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玄月也不多解释，微微用力挣开手。
“生气了？”悒香站起身，看着冷玄月瘦削的脸上没有表情。
“没有。”冷玄月淡淡地答道。
悒香轻笑，转身走了几步，靠在椅子里，“还有十日，玄月就要回去了。”
冷玄月不知悒香接下去要说些什么，也不好开口，只等着悒香的后文。
“玄月有没有想过怎样谢我？”
冷玄月一滞，他虽然早已想过此事，却终究没找到答案。
“悒宫主想要在下……”
“叫我悒香，我希望从今以后都叫我悒香，就这事，不知玄月愿不愿意答应？”
这回轮到冷玄月错愕了，“就……这样？”
“就这样。”悒香微笑着站起来走到冷玄月身边，坐下来凑到冷玄月耳边，“要不，玄月希望我提什么要求呢？莫非……玄月愿意陪我睡上一晚？”
“如果你当真这样想，我会的。”冷玄月的语气冰冷，悒香确是再不敢靠近了，两人之间仅距一寸，悒香看着冷玄月的眼睛里一片冷漠，心中不由得一痛，为玄月痛，也为自己痛，为自己这么些年的心血终究付诸东流而心痛。
“玄月，你难道对我就没有动过哪怕一点点心？”
“悒香，你劝我不要自欺欺人，要我接受尘儿忘了我的事实，我做到了。那你呢？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我和你之间没有可能，就像现在的我和尘儿。”冷玄月的眼中划过淡淡的哀伤。
悒香看在眼里，却不再多说什么，倒是斜倚在床边，似无意地说了句，“下个月就是尘儿的生辰了，不管怎么说，在江湖人眼中，他还是‘无尘公子’，去年正好赶上武林大会，今年就顺带着去年的一起办了。届时，我会宴请武林各大门派，玄月有空的话，不妨也来一趟。”
第三十八章
这一晚，悒香倒是很早便离去了，离开的时候心情似乎不大好，冷玄月想说点什么，终究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冷玄月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只是他太清楚这种无望的感情任其发展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如果没有当年的手下留情，放了柳落尘一条生路，如今也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夜深露重，有了些寒意，紧了紧身上的棉被，脑中闪过一丝回忆。
真是可惜，若是冰绡来得再早些，我就能给你做一身寒衣了。
呵，不知尘儿现在还记不记得如何做寒衣了？
伸手探到胸前结痂的地方，那一刀若是刺地深一些，是不是会好一些，是不是我们都解脱了？
“门外有人吗？”冷玄月突然问了声。
“回冷阁主，小碧在。”
“你进来吧！”
门开了，小碧走进来。
冷玄月坐起身，歉意的笑了笑。小碧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见，还听说冷玄月喜怒无常，但这几守在门外，却不见冷玄月有什么异常之处。这是冷玄月第一次叫她进屋，自然是忍不住不看，偷偷抬眼瞄了他一眼，这一瞄，恰巧月光流泻，笼着面前的人，眼中淡淡的笑意透着温柔，不带一丝肃杀，薄薄的唇勾出一道弧线，却不锋利，也不尖刻，只是柔媚，却又不似宫主那般魅惑，只是淡淡的，若隐若现。
小碧的一颗芳心瞬间乱了。
天下都说宫主的容貌冠绝天下，但在小碧看来，宫主太过阴柔，那种时隐时现的邪气让人心有余悸，倒是眼前的人，更让人怦然心动，温柔如水一定就是这样的。
“小碧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小碧赶紧跪下，颤抖道，“冷阁主，你快别折煞小碧了，小碧只是个丫鬟，担当不起，有事你只管吩咐。”
“小碧姑娘，我还是被囚之人呢！”冷玄月打趣道，人却已经下了床，循着方才小碧说话的声音，伸出手，笑道，“起来吧。我一直让小碧姑娘晚上都不能睡下，如今你再向我下跪，那我岂不是该千刀万剐了！”
“冷阁主快别这样说，小碧是个下人，理应听从主子，主子让小碧来伺候冷阁主是小碧的福气。”小碧只顾说着，却一直起身。
凉意更重了，冷玄月只穿了件薄薄的亵衣，身上又有伤，忍不住“咳”了几声。
小碧吓得脸色苍白，抬头便看见眼前伸过来的手，一下愣住了。
