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娶五房?别和我开玩笑了!老爷连三太太、四太太那儿都不去了,这孙少爷您是知道的呀!娶五房干什麽,摆在那儿看呐!倒是您啊,孙少爷,您什麽时候把孙少奶奶领回来,让我们大家也看看。听说是个大美人?”
“什麽孙少奶奶?”
“别瞒了!虽然不是名门正娶,但老爷这麽疼您,一定不会怪您的。领回来先做个偏房,等老爷再给您明媒正娶个不就行了。那麽漂亮的姑娘,养在外面多可惜呀!”
“你怎麽知道的?”
“有人在重庆都看到了。”
“我爷爷呢?他知道吗?”
“老爷怎麽可能不知道。您离开上海那会儿,老爷找您都快找疯了。终於听有人说您在重庆,还是老爷亲自问的呢!”
唐逸宣心里叫了一句,“天呐!!”
晚上,天都黑了,唐敬宜才从总柜回来。他不是不想见唐逸宣,可唐逸宣一见到他就要和他……他何尝不想?他想,他想他,想得都快要疯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老了,可唐逸宣还年轻,况且他在外面已经有了女人,自己就不能再耽误他了。
这次他们没有一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已经算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了。唐逸宣昏迷的时候,晚上,他凝视著唐逸宣年轻俊美的脸,看著,看著,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张他看了将近三十年的面孔,今後将再也不属於他了。他爱过他,他应该知足了。他在垂死的边缘回到自己的身边,想死在自己的怀里,他该知足了。现在,他终於理解唐逸宣的心情了。想著想著,不自觉地就亲上了唐逸宣的嘴,他的鼻子,他的眉,用手抚摸著唐逸宣年轻的身躯,回想著他们在一起时的甜蜜时光。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唐逸宣想了一天,终於等到唐敬宜回来了。他躺在黑暗中没有动。
唐敬宜一看里屋的灯是黑著的,就觉得奇怪,赶紧进来叫,“逸宣!逸宣!你睡了吗?”
进来看唐逸宣好像已经睡著了,摸摸了他的头,觉得没有什麽异样,出来合衣躺在了外屋的床上。
还没闭上眼,唐逸宣突然一声不响地拿著盏油灯站在他的床前,吓了他一跳!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唐逸宣慢慢地、不愠不吞地说道,
“唐,敬,宜,我现在回到里屋的床上躺下,数十下。在我数完之前,你要是没有脱了衣服进我的被窝,我……立,刻,就,走。”说完,还没等唐敬宜反应过来,又飘进了里屋。
唐敬宜这辈子,连名带姓地被人叫,好象这还是头一次。
消化了二秒,一想不对,赶紧冲进里屋,站在唐逸宣的床前。
“逸宣……”他求饶似地叫了一声。
“6、7……”唐逸宣已经吹灭了灯,躺在黑暗中,只管出著声慢慢地数著。
数到8的时候,他提高了声音,吓得唐敬宜真的什麽都不想了,慌慌张张地扒了衣服就进了唐逸宣的被子。
唐逸宣在心中说,“好悬啊!这种赌博今後再也不玩了,真是对心脏没好处。”他也不想一想别人的心脏。
唐敬宜一进来,他立刻扑到唐敬宜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这具他千思万念的身体。
“敬宜……,你不要我了吗?”先倒打一耙!带著哭腔,让唐敬宜听了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八瓣。
“逸宣……我没有~”
“你要娶五姨太了……”这招叫平空捏造。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唐敬宜恨不能把造谣的人劈成八瓣。
“逸宣!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这是真正的胡诌。唐敬宜真想立刻看到这份“很多人”的名单。
“不要听别人瞎说,逸宣。”
“很多人说你要娶亲了我都可以只相信你吗?”
“……”唐敬宜那麽聪明的人,有点被唐逸宣绕糊涂了。
“那只有一个人说我娶亲了,你就信了?”
