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校头昏昏的。趴在桌上瘫软无力。
一只手摸上我额头。
我微微睁眼望著那冷战的对象。
我把头深埋在胳臂里,他还杵著不走。
「我帮你请假,你在发烧。」
我抱头不回答。
「现在不是你发脾气的时候,听话。」
他消失半晌,又回过头来把浑身发热的我支起,挂在他的右臂。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自他的手劲中挣脱,跌回座位。
「王枫,别闹了。」
他在我耳边轻声细语,这温柔的口吻实在不像是那强势的白安本人。
我死也不肯移动半步,趴在桌上用後脑对著他。
「你闹别扭要闹到什麽时候?」
我捂住耳朵。
我的执拗让他无可奈何。
我发病了三天,那流行感冒病毒才从我身体退去。
那三天,他每天都不时来摸摸我的额。
我一如心之所向,冷战,对他不应不理不睬。
前两天还能忍的微烧,到第三天,发烫得不像话,这才在下课後听简秘书的话,让司机保镳把我送到医院挂点滴。
我躺在急诊室里昏睡片刻,浑身无力又软趴趴了,右手一根针扎入手背,我睡得香香沉沉,醒来间,甜美娇柔的护士过来问了问冷不冷,替我拉被子,医院居然比家里还暖,真是怪哉。
朦胧间,似乎听到什麽人跟护士对话。
「这是退烧的,要塞屁股。」
有脚步声走近床角,拉开隔间的布幔又阖上。
我侧躺著,上衣被人从後背拉上来,我唤了声:「护士姐姐,我晚上可不可以住这里啊。」
没应答。
我左转四十五度角朝护士看去,那甜美被一个高大的人取代。
白安,你做什麽?
他在拉我的裤子,我心一紧,他把我瞬间翻身过去,但我的双手硬拼就是抵死不从。
随著这一扯,点滴瓶晃了好厉害,我手背上的针也用力扯了一下,当下痛得惨叫一声。
「这是退烧的,转过去。」
白安不理会我的抵抗,事实上,我也无从把他扳倒,对於此人的肌力那不是我可以撼动得了的。但我还是拼了命跟他杠上,他拉下我的裤子,後臀一凉,我的身体硬是被压制在床上,而他居然只动用了一只手臂的力量,就让我气得无力动弹。
冷战的我不哼声,四肢却胡乱踢来踢去。
无效。
臀间被塞入异物,他的手指也随之探入,把退烧丸子往内推。
我全身僵住,难堪极了,尤其是在白安面前被这样对待,我真想跳入太平洋死了算了。
我脸部线条已经扭曲不成样了,後面的手指还躲在我体内。
我气涨红了脸,心里颤动怒叱「你存心整我!」,嘴里却死紧闭著。看我发烧全身提不起劲,这流氓居然趁机欺负我。他的手指比原先更嚣张,猖狂地进进出出,他的呼吸逐渐浓浊。我竟然任他摆弄狎昵,气的身体频频不停颤抖。
「王枫,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开口求我!」
他小小声在我耳朵上方一寸说著,嘴里的热气也吹上来。
我身体从未停止反压的企图,未果。
他看我脸煞白似僵尸,额上还冒著薄汗,抽出手指,把我翻过正面端视我的表情。
我把脸别过去,牙齿闭得死紧。
他把我的衣服穿妥,拉了一张椅子在身旁坐下,翻开书包里的课本背著英文单字。
「王枫,先吃药再睡,听话。」
他看看手表,推推我,在我耳後哄我。
我用双手捂住耳朵。
「你还跟我闹别扭,不吃是吧。」
他的声音忽然变了样,呼吸也冷了起来。
他把药水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把我压在床上,我蠕动不安。
白安,你要干什麽!