冷玄月似乎感觉到小碧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便道，“来，起来吧。躺的时间太久了，今晚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转转可好？”
小碧一听，顿时慌起来，“冷阁主，宫主说……”
“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碧见冷玄月误会了她的意思，忙解释道，“宫主说冷阁主身体不好，今晚凉气重的很，万一……”
小碧的声音越说越小，冷玄月眉头微微的一蹙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小碧低下头，咬咬牙，转而又抬起头，坚定道，“好吧，不过，冷阁主等一下，行吗？小碧去拿件裘衣来。”
冷玄月笑了，小碧觉得这笑容仿佛漩涡，一下子将她卷了进去。
“好，不过，小碧姑娘还是先起身吧，地上很凉的，膝盖会痛的。”冷玄月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将小碧扶起来。
小碧紧张地连呼吸都没了，鬼使神差一般道，“冷阁主真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好人？”冷玄月轻笑出声，“小碧姑娘，有时候眼见的未必为实，耳听的也不定是虚。”
小碧不知冷玄月为何突然说出这句话来，无端地有些害怕，却想到方才答应了冷玄月要出去转转，便去那裘衣去了。
小碧走后不久，一个人影便施施然走进屋。
“眼见的未必为实，耳听的不定不虚，冷阁主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尘儿果然没走。”
“你知道？”
冷玄月摇摇头，“我猜的到。”
“冷玄月，你很自负。”
冷玄月笑而不答，“不是自负，是自信，因为你是尘儿。”
柳落尘讽刺地笑了笑，“直到现在，你还这么死抱着不放，不觉得有些可怜吗？”
冷玄月没有回答，倒是反问了一句，“尘儿，我有件事情想弄清楚，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
“悒香是不是姓柳？”
柳落尘拍了拍手，笑道，“你还不算太笨，终于想到了这点了，这个问题，我回答你，是。”
冷玄月自嘲地摇摇头，终是笑了。
“怎么？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有斩草除根？没有杀了我？”
“不曾后悔。若是当年我杀了你，我才会后悔莫及。”
第三十九章
冷玄月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他的这句话，让柳落尘的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柳落尘心里乱乱的，握紧手中折扇，有些急躁道，“你就没什么别的事要问的？”
“有，只是一想到可能的答案，便不敢问了。”
柳落尘冷笑了声，“没想到啊，你冷玄月也有不敢的事情？”
“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敢，但却做了。”
“哦？听冷阁主的意思，这次似乎也打算做……”
“没，我还没想好。尘儿可愿意陪我一同出去转转？”
柳落尘盯着冷玄月的脸，沉静一如往常。
“好。你等一下……”柳落尘似乎直到此时才发现冷玄月的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亵衣，顺手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一件衫子，斟酌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帮冷玄月穿上。
冷玄月面带微笑，任着柳落尘摆弄，柳落尘将细窄的腰带替冷玄月系上，冷玄月突然问了句，“尘儿，好看吗？”
柳落尘神色一呆，踌躇了片刻，才道了句，“不好看，你太瘦了。”
冷玄月笑弯了腰，“傻尘儿，有你这么直接的吗？”
柳落尘又是一愣，傻……尘儿？
柳落尘扶着冷玄月出了门，迎面撞上拿着裘衣的小碧。
“冷阁主，‘无尘公子’……”小碧有些哆嗦。
“小碧姑娘，谢谢你，我让‘无尘公子’陪我出去就好了，你休息会吧！”