“逸宣??”
“敬宜……,那只是工作上的掩护。你怎麽那麽傻呀?我的敬宜!你都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了吗?你冤枉了我,你委屈了我,你不相信我,你还一个人胡思乱想,不来问我,你说,我该怎麽惩罚你?你该怎麽补偿我吧?嗯?”
好一通无理抢三分的狂轰烂炸……
“逸宣……!!真的吗?真的没有娶亲吗?”唐敬宜一下子有了一种从冰窖里被救出後,又被放在暖炉旁的感觉。
几个月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就象一具僵尸一样的活著。多少次,他想问唐逸宣,他是多麽想亲耳听见唐逸宣告诉他,那不是真的。可是,他更怕唐逸宣嘴中说出的那个能杀了他的“是”字。
现在,唐逸宣亲口告诉自己,没有成亲。他象冻僵的东西被化冻,需要一段解冻的时间。可是,唐逸宣就想趁他还懵著的时候把他骗到手。
“唐敬宜!你竟然还敢怀疑我的贞操?!好,来吧……我让你验明正身……”唐逸宣豁出去了。
“逸宣~,逸宣……,我的好逸宣……”唐敬宜觉得自己幸福得都流泪了。心想,逸宣,我冤枉了你,你打我吧,骂我吧,杀了我吧,怎麽著我都行……
“敬宜~,敬宜……,我的傻瓜敬宜……”抱著唐敬宜的唐逸宣想,我的哄人本领为何如此高杆?真是爱情造就天才呀!
那一夜,两具相思太久的身体紧紧地又缠绵在了一起,两颗相互爱恋著心又融成了一个。
第二十章 同年同月同日死(完结)
唐逸宣伤好後,又回到了上海,改名换姓,在另外一家医院做他的外科医生。照旧过著血雨腥风的日子。
唐敬宜为了他,尽早地交接了家族事务,已经是半隐居的状态。他想,他在上海虽然帮不上唐逸宣什麽,但至少他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上海他有一些关系,万一有个什麽事,不至於鞭长莫及。
唐逸宣最担心的就是唐敬宜的身体。他知道,唐敬宜自从知道自己的事後,就没有过过一天不提心吊胆的日子。让他远在千里万里的地方吊著个胆,还不如就让他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这些年,就是因为自己总是让他担心,唐敬宜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也可以尽力的照顾他。
这一年,日寇的铁蹄踏入了东三省。唐逸宣似乎比以前更加地忙碌了。
局势在一天天的恶化,国土在沦丧,生灵在遭到涂炭。虽然国共再次携手,全国上上下下掀起了抗日高潮。可华北还是沦丧了,膏药旗很快就飘到了上海的近郊。
战势还在离上海很远的地方时,唐家的上海分柜就全柜迁回了四川。唐敬宜就是不跟分柜的人一起走,非要留下来等唐逸宣。
战势离上海越来越近了。唐逸宣已经被编制到国民党的战地医院负责急救工作,上海失守前是绝不可能离开的。
这麽多年,他头一次对唐敬宜高声讲话。他说战势一旦打响他根本就无法顾及唐敬宜,万一有事时,没有唐敬宜他也许能更快一点的脱身。外科医生战时是最缺、也是最需要的。就算他是一个没有任何信仰的中国人,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上海。
唐敬宜知道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自己就是舍不得离开他。最後,唐敬宜终於妥协了,唐逸宣含泪将他送上了国民党高官眷属乘坐的飞往重庆的飞机。向他发誓,一定平安地回去见他。
上海保卫战打响了。这是一场明明没有胜券也必须要打的战争。唐逸宣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抢救著伤员和市民。最後的最後,他和溃败的守军一起撤出了上海。
上海,从德国回来後,唐逸宣几乎在这里生活了十个年头。这里有他和唐敬宜生活过的公寓,租界里有他经常用来秘密集会的别墅,现在却都要落入日寇之手。看著硝烟弥满,被打得千疮百孔的上海,所有的人都流泪了。
唐逸宣与上海的守军告别後,决定先回家去看看唐敬宜。一是不知道他平安到家了没有,二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
唐逸宣辗转了近一个月回到家,等待他的是一句让他立刻就能昏过去的话,“孙少爷,你碰到老爷了吗?”
