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小珍:好说,阿拉伯数字我懂,想插队也行,0号吗,我等一下夜游的对象重新编码就算是-1吧,我明天就把王枫宝贝约出来如何。
白安:你敢这样叫他!还有,我传过去的电子档照片看过了吗?那些玉照流出去让人知道你的邋遢我看你这一辈子都要鳏寡孤独交不到男友,只能对空兴叹。要我别流照片也行,离那王枫远一点。
洪小珍:照片收到了,那车是我老弟的,他的糟糠妻弄乱的。至於那望空兴叹正是李白写床前明月光的好料,千古佳言正需要那种气氛,我还嫌你给我弄个热闹。你既然排1号,後天我就让你插队约你出来了。
白安火冒三丈的脸已经濒临崩溃,他嘴里骂著:「洪小珍,我跟你没完没了。」连骂了三次。
我揪起白安的衣襟,瞪他又冲他:「你跟谁没完没了,你後天要跟她出去?你马上跟她断线结束!」
白安急急把我甩开:「我跟她还不能结束!」
我扯著他的袖子,要把他打字的手指头挪开替他关机。「你跟他不能结束?你再说一次!你别跟我说你跟我要她的电话是要泡她,她都约你了,你还不结束,你在我面前跟她搞一对欢喜冤家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随便乱按,手一拔把电源线拔掉,那电脑萤幕咻一下暗下,一片黑幕。
「你干嘛,我在处理你的桃色纠纷,我还没把你们拆散。」白安还死命要去重开机。
「你才干嘛,你叫她的名字叫得顺口了,整晚都是喊她的名字,你们俩八成有鬼。」
两个人在电脑前打闹成一团,乒乒乓乓地,电脑摔了,萤幕破了。
後来白安问我那女生有无其他的代号,我回他,白安,那女生说她叫「不按牌理出牌」。
如果有个人介入了两人世界,那个世界会因此而天下大乱还是因此而更坚固,那个介入的人也许无心却让有心的两人闹成了狼藉的战场。爱里头的规则无法可依,唯一遵循的是那交缠的双手只能伸向对方,因为那才是爱人唯一的方向。
我没在台大校园里再见到洪小珍。
多年後,白安又跟她联络上,两人又斗上了,白安拿著一本狗仔队的杂志把那署名洪小珍的文章狠狠批斗下了一句评语,他说:「这女的分明就是看不惯人间幸福美满,硬要看图写文的一个变态灭族人转世来的。」他口里如是说,却邀请她为我俩的爱情写文,听悉她不谈稿费只道了句:「我看你们伟大的爱情只值十万,顶多百万。」结果白安斗性一发不可收拾,卯起来汇给她一千万的稿费。她那煽情又火辣的写法据说是被白安责令务求轰轰烈烈下的产物。不过,这些都是以後又以後的事了。那时,她的头发有些白了,我差点认不出来。
暑假到了,大二结束了,我欢天喜地找教授报到,陪他到一零一逛逛,他的研究题目是:「一零一大楼的生活哲学」。他说这研究目的是要记录一零一底下的人群与生活价值观。
一百零一层的大楼,每天都有上万人进驻,上班,购物,朝圣,还有其他。
我站在耸立的高塔里,朝罗撒饭店十七楼我的房间望去,我看傻了。
我看见属於王枫的小小世界就在一个小框框里,从那边望过来,就是一个小小的人站在小小的窗子编织著高贵的梦。
後来,我又回到十七楼,我站在房间望向对面的高塔望出神了,白安进屋时我也没注意,等他抽著烟把我呛醒时我才发现他已经抽三根烟了。
「王枫,你在看什麽?」他还是忍不住问我了。
我回头与他对望,白安,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可以比现在更高。
他说:「王枫,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我没立即回答,我愣了一分钟,然後点点头,说:「白安,对不起,我只是想站得更高。」
第二十四章
我搬到一零一大楼了。
白安问我:「住十七楼不好吗?」
我说:「王枫不会选择住十七楼,因为王枫习惯把人看得低低的。」