“这裘衣……”小碧看着手中的裘衣，心里有些不自在。
“不必了……”
“给我好了！”柳落尘竟夺过裘衣，披在冷玄月的身上，“手这么冰，握得我都冷了。”
冷玄月歉意地笑笑，却没有多言，身体却往旁边移了移。柳落尘心知他的意思，不留声色地将冷玄月又扯到身旁，“这里不是潇雨阁，你不熟的，我就吃点亏好了。”
和柳落尘两人往前走了段路，冷玄月估计小碧听不见了，才问了句，“悒香是不是走了？”
柳落尘不妨他竟会问这个问题，顿了下，才道，“你怎么知道？”
冷玄月笑着摇摇头，却没有回答。
柳落尘心中惴惴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没话找话，“你刚才说没想好，现在可想好了？”
“不必问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冷玄月转过脸，氤氲水雾将他的脸衬得不真实，伸出手，却在中途又放下，“尘儿，我当真可以放心了。”
“你在说什么，听得我好别扭！弄得像我是你什么似的……”柳落尘有些不自然。
“我们回去吧。”
“才出来就回去？”柳落尘惊讶地问道。
“太冷了，小碧说得对，今晚夜凉……”话未说完，冷玄月惊觉柳落尘将自己抱在怀里，很意外，太意外了。
“傻尘儿，快松开，这样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冷玄月笑着用手推来柳落尘的手臂，却发现柳落尘浑身上下都僵住了。
冷玄月眼里荡起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依旧是带着笑的口吻，“‘无尘公子’，我不是悒香，快放开吧。”
悒香二字似乎提醒了柳落尘，蓦地松手，却又忍不住将冷玄月搂在怀里。
“尘儿，松手！”冷玄月敛去了笑意，语气也重了些，“回去了。”
柳落尘不听，依旧将手扣得紧紧的，冷玄月抬起手，手中浮起淡淡的雾气，对着柳落尘的手臂拍去。
柳落尘手臂被冷玄月的柔冰阴煞掌第一层的冰针所刺，痛得一下弹开了，抬起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口中却叫道，“小月！”
冷玄月本以为自己恢复了三成，没想到刚出手，寒气便汹涌而出，在体内四窜，紧紧按在胸口，有些血色的脸上蒙了层淡淡的霜气，一手将柳落尘伸过来扶他的手打开，喘着好半天，才哆嗦道，“柳公子，不要给我添麻烦，更不要让自己为难。小碧姑娘，你出来吧。”
隐身在暗处的小碧没想到冷玄月竟已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心里只以为他是故意诱她现身，便依旧不动。
“小碧姑娘，咳咳……树后面有什么宝贝吗？”
小碧这才知道自己露馅了，半推半就地走出来。
“小碧姑娘，可不可以送我……回去……”寒气侵入五脏六腑，冷玄月气喘地越发粗重起来。柳落尘又想去扶，却被冷玄月冷冷的目光吓得停了手。
小碧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扶着冷玄月。
“对不起，小碧姑娘，麻烦你了。”
小碧刚碰到冷玄月的手，整个人都麻木了，那种寒冷，已经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了！
“快带我走！”冷玄月压低声音，在小碧耳边道。小碧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决定脱去伪装，一手围住冷玄月的腰，一招绕清风，两人便当真如风一般进了内殿，只留柳落尘呆呆地站在草地上。
冷玄月早已想到小碧绝非一般侍女，当下也不吃惊，只是边哆嗦边道，“小碧姑娘，我求你一件事，你能否答应？”
“阁主放心，我不会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的。”
冷玄月无力地笑了笑，“那就多谢了。”
“冷阁主，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宫主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把解药给你，以后你还是少动用内力。你的伤势并没有好转，而是在恶化，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清楚。你还要多多保重才是。”