唐逸宣强忍住怒火,才终於弄明白。唐敬宜平安地回到了家。但没过多久,就知道了上海沦陷的事。
当从重庆打听到唐逸宣所编制的那个军全军阵亡的消息後,唐敬宜再也坐不住了。他不顾全家上上下下的反对,坐上一辆车,带著一个夥计就往上海方向出发了。
长江上的船只,早就被国民政府征用,只有走旱路。走旱路,从四川到上海,是一个什麽概念呀!
唐逸宣差点没破口大骂那个没用的唐子章。唐子章看出了唐逸宣对他的怒火,赶紧带著哭腔解释道,“逸宣,你也知道,我爹他除了听你的,他还听谁的呀?”
唐逸宣指著那个说是和老爷一起出了门的夥计问,“那我问你!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和老爷走到宜昌附近的一个小镇,老爷就病倒了。我去给老爷请大夫,回来的路上遇到兵爷说,那一带要打仗,全部都被封起来了。里面的不能出外面的不能进,我就再也没能见到老爷了。呜~呜呜~呜……”
“好了!给我备两匹好马,我立刻就走。”唐逸宣一想到生著病的唐敬宜一个人被丢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心都凉了。
他穿上了国民党的军服,动用著自己军医的身分,卖了马给北去迎敌的部队,一路搭车,一个多星期後来到宜昌附近的那个小镇。
从上海的第一声枪响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这一个多星期他几乎又没闭过眼。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唐敬宜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一个破草席上,叫著他的名字。
他一直在心底默默地呼唤著,“敬宜,你坚持住!你一定坚持住,我来了!”
他知道,自己与其是在呼唤著唐敬宜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他脱去了军服,在守备最松懈的时候混进了小镇,按夥计说的找到了那家客栈。
客栈里只剩下一个看店的夥计,根本已经没有住客。夥计听说是来找唐敬宜的差点没给唐逸宣跪下来。
“谢天谢地!终於有人来找这位爷了。他要是死在我们店里算怎麽回事呀!要不是事先就给足了房钱,不满您说,这兵慌马乱的,我们早把他请到外面去了。”
唐逸宣推开客栈一间上房的门,见到了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唐敬宜躺在床上,一听见门响,就叫了一声,“逸宣……”
“他躺我们这儿快俩礼拜了,天天只说这二个字!”夥计愤愤地说。
唐逸宣打发走了夥计,来到了床前。
唐敬宜昏睡著。脸颊消瘦得深深陷下,颧骨高高地凸起。灰蒙蒙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唐逸宣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麽时候开始流的,就已经沾满了一脸。
他轻轻地坐下来,将唐敬宜抱入自己的怀中。一边轻轻地叫,“敬宜,敬宜,我来了,我来了~”
怀里的唐敬宜睁开了眼睛,“逸宣……,是你吗?逸宣?”
“是我,敬宜。是我!是你的逸宣……”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直听见你在叫我。”唐敬宜的脸上露出了那麽满足、幸福的笑容。
“敬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唐逸宣抱著唐敬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乖,不哭,不要哭……逸宣,不哭阿。”唐敬宜依然象唐逸宣小时候那样哄著他。
见到了唐敬宜,就象走丢後又见到了娘亲的孩子,大哭一场後的唐逸宣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只要和唐敬宜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就是死,也是从容安心的。
“敬宜,不是说好了,在家乖乖等我的吗?嗯?来~,先躺下,让唐大医生看看你怎麽样了。”平日的唐逸宣又回来了。
抱著唐敬宜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唐敬宜浑身滚烫。轻轻地放下他,爬下仔细地听了听他的心脏,又听了听他的肺後,唐逸宣的心凉了。
“敬宜,心脏的药还有吗?”伏在唐敬宜的耳边轻轻地问。
“没有了,很多天前就没有了。”唐敬宜轻声地回答。
“知道了。”唐逸宣忍住自己的眼泪轻松地说。
唐敬宜病倒在这个小客栈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他不怕死,但他是多麽想在死前能再见一眼唐逸宣啊!
