京城,我叫我爹给你赏钱,我外公说他非常有钱,绝不会亏待你。”
“小子,我和他的事用不著你管,滚开。”
“该滚开的人是你吧,真让人讨厌。”
“你又想挨揍啊。”
“来啊,有种就打我啊,就知道以大欺小。”
眼看著两个人的争吵越来越无趣加低级,沈半夏擦擦眼泪,“我陪你去京城。”
沈睿阳立刻斜睨枫庭,得意地从鼻孔发出轻蔑的哼声,刚才和枫庭他们赌气,他仔细想想,凭自己一个人,前路绝对凶多吉少,不妨暂时服软利用他们。於是他假惺惺地拉起沈半夏的手,“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好人,之前的无礼请原谅,毕竟我是第一次出远门,谁想到会遇到那麽可怕的事,我认识的人都不在了,请你千万不要丢下我。”说著,两行清泪就顺著白皙脸颊流下来,看得沈半夏心疼不已,搂著他安慰道:“你放心,我会陪著你。”
枫庭毫无办法,只得恨恨道:“小子,你最好老实点。”
沈睿阳从沈半夏怀里抬头,朝他吐吐舌头,小模样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中午,正好路过一条河,枫庭下水抓鱼,沈半夏捡干树枝生火,只有沈睿阳无所事事,在岸边坐著。短暂的相处他已经彻底摸透两个人的脾气,沈半夏心软,只要装可怜就可以,至於枫庭,虽然不知道那个讨厌的家夥怎麽和自己长得那麽像,不过看起来似乎有些武功,就勉为其难让他当保镖吧。
鱼烤好,三个人正准备吃,突然听到马蹄声声,沈睿阳立刻表现得十分紧张,沈半夏安抚地摸摸他的背,同时用眼神示意枫庭过去看看。
“应该是路过吧,不要紧。”把鱼刺挑干净,枫庭把鱼递给沈半夏。
沈半夏拿著鱼受宠若惊,枫庭现在的表现和以前真是天壤之别,难道就因为自己和他有过肌肤之亲?想到他或许把自己当做女人对待,沈半夏只觉得心突然揪起来。
“好烦人的苍蝇。”转身看著策马奔来的一群人,枫庭站起来甩甩手,“诸位有什麽事?”
“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为首之人是一个彪形大汉,他们是活跃在附近的土匪,经常打劫路人,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却毫无办法,因为官府根本就不管不问。
枫庭抬头,天空万里无云,蓝得平滑如洗,是适合郊游踏青的好天气,偏偏有些人不知好歹。天规虽然规定禁止伤害凡人,不过他觉得收拾这些渣滓,天帝若是知道想来也是高兴得很,所以他微笑著吐出一个字,“滚。”
“好厉害!”沈睿阳啧啧称奇,没看到枫庭动手,强盗们却纷纷从马背掉下来,而且个个都疼得满地打滚,饶是眼高於顶的他都禁不住拍手称赞。
沈半夏摸摸他的头,笑道:“他确实很厉害,我想天下应该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沈睿阳顿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有枫庭护著,他绝对可以平安到京城。
悠哉地踱回来,看到沈半夏把烤鱼让给沈睿阳,枫庭的脸立刻吊下来,沈半夏只好解释道:“睿阳是小孩子嘛。”
枫庭嗤一声,挨著沈半夏坐下来,继续给他挑鱼刺,专注的神情让沈半夏百感交集。他那样高傲的人何曾做过这样的事,刚刚到人间的时候吃住都挑剔得要命,害得自己时不时担心钱是不是够用,现如今……轻轻叹一口气,沈半夏对未来越发迷茫,就这样和枫庭在一起吗?天界人都是把他当做笑话,枫庭突然转性恐怕只是临时起意,如果新鲜感过去,他将何去何从?
然而枫庭没有意识到沈半夏的担忧,他忙著和沈睿阳吵架,并且偏执地认为沈睿阳的烂性格简直就是糟蹋那张脸,亏他和自己长得这麽像。
到下一个城镇,枫庭照例住最好的客栈,要最好的酒菜,沈睿阳当然没意见,只有沈半夏暗自心疼荷包,已经越来越瘪啊,万一没有到京城就花精光这麽办。
吃过晚饭,沈睿阳困得很,早早就睡觉,沈半夏开始习字,枫庭站在他身旁低声指点他。男人进步相当快,枫庭略有些得意,言谈间对沈半夏流露出嘉奖之意,然而沈半夏的反应极其冷淡,他就不悦地皱眉,“你不高兴?”
沈半夏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枫庭大为光火,幸而他还记得沈睿阳已经睡觉,就把沈半夏拉过来贴著他的耳朵道:“你到底在烦恼什麽?”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拂过沈半夏的耳垂,令他无法控制地想到他和枫庭的荒唐情事,遂下意识推开枫庭。殊不知这个动作简直火上浇油,枫庭更加恼怒,伸手把他拽过来,压低嗓门吼道:“你想闹到什麽时候,和我上床就让你那麽难受吗?不要说你当时没有享受到!”
沈半夏受惊吓般看著枫庭,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无法出声,只是拼命摇头。枫庭却不依不饶,非要逼他说出来,拉扯间,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枫庭立刻把沈半夏拉进怀里,同时熄灭蜡烛跳上床,低声道:“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