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意外！”绝玄无奈地收回手，安抚说。
“那你让她把孩子打掉！”绝浩气极道。
“浩儿，你太放肆了！”正在这时，绝浩的母亲雪兰王妃在绝凌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一向温婉又极为宠爱绝浩的她难得沈下了脸色，一旁的绝凌也正皱著眉头。
绝玄听了，脸色自然也不好看，再怎麽说，也都是他的孩子，他就是不喜欢孩子的娘亲，还能亲手了断了自己的孩子麽？
绝浩也是自知失言，可他却怎麽都收不住自己的脾气，气极了恨极了也无奈极了，只觉得鼻尖一阵发酸。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绝玄会成为别人的夫君，可是绝玄娶了妃子；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一个女人会为绝玄生下龙子，可是眼下，绝玄有了龙子；他不敢去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是不是有一天他和绝玄会突然分被开了……
他撇开了眼，梗著脖子说了声“微臣告退”，亦不管众人作何反应，迳自转身走了。
绝玄想出声唤住他，可那将出口的声音却生生地梗在了嗓子口，他的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是五味杂陈，他也希望他与绝浩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可是谁让上天偏偏将他二人都生作了男子？
他不否认，当小李子说柳妃怀孕的时候，确有一丝兴奋在他心底滑过，就像被花猫儿的脚垫子挠了几下似的，痒痒了，心动了。
他已经快十九了，就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也都该当爹了，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他有责任为瀛寰国留下皇储！再说……有了孩子，或者他就能好好地、好好地跟绝浩在一起了，不用总是担心哪个朝臣哪个师长突然又进谏让他选秀纳妃了。
可是这些，年少受宠的绝浩却从来不懂，也似乎从不曾试过要去弄懂，他只要任性，只要任性地挥霍著旁人对他的宠爱……
“或者……”绝玄望著那渐行渐远的背景，幽幽开口，“这孩子，真的来得不是时候？”
“皇上，您千万别这麽说，是臣妾教子无方。”对於绝浩的拂袖而走，容王妃也是又生气又心疼，却听绝玄如此叹息，惊得一拉裙摆双膝跪地，一旁的绝凌见母亲如此，自然也跟著跪了。
“皇上，小浩儿是孩子心性，你可别拿他的话当真！”绝凌与母亲想到了一块，忙劝道。
绝玄没有答话，俯身将雪兰王妃扶了起来，又冲小李子摆了摆手，一脸疲惫地说了一声：“摆驾回宫吧！”
凤戏凤 第三章
第三章
此後，绝玄一直忙碌，除了往常繁重的国事，更添恼人的家事。
正所谓母以子贵，凭著腹中这犹未成形的龙种，柳妃算是平步青云了，先封了贵妃，後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祭天仪式。这祭天大典本该由皇後陪同天子同行同祭，柳妃怀有身孕，早就等著抱玄孙的太皇太後大喜，与众人道：“眼下，虽为贵妃，等龙子一出，便是国母了，该她去的。”
如此这般，新妃同去，已然顺理成章。
在这普天同庆的欢乐时刻，那金贵骄傲、曾与少年天子同进同出的小王爷却悄然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祭天之後，是三年一度的阅兵大礼，礼後，一干将士将会带著对家国、对王者的誓约奔赴边疆，保家卫国！
登高独立，底下是数以万计士气昂扬的将士方阵，一股浓郁的怀念之情在绝玄心底油然而生，正是在十二年前的阅兵礼上，那个肤色黝黑、虎头虎脑的小鬼头一口气闯过一个由五百名将士组成的方阵之後来了个淘气的旋身，便一头撞进了当年同样年纪小小的绝玄怀里──