那个倔强的孩子,说不定已经……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答应过自己,一定活著回唐家大院的。
不断地告诫著自己,将那个夹著唐逸宣照片的皮夹放在手边。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就一直不停地祷告著唐逸宣的平安。後来的几天,客栈的夥计看他几乎是一整天都昏迷著,所以连饭也不送了,天天只在他的床头放碗水就走人。
昨天开始、他突然异常地清醒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耳边阵阵传来唐逸宣的呼唤声。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觉。他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的逸宣了。他把那个皮夹放在自己的胸口,用手抚在上面,闭上了眼睛,回到了唐逸宣生下後,自己见到他第一眼的从前……
睁眼再见到唐逸宣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他的逸宣还活著!他这辈子再没有遗憾了。
“逸宣,外面怎麽样了?”唐敬宜吃力地问。
“被围起来了。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不过没事,让我先治好你的病,再带你回唐家。”唐逸宣轻松地说。
“逸宣,你拿什麽给我治呀。我知道自己。逸宣~,看到你平安,又能在最後见你一面,我真是高兴。答应我,逸宣,回唐家去,平安地回唐家去!”
“不……,敬宜,不,不,不……敬宜……”唐逸宣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扑到了唐敬宜的身上。
“逸宣……,这辈子有你,我真的是知足了!我知道,金银财宝、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有你,是老天恩赐给我的灵魂。能死在你的身边,我真的很安心、很知足。逸宣,你还年轻,好好地活下去,替我活下去。答应我,逸宣……”
“不……! 敬宜……,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我们的誓言?你说我是你的灵魂,你何尝不是我的生命?没有你,我怎麽活下去?求你,不要让我离开你,不论去哪里,不要让我离开你。只要让我在你的身边去哪里我都无所谓,只要和你在一起。你等到了我,就是老天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敬宜,求你……,兑现你的誓言。”
“逸宣~,不要啊,不要啊,逸宣……”唐敬宜这时真恨自己怎麽就没有早点死。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唐逸宣看了看四周,站起来想了想说,“敬宜,等我一下。”就走出了房间。
一会儿他就回来,拿来了二只蜡烛点了起来,又出去打来了一盆热水。唐敬宜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二只蜡烛竟然是红色的。
唐逸宣抱起了唐敬宜,用热热的毛巾轻轻地替唐敬宜擦著脸。然後松开了他的头发,找来梳子,替他仔细地梳理了一番。看著唐敬宜说,
“嗯!真是不错!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四川巨子!”
“逸宣~,你要干什麽?唐敬宜虚弱地问。
“我要和你拜,天,地!敬宜……,可以吗?“唐敬宜的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唐逸宣擦干净自己的脸,又细细地梳了梳头。郑重地走到唐敬宜的面前说,
“敬宜……,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请你成全我。来……,新郎官!我抱你起来……”
唐逸宣抱著已经很轻的唐敬宜,双双面对著跪在了地上。
“苍天在上,我唐逸宣,愿意嫁给唐敬宜,做他今生今世,生生世世的妻子。不论贫穷与富贵,不论疾病与衰老,相依相伴,永不分离。今生不能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我愿与他同年同月同日死。来生来世,再来生,再来世,哪怕变牛变马,不要漫长的相互等待,只要分分秒秒都能在一起。请老天成全!唐敬宜……,你,愿意娶唐逸宣为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