他跟著我一起搬,我们还是有十七楼的家,目前多租了一间房,在一零一的高塔里,房租很贵,但我们付得起,我住在第九十九层,上面有旋转餐厅。我的房间有窗,整个房间都是白色装潢,三间房,我一间,白安一间,还有一间空房,厨房那些设备也都请人来设计,光是为了移入这九十九楼,我就花了两千万的装潢。还有,房子只能租不能买,白安很宠我,他不想离开我,因此他跟我一起搬进来。
我跟教授在我的九十九楼讨论他的研究案,一旁还有工人在装修敲敲打打,日夜赶工,用最速件帮我打点新家,四周都是嗡嗡嘎嘎机器抛光的声音,於是我请教授到楼上的餐厅讨论报告。
他看起来是一个标准的商学院教授,有些市侩,有些精明,还有些魄力。
他找我合作的主要原因并非是我先前的报告写得有多棒,天知道当时我还被洪小珍的部落格卡到深夜才开始胡诌的一篇文,那样的报告急就章怎会好,真正的原因在於我是王枫,罗撒饭店的股东,而他,是我父亲曾经合作过的对象。他叫胡天成,我称他胡教授,在我七岁时,我称他胡董。
胡教授拥有美国博士学位,人脉极广,他也靠著这些人脉打通很多关系,因此也收了不少黑钱,他的财富虽不致於富可敌国,但也是一介不可小觑的人物。
他曾经与我父亲合作过几个渡假村开发案,有些是成功的,有些是失败的,这不打紧,重要的是他见过我,他说:「王枫,我想帮你翻身。」
所谓翻身,就是把原本属於我王枫家的产业拿回来。
这些产业如今都落在白安手上,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明白胡教授在打什麽主意,他是专门拿回扣的人,只要帮我把家产拿回来,我付他一点钱也无所谓。
所以这研究一零一的案子底下其实暗藏玄机,案子还是要研究的,但那是次要,主要的案子是如何帮我王枫翻身。
我相信他,因为他和我在课堂上的关系很良好,而他也看出我被白安架住无法参预公事的窘境。所以,当他说他可以帮我翻身时,我几乎以万能的救世主看待他。
但这需要很大的勇气,白安他会不会放手?还是把我斗得更惨?
我才二十一岁,属於我王家的产业焉有不战而败之理,更何况,当我站在高高的一零一时,我就不想放弃了,我可以站得很高为何要放弃?我想拿回原本属於我的家产有不对吗?任何有志气的人都会做著美梦,我一个人斗不过白安,但,如果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就未必斗不过。而白安也不过与我同年,我的头脑与他旗鼓相当,唯一不及的是那社会历练与阴招,我不懂耍阴狠,白安懂,因此所谓商场中那一套无情无义的招他都敢做,他也深谙下手处。
胡教授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政商名流都要靠他。要钱要权要名要位子,找胡教授就有办法。
他跟我谈了很多,他说:「王枫,你是个天才,那白安也是个天才,你怎麽就肯委身在他之下?」
我的傲气怎能听得下此话,这分明就是针对我王枫而设计故意套的招,但我王枫就是王枫,你若跟我说其他的事,例如跟我说「当了董事长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金子」、「当了董事长可以交多少女人」或「如何呼风唤雨如何风光」这样的词儿,我还未必听得入耳,但他确实下了一翻工夫研究过我王枫的死穴,这几句话正是我的罩门,我想我就算到了七、八十岁也解不开这个魔咒,王枫我就是死也要听这句蜜语:「高贵的王枫,就该活得高贵。」胡教授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我。
我没有理由反驳,我那傲性细胞的野心有多大,大到想吃下一零一啊,因此,区区一个王家的产业本来就该拿回,站得直挺挺活得风风光光。不是吗?
