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讨论就这样漫无目的进行着,眼见着气氛越来越诡异,却没有结果。
听叶林说道这里,我不禁冷笑一下,能有什么结果?一个个理由都说得冠冕堂皇,一个是与家族没有什么联系的灵峰的学弟,另一个是一心同体的沧家大小姐,孰重孰轻还分布明白么?只不过是如果一点处罚都没有,传出去不太好听,就看要不要面子的问题。
果然,清灵峰的父亲咳了一声,四周无畏的“讨论”立刻静了下来。
“我清山承蒙各位厚爱,继任这个家主之位也有将近三年了。这件事情确实很难责断,一方是小犬的青梅竹马,另一方是小犬的朋友,双方都是新年清家请来的客人。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误伤是谁都不愿看到的。这样争执下去也不是办法,相信萧水草也不愿看到自己朋友的青梅竹马受到太严厉的责罚。”说完,清山还顿了一下。
听到这里,估计不是智力有问题的人,都能听出来一家之主的态度了,也响起了几声附和。
这时,灵峰却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穿过外衣下摆,插入裤兜内,慢慢踱步到了礼堂中央。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么?这样就满意了么?”他咬了咬牙,“双方都是清家请来的客人么?海哥似乎说是沧滢自己跟来的。”灵峰已经连名带姓叫起了沧滢,显然没有任何顺着父亲袒护她的意思了。“我记得年关未出阁的女孩儿都应留待闺中与家长一同度过。您邀请她过来是希望她成为清家人罗?”
下面一片哗然,虽然清山的意思大家也都猜测到了八九分,但是这么直突突的问出来的,灵峰还是第一个。
“不能这么说,小峰啊,小滢也是你的……”
灵峰打断了自己父亲的劝说:“不,海哥是我的儿时玩伴,沧滢却不是我的青梅竹马!若说和她有什么关系,只能说她是和清家有紧密联系的沧家大小姐。我对待她,如同对待清家亲戚一样,奖赏处罚,关爱呵斥,都如同对待清家后辈,仅此而已。”
“小峰,你!”清父大怒,但是叶林心理却有点不爽,对待情敌同自己家人一样,那分明说对待她和对自己一样么……果然同样的话,到不同人耳朵里理解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此“绝情”的话都能让叶林产生嫉妒,女人心,海底针啊。
“既然你们一直这样遮掩,我今天也索性把话挑明。无论清家与沧家关系多么好,我都不可能爱沧滢。这么多年,她处处针对叶林,我已经忍下,但是今天她居然无缘无故身藏暗器刺我朋友于重伤,是可忍,孰不可忍。”灵峰转过身去,将手从兜里抽出,握紧手掌食指直指沧滢,“你口口声声说不是故意的,又为何在袖中藏有匕首,在比赛之时也绝不露出,直到对方已然获胜,方才 突然袭击?可见你早有准备,一心想暗害于他。水草与你无怨无仇,他怕伤害到你,在比武之时已经选择了没有杀伤力的木棍作为武器,比武过程中也都点到为止,到最后他也没有击中你一次!可是你如何做的?”
此时,沧滢已经泣不成声。
“我清灵峰一直以诚对人,广交天下武学之士,以为兄弟,并立志誓为兄弟两肋插刀。可是今天,我之兄弟却因我而受伤。沧滢今日对水草下此毒手,明日她又将针对我的其他朋友。即使沧滢为我之妻,我也无法做一个为了女人而伤害兄弟,愧对朋友的人,更何况她本非我爱之人?我无法违反自己的原则!”
说罢,灵峰转身面向众人,送开手指,伸臂朝天:“我以清家历代祖先之名为誓,此生此世,绝不会娶这样一个泼辣狠毒心胸狭窄的女子为妻!”