“小碧姑娘，谢谢你，我会记住的。”
小碧将冷玄月安置在床上，又给他加了些被褥，添了暖壶，才走出去。
关了门，小碧靠在门上，心里却怪自己话太多，竟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废话，而且还是宫主规定不能说的废话。也许是那种如水的温柔太诱惑了，遇到的瞬间，自己便已失足陷在其中。
第四十章 完结
之后的几天，悒香一直没来，倒是给了冷玄月恢复的时间。
直到第四日傍晚，悒香的身影才出现在雕格窗门外。
冷玄月似乎知道悒香要来一般，一直立在窗前，等着门声想起来，转过身，道了句，“悒香。”
悒香淡笑，媚眼勾魂，可惜冷玄月眼睛尚未恢复，倒是颇有些可惜。
“莫非玄月几日未见我，念起我来了？”悒香调笑着往中间走了几步。
“是。”冷玄月莞尔一笑，似乎应着悒香的玩笑。
“玄月此话当真？”悒香有些惊讶，却不致失态，上前紧了几步，复又停了下来。
冷玄月没有回答，离开了窗前，顺着床边一路走到和悒香仅隔几步的位置，停下。屋里的布置，他已渐渐熟悉，行动也就自如多了。
“悒香上回说过要和我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这话还当不当真？”
“玄月是当真这样想，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这回悒香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竟不再觉得诧异，只是带着笑意，往后面退了几步，舒适地躺在椅子里，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随意地敲起来。
“悒香心里清楚，何必还要多问？”冷玄月的手抚在床头的纹雕反问道。
“玄月说说看，我倒真有些不明白了。”悒香停止了敲击，双手笼着，微仰着头，看着冷玄月平静的脸。
“悒香想要从头听起？”
“愿闻其详。”悒香挑起眉头，紧紧盯着冷玄月。
“两年前设计带走尘儿的是你。”冷玄月扶着床头坐下来，倒是不紧不慢的模样，说起话也是波澜不惊，甚为平静。
“这点我早已与你说过了。”
“是，你是说过了。但你没有明说尘儿和你之间的关系，你从未说过你也姓柳。”冷玄月说完，停了下来，似在等着悒香将这句话消化，可悒香似乎用不着笑话，紧接着问了句“然后？”
冷玄月眼角微微动了动，脸上依旧平淡的很，“然后是一年前尘儿刺杀我，这一次也是你授意的，只不过你没料到他会失手。”
悒香笑出声来，冷玄月的手突然一紧，眉头微皱，“怎么，不对？”
“没什么，你继续说下去。”悒香不动声色地说着，手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个竹箫。
“那日，剑雨阁外我将尘儿推给你，这是我最大的错。如今想来，也只能怪自己太不信任尘儿，没想过尘儿也有苦衷。”冷玄月有些黯然。
"之后便是尘儿失忆的这场戏。他演的太投入，却不料你早就怀疑他失忆有假。尘儿本不是个阴险狠毒这人，却被你逼到不得不伪装成这般模样，为的是能活着，杀你报仇，因为当年灭了柳叶门的是我，而背后制造这棋局的却是你。”
“玄月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些事情的？”悒香将竹箫收进袖子里，站起来，在屋子里边踱着步子，边问道。
“这还要多亏了悒香你的照顾，让我在这里静养地，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想清楚些事情。尘儿伤我的时候，你一直在附近。那天尘儿的戏当真演的不错，我也确实对他死了心，只是后来尘儿突然来看我脱口叫我‘小月’的时候，我有些愕然。后来，便是四天前，你突然离开，他又来看我。我更是觉得疑惑，他以前是顾忌你才不对我动杀手，那在你说了丢弃他之后，他还顾忌什么？应当直截了当杀了我，但他却没有。”冷玄月依旧平平静静的，语调也没什么起伏。
“后来我想明白了，原来两次都用了‘请君入瓮’的法子，上一次尘儿也以为你已经走了，才来看我。但他却失口说了些不能说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