我天天被胡教授洗脑,迷汤天天往我耳廓里灌,我就这样走进了一条不归路,把自己推入地狱门前,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有钱就有本事,我那九十九楼居然史无前例在十天之内装潢完毕。光一天,白安就动用了一百多个工人,十天後,我住进了新家,我站在九十九楼的窗前拉著白色窗纱,心满意足吻著白安。我说:「白安,我要奖赏你。」
那奖赏就是一个吻外加一个拥抱,他的眼与我的眼四目交接之後,浓浓的情欲就像盛开的牡丹花那样绽开来了。自我被他打得皮开肉绽之後,我甚少主动迎合他,他也不会强迫我,但今天见我这般主动,他卸下了一切忍耐,拼命往我深处钻,似一头狂牛朝红红的布飞奔而去那般,狂野的白安很有魅力,属於野性的白安跟温柔的白安我都喜欢。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问我喜欢这样吗。
他很野,野得不像话,我痛得眉毛自始至终都没舒开,那野人白安还不停逗弄我,把我数月以来的埋藏一下子全爆开来,真格的,那野人白安不愧是少林寺出身的武人,被他那样抱过一回後,我整整七、八天都不敢碰他。
我气喘如牛双眼全是汗,他用手擦擦我额上的汗,把我抱得死紧。
他说,王枫,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很认真,认真到让我感觉他真的会为我去死。
九十九楼的云很近,有时就在眼前,有时就在头上,有时,甚至伸手一抓就可以拦截,我站在台北最高处的窗口边,看著底下的人群,好小啊,怎麽这麽小啊,小小的人都在干什麽?我想了很多,包括楼下要如何逛才能最省脚力,楼上到楼下要如何才能最省电梯的停格,以及,白安需要花多久时间才能从一楼爬到九十九楼。
於是我问白安:「你要花多少时间走楼梯上来?」
他睁著大大的眼不可思议说:「王枫,你该不会要我爬一次给你看吧?」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倒是自己愿意的,我没强迫。後来,他果真穿著体育短裤,从一楼慢慢走,走到第七十层时,他说,王枫,有人要死了。
我从手机中听到他喘得很厉害,於是就说,白安,我准备了法国进口的矿泉水,你快来喝。
冲著一瓶水,他又爬了十层楼,又喘著说,王枫,你在虐待我!
最後他真的上到九十九楼,我把他拉进屋里,他的衣服都湿透了,他瘫在沙发上似一只不动的玩具狗,死死地,软趴趴地。
那一天,白安上午出门前帮我把衣服都烫好,一整排的衣服都是他烫的。烫好後,他问我今天要穿哪一件,我指著其中一件白色带著浅浅直条纹的衬衫,外加一件深蓝色西装外套,以及一条深黑色西装裤,他帮我挑出来後,替我把配件都拿出来,一条圣罗兰鳄鱼皮腰带,以及一条白色绢子。他说:「王枫,记得今天要早点回来。」
我问他什麽事。
他说,今天晚上要带我出去。
我穿著他替我烫好的衣服跟胡教授会合。我们坐在咖啡厅里听他侃侃而谈他的做法,他果真是老狐狸一条,把那些法规漏洞以及明的暗的做法说给我参考。我听听尚无法做决定,毕竟是跟白安有关的事,我还得三思。
我说:「胡教授,这白安也算对我不差,我拿我该拿的,你的自然不会少,至於白安,那可是最难搞的部份。」
胡教授一双明眼也是老辣,他也略知我和白安之间的纠缠,他说:「王枫,你是非得跟白安不可吗?你还年轻还有作为,你还得娶妻生子,你成天跟他瞎闹能混出什麽名堂?」他劝我远离白安。
老实说,我考虑著他说的每一句话。
下午白安很早就上来了,我推门而入时,他深沉地躺在沙发椅上,双眼紧闭,似睡非睡,见我进屋脱鞋,他内敛而稳健地说:「来,过来。」
不知何时,眼前的白安已经早熟到让人忘记他只有二十一岁,他看起来像二十五岁、三十岁、或者更多,但此时此刻的他盯著我的眼神以及紧抿著唇的神态,活脱脱四十五岁的样子。
他老练地捕捉我脸上任何微细变化的线条。
他搂著我没再说一句话,我让他拍拍我的背,他彷佛需要我安抚似地,蹙眉叹了一口气。然後他抬起头在我耳边说:「去换衣服,我们去吃饭。」