礼堂一片寂静,以历代祖先之名起誓,是赌上家族荣誉的重誓,在没有宗教信仰的武学世家,这已经是最重的誓,一般除了生死攸关的关头,决不轻易不使用,灵峰此话出口,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小峰,你真是太大逆不道了,来人——”清父大怒,伸手指向灵峰,浑身颤抖,却被身旁的妻子一只手死死抓住,他侧头一望,妻子已然泪流满面,双眼悲戚,嘴里咬着手帕,另一只手掌前伸,仿佛要触摸几尺之外的灵峰。
顺着她的目光前视,灵峰的手掌中心一片鲜红,血滴顺着手掌流淌下来,流过手臂,滴向地面。
一滴,两滴,许久,才传来清父的一声叹息,“来人,关他禁闭……小滢之事……容后再议。”说到最后,已然无声。
两位家仆和医师走上前来,对灵峰鞠了一躬,小声道了一下歉,拉住灵峰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带他出了礼堂 。后面,清家族人,陆陆续续的也走了出去,整个礼堂,除了脚步,再无他声。
听完叶林的叙述,我一阵唏嘘。灵峰,我何德何能,竟能让你为我至此。
你那一直紧握的拳头会是多么疼痛!
你知道么,当我听到你竟将自己的手弄伤的时候,我的心更痛啊!
我拍了拍叶林的肩膀:“那现在灵峰还在禁闭中了?”
“嗯。”
“那其他人呢?”
“他们现在都在开会,讨论如何处理峰哥的事还有那女人的事。”原来还在讨论,可是,等等,是现在?
“那你怎么来了?”
“峰哥那天都,都那样了,他们的讨论还是和第一天一样,还有人说什么你一定不会想见到那女人受重罚的,她差点杀了你啊!我生闷气,就跑出来了。”叶林有些脸红的小声说,“后来去禁闭室外面他们不让我进去,又见不到峰哥,只好来看看你,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呜~呜~”
是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是没完没了的让人在面子和利益之间徘徊而已,那么就让我去帮他们斩断这团乱麻吧。
“叶林,你扶我去礼堂,我想见见清家各位家长。”
“这怎么能行!你现在这么虚弱。而且,而且,”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嘟囔,“你去了也没什么作用。”
“叶林,你相信我么?”
“当然,但是——”但是什么呢?但是你其实并不相信我么?不要说这种可笑的话了!
“那就没有什么但是了,相信我就听我的话,我们走吧。”
这件事拖得越久,对我越没利,人是爱遗忘的生物,与其等到他们在冗长的讨论中自我催眠完毕,还不如趁别人还记得我胸前鲜血直流的情景的时候主动出击。
剖心置腹
推开礼堂的大门,刚才在门外还能隐约听到的稀疏吵闹声瞬间消失了。我在叶林的搀扶下慢慢挪着脚步走向正对着大门坐着的一家之长,清山。
“山伯父,很抱歉打扰你们的讨论。但是叶林已经跟我说过现在的情况了,而且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也希望能够帮上忙。”我弯腰打算鞠一躬,却一阵恶心,身体晃了晃,叶林把着我手臂的双手差点滑脱。
“来人,搬只椅子来!”清山眉梢挑了一下,对旁边喊到,似有喜意,又转头朝向我“多谢贤侄好意,不过毕竟是我们的失误,才让您受伤的。”
一开口就把我和“你们”分开了,挑明说沧滢是你们那边的,而我只是一个外人么?
“不,请您听我说完。”我想大声说话,却感到嗓子一阵嘶哑,“比武之中,难免有伤害。我没有防备,也只因之前在学校的对决都是以木棍为武器,缺少实战的气氛,而让自己的内心过于幼稚,无法成长起来。这次我只经受了身体上的疼痛,就能够迅速成长,学到了武学非游戏的真谛,可谓因祸得福。而且,我相信,沧滢小姐并不是有意伤我如此之重的。”
我回头看了看沧滢,笑了一下:“因此,我强烈建议,不对沧滢小姐作出任何处罚!”
我环视四周,礼堂里的人几乎都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面孔,开始鼓起掌来了。还有少数人交头接耳,估计是对自己的“猜测”很准确而得意吧。
在这些人的心理,似乎最终“裁决”已经被定下来了,连沧滢望向我的目光都只有感激和愧疚,再无一丝妒恨了。可惜,我还没有那么宽容的原谅你。
“贤侄果然胸怀宽广,识得大体,老夫自叹不如。唉,小犬如果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终于提到灵峰了么?