只见他的嘴凑近,手指在我下巴一掐,我的骨头被他弄得疼死了,哎了一声。
他咕噜咕噜把药水灌进我口中,一口又一口。
我痛苦极了。
他拿出一条随身携带的手帕把我的嘴角拭净。
我伸出针刺的右手,往他脸上挥去。
手被箝住,压回床上,他解下脖子上的学生领带,把我的右手跟床沿架绑在一块儿。
「你再胡乱动试试看。」
把我扔回床上後,又继续背他的英文单字。
我的药效发作了,意识渐渐消失,我的喉咙又咳了一阵。
背後一只手轻轻拍呀拍。
拍多久,不记得了,意识尚存的最後一刻,那只手还搭在背上。
我那心高气傲的性子还真能忍下,生龙活虎之後,一切与白安有关的话题或事情,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派把此人列为幽灵人口对待的架势。
但生活里他可是副班长,兼历史组长,又兼体育组长。
不与他交手是不可能的。
交手时,又是单向,他的话永远落单。
王枫,行,真行,就继续这样吧,别理睬。
当斗性遇上傲性,交会的火花永不会寂寥。
其中一个被撂倒,就如同藤蔓般,又在某个清晨时分发现它又攀上了更高的枝桠。
两个人,十七岁的最终章,在漫漫的生命里明争暗斗。
有谁知,宇宙造天地那相生相克的力量,就在十七岁少年的血里滋长。
「王枫。」
有人喊我,我从郑愁予的诗集中抬起头。正念著那句,我从海上来,带回航海的二十二颗星……白安在走廊对边朝我靠窗口的位置喊来,我神游海洋的灵魂刹那间被拉回上岸。
刺眼的白安肃立不动,等我回应。
我头低下,冷战。
高大的肢体挡住半个窗。
「一起到办公室,拿作业本还有讲义。」
我起身踱步出去,他与我比肩而行,我在右他在左。
看我孤傲不屈的神情,他终於忍不住开口了。
「王枫,你真的不跟我说话?」
又是一个落单的问句。
「你要我怎麽做才肯跟我说话?」
第二个落单的句子。
他在无人的转角处,强行把我扳过身与他面对面。
我别过脸,嘴紧紧抿成一条无缝无缺口的线。
气氛很僵。胸膛的怒气鼓鼓,他的,以及我的。
他的呼吸冲著我,我的呼吸冲著他,谁怒著谁,两头怒狮都濒临自身的临界点,即将无言地划破彼此的防线,以呼吸对干,以气息冲撞,以浓浓烟硝冲进对方的滩头堡。
四周凝结。
只剩下我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声,无限巨大。
第九章
冬十二月,新闻报导数十年来最冷的寒冬,破纪录的温度,清晨似冷泉。
樱花树以寒气披身,火旺般四处豔丽,只有它,也只有它比霜雪更傲。
冷战之後,双方的交集一天比一天紧绷。
区区我王枫一个眼神就能惹起另一双想杀人的眼神。
区区我一个不屑的呼吸就能激起另一个更火爆的呼吸。
我与白安的冷战,他想找我说话时我偏不给,就这样,气氛像雪山。
这样的相处在同学间是察觉不出来的,有众人在场时那些必要的回话,我只会像对待饭店的客人那样客气十足,无人在场时,只有他明白我对他是相应不理的。
他一天不时找我三、四回,谈些什麽,本子,考卷,分数统计,这些学校的事情。
可有一天,他铁青著脸停在我桌前,把前面的同学请到他的位置,拿出饭盒往我桌上摆。
「王枫,你再跟我闹别扭看看。」
此後,他每到中午就和前面的人交换座位,把前方的椅子转过来与我面对面用餐。
白安,你故意的吧。
四方有人盯著,也难怪,窗口边坐著全校最高贵的小王子和文武双全的白老大,这四方框圈住的美景,怎教那些女生不小鹿乱撞。
白安,你故意的。
明知有人瞧著,我的表情就会是那亲切可人温文有家教的王枫,此刻,我的眼角已经忍不住僵了,把窗户一拉,关上。
对面扑来一阵阵鼻息,隐隐约约还听的见微弱至极的声响。
「王枫,你还真够狠啊。」
我臆测不出他内心真正的含意,把他视为空气。
让,白安,我这是让啊。
我收拾好餐盒,漱洗完毕,回到座位时他还不走。
我只得找个地方休息,去图书馆吧,那里安静。
一连三天,我就待在图书馆午休。
第四天,他跟来了。
我发现我错了,没人的图书馆正好给他欺负我的机会。
他把我堵在一道墙前,双手压著墙,我用手中的书抵在他胸前,他抓起书往後一扔,喘著气。
他在愤怒。
我用手推开,手反被压在墙上。
他扯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墙壁压下。
我的呼吸,他的呼吸,彼此都愤怒著。
他浓浓的鼻息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是要揍我一顿吧。
蓦地,他突然掏出烟,我以为他把烟戒了,原来还没。
他在我面前用力抽了一口,掐住我的脸颊,嘴唇硬上来把我最讨厌的烟气让我含著,唇瓣紧贴,我愈反抗他就逼得愈紧。
「以後你只要再躲著我,我就这样提醒你,让你记住我。」
野蛮的力道把我整个人架空,我几乎全身没有任何著力点悬空让他抓在手臂里掐,我只是咳,不断地咳,咳得眼泪都被呛出来了,他仍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烟迷漫在我的体内,满满的,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瘫坐在地上,手脚发冷。
白安,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甘愿。
继续冷战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摆脱不了白安的阴狠,我冷哼一声,难怪那些痞子都要让你,此时,我才有些了然那白老大的名号不是随随便便简简单单就能叫的。
就连头头偶尔也是这样喊他。
「白老大,一起回去吧。」
只要是头头来接我,就会连他也一并载,我回十七楼,他去十一楼办公室。
「小王子,等一会先到地下楼去拿几件衣服,我让白安陪你过去。」
他提醒我上回手工订制的衣服还没拿。
气氛更僵得化不开了。
只有我和白安不发一语,一起走进地下楼的CUGGI专柜。
店员一见我立即露出满脸盈盈的笑,取出一件西装外套,白色长衫,以及深咖啡色长裤。
我到更衣室换下,穿著上下全套照著镜子前後照,後面一双眼光投射过来。
难受。
白安盯得死紧,说也奇怪,这些保镳成天跟著我,没有一个如他这般让我心烦。
照理说,我自有意识以来就有保镳左右跟随,理应习以为常,可是这白安总是让我感觉局促不安,好似他随时又有惊人之举,下一秒不知又会爆出什麽飞弓火弹。我倒抽一口气。
上楼前白安还跟著,我在电梯口把他堵住,不让他跟我一齐上去。
但我硬是不开口,只以手势代替我的意向。
「王枫,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他猛然打落我堵在门边的手,强行进电梯。
两个人都不愿让一步,我走出电梯,往电梯外的大理石墙一靠,本少爷不上去了,看他如何。
「你要跟我闹别扭是吧,我就揭穿你的真面目。」
他步出电梯拉住我的手臂,往接待大厅的方向拖去。他来过饭店许多回,能够测出此刻让我王枫出糗的地方。
我一只手死命攀著墙角,不要,我不要出去,眼睛已经气红了,脸颊发青。
他把我整个人拖起来,架在右手臂下方,猛烈的力道不像是开玩笑。
我一慌,跌坐於地,脸色已经快哭出来。
「王枫,你再不跟我说话我可要把你拖出去,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还有很多办法对付你。」
他威胁我,很认真、很认真的威胁我。
看我不答腔,他果真伸出手指头朝我胸前的纽扣捏住,一颗一颗解开。
白安,你要干什麽?