将胖墩墩的小男孩抱个满怀，无聊了大半个时辰的美丽小皇子好奇地笑问道：“小胖子，你是哪里来的？可不能在阅兵礼上乱跑喔！”
“羞羞羞！”不料，那小胖墩一把推开了可爱的“小姐姐”，以食指轻蹭了两下自己红扑扑的小脸儿，歪著脑袋嘲笑道：“女孩子家家的，怎麽可以伸手抱小王呢？”
“小王爷？”小皇子半眯起好看的眸子，笑得依旧温和：“是小浩儿吗？”
小胖子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望了一会儿，突然凑过去，嘟著粉嫩嫩的红唇，一口啃在对方漂亮细嫩的颊上，在留下一小滩口水的同时开口道：“小姐姐，你真好看，做我的小新娘好不好？”
小美人咯咯地笑起来，他摇摇头，见小胖墩露出了失望的小表情，才又伸手牵住了对方肥嘟嘟的小手，提议说：“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做我的小妃子！”
闻言，小胖子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可爱模样。
说话间，跑了好几处寻找的绝凌终於寻了过来，见了牵著自家弟弟的手的小皇子，拂袖作揖唤道：“六皇子！”
“他真是小浩儿啊？”绝玄笑问绝凌。
“皇子？！”不等绝凌开口答话，小胖子先童言无忌地冲自家哥哥抱怨起来，“‘她’怎麽会是皇子呢？‘她’还要做我的小新娘的！”
“要六皇子做你的新娘是不行了，小浩儿要愿意，就给六皇子做男妃吧！”绝凌被绝浩的娇憨劲儿逗笑，忍不住调侃说。
“真被凌哥哥说著了，方才我正与小浩儿商量此事来著！”绝玄掩著小嘴一边笑，一边附和著绝凌的话。
懵懵懂懂的小孩儿虽闹不明白两位小哥哥在乐什麽，但也不至於愚笨到不知道被调笑的对象正是自己，当下闹起小孩儿脾气，鼓起腮帮子，气嘟嘟地甩开绝玄的手，一溜烟跑了，深怕绝浩会走丢的绝凌只得匆忙朝绝玄道了别，追过去。
却不料，刚跑了几步的绝浩竟真的受了伤，跑得快了，一个不留神就从石门口的阶梯上摔了下去，小小的膝盖擦得血肉模糊，六皇子心中有愧，便命人抱了小胖墩回自己的房间，取了御赐的疗伤软膏亲自为小家夥清理伤口上药。
小绝浩疼得呲牙咧嘴，却没有痛哼一声，那对黑溜溜的眸子瞪得极大，水汪汪的一片氤氲，却就是倔强得不让里边的泪珠子滚下来。
绝玄好笑地抚平了小家夥拧成了麻花的眉宇，劝道：“疼就哭出来吧，玄哥哥不会笑你！”
小绝浩巴巴地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还是忍下了泪意：“爹爹说，小小男子汉，是流血不流泪的！”才说完，却又委屈地一把扑进了小绝玄柔软的小怀抱里，埋著脸，闷声开口，出口的声音终於带上了些细细的哽咽，“可是，还是很疼！”
“浩儿？”绝玄顿时慌了，他是最受皇帝疼爱的皇子之一，完全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得心疼地抱著小家夥肥肥软软的小腰身轻轻蹭著，“浩儿乖，不哭啊，乖……”
“浩儿没有哭！”闻言，小胖子立马不满地从绝玄怀里爬了出来，瞪视对方，眼眶边那浓密的小扇子却分明沾了几个细细的水珠子。
小绝玄聪明的没有揭穿小家夥拙劣的谎言，他依旧心疼，便道：“小小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可是玄哥哥的弟弟是可以哭的，而且哥哥还是会很疼你！”
四岁半的小王爷听完心动地眨了眨眼睛，悄悄动摇了立场。
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狡黠一转，小绝玄嘻嘻笑著补充说：“当然，做我的小妃子也是可以哭的，玄哥哥也一样会很宠你的哟！”
上完药没多久，容王爷与王妃就过来接人了，赖在绝玄身边一边吃点心，一边玩得开心的小胖墩虽然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最终还是只能不甘愿地被父母给连拖带哄地给抱了回去。
令小皇子没有想到的是，当夜幕降临之际，刚回去没多久的小绝浩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小胖手被一脸无奈的兄长绝凌牵在手里。