“实际上,在这件事上,我认为清学长有一件事做的是正确的。各位应该能明白,对于我一个学弟来说,能够被清学长邀请前来清家过年关是多么荣耀的事情。所以在我来这里之后,真心希望能够回报清学长对我的关爱,对待清学长的所有亲戚朋友我都尽我最大努力去亲近,帮助。所以,当见到沧滢小姐之后,我从没有一句不礼貌之词,甚至在叶林语与沧滢对峙之时,还试图调节,柔化她们之间的关系,这点清学长,海哥,叶林都可以作证。”
说罢,我回头望了望叶林,她使劲点了点头。
“清学长将来是必成大器的人物,一定会友朋遍天下。而沧滢小姐,连学长邀请一个学弟都无法容忍,这样小的器量,将来怎能成为清学长身后的支柱?怎能母仪清家?因此,我认为清学长的决断是正确的!”
说道这里,我已经气喘嘘嘘了,但见四周人脸色巨变,千奇百怪,我有些暗中偷笑。
“不过,清学长发的誓是‘一生一世,决不娶这样刁钻狠毒心胸狭窄的女子为妻’,并不是‘不娶沧滢为妻’,所以……”我有些说不下去了,不仅仅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更多是更加深层的心痛,一种扭曲的嫉妒溢满心房——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呢?给我的情敌,一个伤害了我更伤害了灵峰的人机会?
我在扭曲的妒火唆使下没有说下去,但是显然别人都理解了。毕竟,如果沧滢将来真成了“贤良淑德”的典范,灵峰的誓言也就自然不用担心了。
“所以我认为,沧滢小姐应该更加注意言行,修身养性,遵守礼节。现在的清学长一定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成为被父母左右的姻亲筹码,而有抵触情绪,对于沧滢小姐的态度也会有失偏颇。但是我相信,时间会冲淡今日之事。日后,沧滢小姐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一家之主。”
样样洒洒之后,我脑中已经有些迷糊,才刚刚醒来,就废话了这么一堆,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只期盼清山快点发话,好让我能够回去休息。
“我看不必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侧身望去,门外阳光刺眼,两个身影徐徐前行,却只能看到黑色的轮廓。
“母亲,您怎么来了?”
“你已经不需要我在这个礼堂上了,不是么?”
“儿怎敢。”
清山的母亲么?那就是祖母了。
“那么就请听老身一句,以后一切顺其自然吧。沧家与清家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不需要再用联姻来让血脉交融了。小滢,你今后还是尽量少与小峰接触吧,以免以后传出去落人口实,对你的名节不利。”
清家祖母虽然已经行路困难,但发话依然有力,说完之后,全场无人反驳。而此时,我才看到,她身边那个一直搀扶着她走路的人,是灵峰。
一股热泪流下,刚才还一直支撑着我的身体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后来我在清家的任务,就是吃完了,睡完了吃,偶尔和人聊聊天,以养伤为名好好的享受了一番世家贵族的生活。而灵峰因为祖母亲自出面,所谓“禁闭”一事也不了了之,大家也聪明的都不提起。
眼见着回学校的日子将近了,我每次想到叶林描述的灵峰的演讲,就觉得很脸红,如果他是那样“正直”、“可靠”,那我是不是圣人呢?总是充满了邪气十足笑容的灵峰,变态又色情的灵峰,脑子转的比谁都快的灵峰,真的很难想象他义正词严的样子。我忍不住问灵峰一个憋了好久的问题:“叶林跟我说,我被刺伤那天傍晚在礼堂集会中你说自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坚决不做有违自己原则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则呢?”
“当然是——为情人插朋友两刀了!”