我抓著衣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他又解开我的皮带,把拉鍊往下一拉,我心一慌,果真忍不住一叫。
「你住手!」
他的手还贴在裤里,动作瞬间打住。
朝我面前正经八百说:「以後我跟你说话你就给我乖乖回话,知道吗?」
第十章
这世界何其广大辽阔,眼一张,少说也有千百个人物角色从眼中左进右出,右进左出。
然而,入眼後能紧紧抓住不放的又有多少。
一排樱花树,死不松手的寂寞,唉,还有一个刺眼的白安。
我终於明白体内的细胞是何等坚强,我不怕白安的拳头,想跟他好好正面交锋一次。
我的细胞如斯禀奏著大脑,来一次正面交锋,怎样。
过去我不把白安放眼里是最大的错误,原来我的隔壁两排斜後方住著一位匈奴人,看著我小王子的江山一一被打下来,我翻开历史课本,正身研究起历史的教训。
这个时候造个万里长城还来不来得及,不,来不及了,我砌砖的技术太慢而那万里长城的绵长又太伟大。那麽,还有什麽办法……?
我注视著台上的白安,他是历史组长,老师偶尔让他出点考题做做小考。
白安,你总有弱点的,别让我掐住,否则……
他把方才的小考考卷让我们彼此交换著改,改完把卷子收回给他。
我在班上编号七号。
中午,他走到我身旁抽出一张没写姓名编号七号的卷子问我有什麽看法。
我一愣,什麽事什麽看法。
他把卷子翻过背面摆放在我桌前,指著上方几个端正的字。
来一次正面交锋,怎样。
我何时没注意居然把内心的想法写出来,还落在他眼里,这下子就算是不想下战帖也像是个战帖,怎麽赖都赖不掉了。
我脸色丕变,抬头看著他,把卷子捏在手心里。
「王枫,你脸色怎麽这麽苍白。」
头头,你的话我记住,让他是吧,让这个匈奴人是吧。我憋住一股气把自己气得煞白,我气自己寻不出一个办法应对他的招。
我放开手心,把卷子还他,顿时起身想让自己冷静,朝外边走去。
空气冷得像冰窖,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我打了几个寒颤一个人往无人处挨。
顶楼的空气更冷冽,风飒飒鼓鼓地灌,我挨著冷风不到五秒,一个大手把我拉走。
「王枫,你怎麽了?」白安焦心地问。
「要你管!」我的眼眶气得红红地,更不想让他看到。
「你他妈的在干什麽?」他的话又臭又冲。
「不要你管!」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由不得你!」
他又发出口头禅,把我拦在寒风里,我身子簌簌发抖,他硬把我往楼下带。
我用一手一脚抵住门边,两人一上一下拉扯,忽地,他放开手,问我:「你想跟我打一架是吧,来啊。」高大魁梧的劲道又把我往顶楼拉。
我就这麽被他甩了五步远。
他一欺近我就紧紧掐住我的衣领,我被他的力量拉近,鼻孔相近不到三寸。
我终於出手了。
顶楼里的味道都被风卷得乾乾净净,湿的霉味、腐的木味全不复见。
我手中的拳头没停过,我,王枫,十七岁,出身在严谨世家,从来没打过架,我恼羞成怒把心头火全送回去,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白安,你故意整我,你故意整我对吧。我咽不下就是咽不下,打从我有思想以来,不入我眼的人随手一挥就扫光,只有你,只有你,故意跟我作对。
我的手酸了,停下来。
我喘著气,大口大口喘著。
风卷飞蓬,吹乱的发丝朝天际扬起,寒情万种的冬风,宁作煞气的冬风,只许刺骨的冬风里,两只黑瞳正面迎上,木曜的瞳仁有太多疑问,太多愤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