他帮我选了一套轻松的休閒便服,开著黑头车载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我不知道,总之,我醒来时他车子刚刚停妥,他摇醒我,我看看窗外,他说:「王枫,来,我们一起去选戒指。」
琳琅满目的钻石一颗比一颗大,他让店员把所有最高档款示的钻石全部拿出来。他说:「王枫,你挑一个,别问价钱。」
我们坐在高级沙发上,店员半跪著为我试上,他啪一声点了一根烟,严肃抽著,看看我没一个喜欢,遂问我:「怎麽,都不入你的眼?」他用左手中指及大姆指支著太阳穴,脸半斜,目光深邃看著我脸上的表情。
我没答腔,事实上,我压根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要我买钻戒。
然後,他抓起我修长洁净的手指头,欣赏了半天,说:「嗯,这手指配这钻石也太俗气了,难怪你不喜欢。」他走到店员面前掏了一张名片递上,说有需要可以帮忙之类的道谢语,然後把我带上车。
一上车,他就把我抱住,把头跨在我的肩窝处,他说:「王枫,你别离开我。」他在发抖,抖了很久才平复下来。
今天的白安很怪,一路上我也不敢问。
吃饭时,他一如往常让我点喜欢吃的,他整晚都在抽烟,一包一包抽,我从没见他抽这麽多烟,最後,我把他手上的烟拿开,对他说:「白安,你今天抽太多烟了,别再抽了。」
他开始喝酒,喝了千杯不醉的他居然把自己灌醉。这下我惨了,我不会开车,只好把他扛上车子里等他酒醒。他很安静,他闹酒没像我那样胡闹,他安静地像睡著了。
夜半,他朦朦胧胧睁开布满红丝的眼,他转身问我:「王枫,你会离开我对不对。」
我以为他在发酒疯,摇摇他,说:「你今天在干什麽,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样子。」
他回我:「要像平常的样子你才会留下来吗?你他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胡教授在搞什麽?你他妈的居然在背後暗算我,你算什麽东西?你王枫要拿你的东西你尽管拿,你要什麽我给你什麽,你怎麽有脸跟那个王八蛋设计要把我搞垮,你王枫是翅膀长硬了还是哪根筋不对了,我白安平白疼你啊,我欠你的啊,你这个人没良心、没良心、没良心、没良心------。」
我猛然大吃一惊,原来他什麽都知道。
他揪住我的衣领,脸欺上,鼻息喷著烈酒,那双瞳仁现出可怕又狰狞的表情说:「你要我去死,我白安也要把你拖去死。」
霍然,他酒醒了,我的脑子也醒了。我又看见久违的白老大,刹那间全身的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冒上,我的脸煞白一阵青紫,他的嘴喷著浓浓的酒气,冲著我说:「王枫,你找死。」
我一看苗头不对,过往的恐惧全涌上来,我一慌,火速打开车门下车,不断狂奔,听见身後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我拼命逃命地跑著,回头看,车子朝我疾驰飞来,嘎一声,紧急煞在我面前,我一看那张脸,全身开始发冷嘴唇抖个不停,白安在驾驶座里眼珠子朝我狠狠逼视,一股暴戾之气迷漫四方不停扩散,我吓得不断後退、不断後退。他开车门下车,砰一声,我的肩膀随之打颤,他慢慢地一步又一步向我走来。
「白安,不要------。不要------。」
我的声音哽咽,然後我又开始跑,用尽一切力气跑。
我跑不了多久,後面一只手就扯上了我的後衣领,把我往後用力扯,我跌坐在地上,脸上呈现极度的恐惧,我只知喉咙不停发出:「白安,不要------。」的声音,我的双手压著凹凸不平的地面,手掌心开始磨破皮,有血丝渗出来。
他巍巍高大地屹立在我面前,拳头握得扎实,眼爆青珠,说:「你有胆今天就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