“啊?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我的情人。而我为你可是狠狠插了沧海那家伙两刀。”蓝色的发丝滑过肩膀,耳边响起一阵悄声细语,“要知道,他可是超级溺爱沧滢那个妹妹,平时一点委屈都不让她受呢。”
超级溺爱?我突然想起来被沧滢发出挑战的那天,不正是因为沧海因为她对我的语言不当而训斥自己的妹妹,还打了她一巴掌而造成的么?他不应该是对妹妹非常严厉的哥哥么?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沧海肯定是知道沧滢的性格的,那种情况下,沧滢会做出什么反应也会在他预料之中。我心理一阵悲哀,难不成这一系列事件其实早都在别人的控制之中了么?看来,这年头,人不可貌相啊!看起来老实的,可能很狡猾;看起来很清纯的,其实很刁钻。我自己也一样啊,看起来很开朗,其实很抑郁很爱胡思乱想阿。
当然,有些事情,我能猜测到一丝眉目,却永远无法猜测到事情的真相。
……
沧家兄弟回府之前,沧海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直接说“没想到你居然来了,我还以为这次不会有人给我送行了呢。”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玩的儿时玩伴啊。”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每次玩游戏,比武,我都输给你。无论做什么,我从来没有赢过你的时候,这次也一样。”
“不,我很佩服你,你差一点就赢了。不过我对沧家不感兴趣,也不想合并,所以现在这样最好,省得将来再和你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毕竟,一家只有一个家主,不是么?”
“你变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执着于他。我本来想,即使小滢无法成为你妻子也没关系,至少你将来会有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孙满堂,声名显赫。”
“谢谢你,你一直是最了解我的朋友。只是,你应该知道,龙有逆鳞,你不应碰触。你不应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你伤害最深的是小滢。你不应该让她对我抱有希望,又这样破灭。”
“呵呵,你还是那样自负、绝情。我也知道,这次做错了,但是我不是神,又怎么可能万事都是先预料周全。没想到反而促成了你在清家不可动摇的地位,果然是报应不爽啊。小滢那边我会照顾好的。”
“海哥,保重。”
“保重。”
夕阳下,火红的身影渐渐远去。
微风中,蓝色的秀发轻轻飘扬。
……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发生。就像我并不知道自己熟睡的夜晚,会常常有一个人悄悄为我盖上被踢到床下的被,然后在我额头上,轻点一片温柔,又悄然离去。
友人惊变
三十多个昼夜的假期仿佛弹指一挥,回到学校,一切似乎如常,有些东西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假期发生的许多事情中最瞩目的莫过于黑水帮主伏明向似飘雪挑战失败一事。黑水帮屹立于岚枫大陆西北几十年,尤其近些年行动极为高调,行事狠辣,俨然已成为了北陆第一大帮派。飘雪学园作为一个教育中心和学术研究机构,一向比较低调,而且地处北陆偏东侧,本与黑水帮井水不犯河水,从未受其骚扰。只可惜树大招风,当似园长成为北陆著名人物之后,黑水帮主也看上了飘雪学园这块风水宝地,以保护费等各种名义要求贿赂以及收编不成之后,便频频骚扰,不过因为基地远在西部,每次都还没进校门就被打跑了。吃了这么大的亏,伏明如何能甘心?据说他去年练了某种不必自宫就能大成的武功,于是向似园长挑战,赌注就是飘雪学园:园长胜,则黑水帮永不在飘雪学园方圆100里内有任何行动;伏明胜,则在飘雪学园内建设专属建筑以及大门作为黑水帮的分舵。在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情况下,似园长只好应战,并再次巩固了自己的传说:
伏明站着进入学校比武场,被人抬着出去的。
伏明在此战之后声望大不如前,为他寻来“绝世秘籍”的军师也被处斩,属下纷纷反叛,自立为帮,偌大的黑水帮就此四分五裂,其中的一个分舵主参天还进入了飘雪学园任教,成为武学院一年级的指导教师,因为其面貌凶悍,身材高大,为人“粗犷”,被学生们把他与原先一年级的武术指导现实践指导齐老师并称为“横路敬二”。当然,后来参老师与齐老师经常一同出入,由于其二人在身高上有一定差距,每每学生看到他们,都会大喊“参差不齐来了!”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