见了脱下了明晃晃的华服、身著月白长裳的小美人，小胖墩立即就兴奋了，甩开自家哥哥的手，往绝玄怀里扑：“玄哥哥！”
绝玄被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因对小家夥颇有好感，他还是伸了手回拥了看起来十分高兴的小娃娃，笑道：“这个小小男子汉是怎麽了？竟是在撒娇吗？”
稍稍年长的绝凌也跟著笑了，解释道：“小浩儿说有话一定要与六皇子说，我们实在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带了他过来，不知是否打扰到殿下就寝了？”
绝玄摇了摇头，伸手爱宠地轻捏了一下小胖子肥嘟嘟的颊，笑问：“浩儿，有什麽话，现在可以说了吗？”
乌溜溜的大眼在两位风格迥异的小美人身上溜了一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王爷居然脸红了，身为兄长的绝凌不禁好奇，调侃道：“什麽时候我们浩儿也会害羞了？”
“才不是！”小胖子恼羞成怒地大吼著，末了，又忍不住偷偷地瞥了眼站在一旁抿嘴直笑的绝玄，他难得放轻力道，像小姑娘似的摇了摇小美人的衣袖，轻轻开口：“浩儿想好了，浩儿还是做玄哥哥的妃子好了！”
“？！”
两位小美人皆惊，旋即双双笑弯了眉眼，窘得小胖墩气呼呼地要走人，却被绝玄一把抱进了怀里，问道：“告诉玄哥哥，你是怎麽想的？”
小家夥撇开脸冷哼一声望向高高的门柱，别扭半晌，才道：“浩儿已经有哥哥了，凌哥哥最疼浩儿了，我不要再多一个哥哥了！浩儿还没有做过妃子，又想要玄哥哥疼，所以浩儿决定了，浩儿要做玄哥哥的妃子！”
“浩儿，你知道什麽是妃子吗？”被自家弟弟的小娃娃逻辑打败，绝凌决定晓以大义。
“当然知道啊，不就是陪玄哥哥睡觉觉的人嘛！”绝浩一笑，得意开口，“所以浩儿才一定要现在来，因为浩儿想陪玄哥哥睡觉觉！”
“……”听完，绝凌只觉一阵无言，张了嘴，正要说话，却被立在一旁的绝玄给阻了下来。
“好吧，既然小浩儿想做我的妃子，那就留下来陪玄哥哥睡觉觉吧！”绝玄笑著朝小胖子张开了双臂……
* * *
“做我的妃子麽？”绝玄收回渐行渐远的思绪，侧首望了望身旁空空如也的位置，感叹著那个曾经天真地承诺过要做他的妃子的小人儿早已消失在记忆中这一事实。
回到行宫，才一进门，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说绝凌在内厅等待多时了，绝玄心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事关三个月来避而不见的绝浩！
他赶忙转去了内厅，看到绝凌眉眼倒竖的正冲一个身著铠甲的士兵发火，他倒觉得奇了，这个喜怒不形於色的翩翩佳公子怎麽也有失态的时候。
避免叫绝凌尴尬，进门之前，绝玄先轻咳了一声，在绝凌抬眼的同时，那背对著他的士兵亦不卑不亢地回了头、转了身──
浓眉大眼，身形峻拔，气焰狂傲，偏偏又少年心性地梗著脖子歪著脸，一副可爱又可气的神情，这不是他心爱的小王爷，还是能谁？！
“浩儿！”绝玄激动地疾步行去，将身著战甲的少年牢牢地扣在了怀里。
绝浩微微挣扎，却没有真的用力推开对方，只是那挺立的身躯更显僵硬了一些。
“皇上，浩儿打算前往驻守……”
绝凌的话像一个铁锤似的将兀自兴奋的皇帝敲了个血流满面，绝玄猛然抓起了绝浩的双臂，绝美的脸也瞬间变得阴云密布，他冷声道：“不行！”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会一辈子老死在这皇城里的！”丝毫不把帝王的怒气放在眼里，绝浩不耐地将英俊的脸转向了一旁，摆出一副懒得搭理对方的可恶模样。
“你？！”绝玄又怒又气，却心忧得不敢把话说绝了，免得真将事情导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届时後悔的怕还是他自己，寻思著，只得缓下脾气，软下语气，劝道，“浩儿，你年纪尚小，再过几年，等你行了冠礼再去守疆护国不迟，再说，而今又是太平盛世，实在无需……”
“我父王十五岁就上了战场，我现在都快十七了，还小呢！哼──”
“而今是太平盛世，怎可与那战乱的年代相提并论？”绝玄皱眉。
“皇上难道连居安思危都不懂吗？！”绝浩虎起那对黑亮的大眼瞪著对方。
“大胆，”同样未及弱冠的绝玄终是上了气，一甩龙袍怒道，“绝浩你不要太放肆了！”
“……”绝浩咬了咬牙，那大睁的眸底忽然有些湿润，却仍旧倔强，“微臣不敢！”
“绝浩啊绝浩，我的小王爷啊，你还有什麽不敢的？！”绝玄的语气，也带上了微微的颤音。
“微臣当然不敢！”绝浩大吼著，却又忍不住吸了吸越来越酸的鼻子，“我再不敢胡说八道，怕你又骂我放肆；我再不敢说要打掉你的孩子，怕你会治我以下犯上的罪；我更不敢，更不敢再偷偷跑去你的寝宫了，怕，怕你和她……”晶莹的泪珠子夺眶而出，可骄傲的小王爷却没有给它流淌下来的机会，便伸手狠狠地抹了去，“我也不敢再去你的纳妃宴了，因为，我就是会心疼，会难过，我就是无法忍受！”
所以他要走，非走不可……问题的源头还是那一个，谁让他们相爱，却偏偏又都身为男子？绝玄闭了闭眼，一颗帝王情泪顺颊而下，睁了眼，他摇了摇头，几近残忍地开口：“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会放你走！”
绝浩冷笑一声，道：“你这是害怕吗？害怕等时间久了，就把我给忘了，是吗？”
绝玄苦笑著再次摇头：“我是害怕，我怕的是，你这位骄傲的小王爷会很快忘了我！”
“当然，我就是要忘了你，不然我为何要急著出征！”绝浩咬牙切齿地开口，他也不知道，这话是用来说服绝玄的，还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所以我更加不会放你走！”绝玄冷然开口。
“你不能……”
绝浩再要出言不逊，却让被争锋相对的二人晾在一旁许久的绝凌给阻了下来，他道：“浩儿，时辰到了，你该出发了！”
绝浩走了，不顾绝玄的阻拦夺门而出；门外众目睽睽，绝玄是再要阻止也难了，何况还有个绝凌一直在身後拉著他。绝玄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峻拔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後消失在长廊的转角处……
“你为什麽不阻止他？！”回到内厅，绝玄龙颜大怒，将火气全撒到了苦苦安慰的绝凌身上，“他是你弟弟啊，难道你们就不心疼他在战场上受苦受伤吗？！”
心疼？怎麽能不心疼？！可是……“皇上，”绝凌跪倒在地，“能阻下他的人从来都只有您一个啊！”
闻言，绝玄像被人抽干了气力似的颓然瘫坐在木椅上，怔怔道：“你这是在怪朕？”
绝凌缓缓摇头，却没有搭腔，身为一国之君，有多少身不由已，他能够理解，却不能不怪！那绝浩自小受宠，没受过累吃过苦，虽然武艺不俗，可脾气也大，这次出征，初时因父亲极力反对，他不得入伍之门道，只好隐姓埋名去最底层的招兵点应征作了一名小兵……
“那我该怎麽办？我又能怎麽办？”绝玄痛苦地抓乱了自己的发髻。
绝凌站起身，轻拍少年君王的肩膀，叹道：“别人说相见恨晚，你们却都太年轻了。身为帝王，你却制不住他；身为人臣，他又太过狂肆了。你愿意宠他一生，偏偏自己又羽翼未丰；他也尝试著理解你的难处，可惜毕竟骄纵惯了，总也理解不了。”
少年得志的帝王难得迷茫地环住绝凌纤瘦的腰身，闷声道：“哥，你告诉我，我该拿他怎麽办？”
绝凌摸了摸绝玄的头发，却是笑了：“如果我父王最终都没同意的话，你说浩儿走得成吗？”
绝玄蓦然抬眼，他无法理解：“皇叔同意让他出征？！”
“以他的性子，留在皇城，还不定会惹出什麽事端来，到时候万一真出了事儿，你要护谁？怀了你的龙种的新贵妃，还是任性胡为的绝浩？”绝凌一针见血地指出。
绝玄无言以对，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强忍著不去见绝浩，也残忍地不让绝浩来见自己。
“父王让我告诉你，两相忘，那是命，强求不来，可是……”见绝玄面露不甘之色，绝凌话锋一转，道，“可是三年之後，若你真的能够独当一面，而他也能沈稳一些，你们就熬到头了，不是吗？到时也许今日困住你们的诸多问题便不再是问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