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真读了墨岚国的历史,因为墨岚是四个国家合并,所以世袭侯爵几乎没有,战乱中墨离风招收了许多下层能人,才没有别国“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现象。也正是因为墨岚的等级分化并不严重,九月邪才敢大胆提出一视同仁的思想,改革科举制度。
九月邪的表达简洁明了,力求用最少的字数完成问题,皇甫浅素将三页白纸看了十数遍,难掩心中的震惊。除了震撼于他所要求的改革,并且,他在字里行间看到了一种全新的理念,一种不曾有过的思维,三页白纸黑字让他明白,眼前的人有自己独特的思考方式,也许他尽力掩盖了自己的本性,善察人心的皇甫浅素依然能看出那份无法彻底与世俗相融的观念,他想到的东西,人人都不敢想,没有人敢于打破千百年的陈旧规矩,而九月邪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皇甫浅素身在墨岚,虽是世族出生,却也没有贵贱的思想隔阂,认真考虑的九月邪的计划,若能完整实施,带来的好处是无法估量的,且可以解决墨岚的重大问题之一。只是这种可能性,除了他,还真没人想到过。
“其实还有好些东西,只要你能接受,我就敢想,墨岚是七国之中贫富差距最小的国家,也是思想最开放的一个,连年的战火足以让人在生死存亡间明白一切。”皇甫浅素闻声抬头,九月邪一双血红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农耕需要进步,商人需要提高地位,工匠木匠铁匠……墨岚有太多东西需要挖掘。浅素,你懂的,是吗?”
窗外温和的阳光照亮了皇甫浅素如玉的微笑,终只得一声轻叹,“是吧……”
这一日,他们把酒言欢,泛舟碧湖,共游繁华街巷。二人只觉得,许久没有如此舒心过,放下心事,在夏末秋初的日光里抛弃所有伪装。
天色昏黑的时候,皇甫浅素孤身一人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灯火刚起,烛光暖了一室冰寒,墨离风似乎早有预感,甚至不需要通报,就直接放皇甫浅素入内。
素衣明眸比烛光更加纯粹明亮。墨离风放下手中的公文,笑着拉了把椅子过来,“今天跟九月邪出去了?”
“是啊。”皇甫浅素大方坐下,没有被皇帝服侍的自觉,“他是个……很难形容的人。”
“我正头痛该给他什么职位。”墨离风有些挫败,“想来想去找不出个合适的位置,白白放过又太可惜。尚书、侍郎该差不多吧?”
“其实有空缺的位置呀。”皇甫浅素挑眉转眸,面色微红还带着些许酒意,“墨岚国的左相之位——不是一直空着么。”
墨离风怔住,看了看皇甫浅素,小声问,“那个……浅素,你喝多了吗?”
皇甫浅素瞪他一眼,“我是没有分寸的人么?”
“……”
“离风,我以为你相信我的识人能力。”
“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但是来历不明……”
“他是真心为墨岚。”皇甫浅素难得语气如此斩钉截铁,神情中暗含一丝薄怒,起身向门边走去,“我话尽于此,你自己想吧。”
就在皇甫浅素的手触到木门作势要推时,身后突然传来墨离风沉稳的音调,“明天起是祭祖,等祭祖一过,我就昭告全国封他为左丞相。”
皇甫浅素淡笑着推门,望向繁星满天的夜空,心中叹息,月邪,从你来到墨岚,不过九日而已。
第二十一章:启程祭祖
当夜,皇甫浅素离开后,墨离风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夜访岚舞殿。九月邪虽住在宫中,但由于没有职位,除了照常来往的宫中仆人,也就没给他侍女护卫,加之九月邪一直不习惯有人服侍,岚舞殿更是冷冷清清。
九月邪从来早睡晚起补充灵力,今夜与皇甫浅素聊得尽兴,用过晚膳便早早睡了。墨离风连墨曜竹也没带就直接来到岚舞殿,在外边规规矩矩地敲门,只是半晌没人应答,于是擅自推门而入。
殿内一片漆黑,本想借月光找到烛台,那边忽的燃起一点光亮,随即火烛燃烧,照亮室内。九月邪青丝披散,靠着床柱睡意朦胧地看着墨离风,喃喃自语,“真是,半夜来扰人清梦,不知道的以为闹鬼呢……”
墨离风黑线,其实现在也不是很晚,不过辰时末,对于经常挑灯夜战的皇帝来说在这种时间熟睡简直不可思议。压下怒火三步两步走到床前,瞪着他,“醒了没?”
“嗯?”回答他的是迷糊不清的鼻音,见九月邪又要睡过去,墨离风连忙抓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倒回床上,使劲摇了摇,冷声道,“清醒没?再不醒我去拿盆凉水泼你身上。”
九月邪总算是被他摇得清醒了些,啪地一声猛力打开他的手,冷笑道,“你敢?”
他平生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上次慕无情打断他美梦可被王府的护卫好好修理了一顿,此时没有一巴掌拍上墨离风的脸已经算他忍耐了。
墨离风不与他争辩,“朕决定封你为左丞相辅佐朝纲,不过明日开始是半月祭祖,所以需延后半月宣布。明早朕会先给你块表示身份的玉佩,寅时浅素会来找你,启程祭祖。”
寅时?九月邪脑中自动翻译,早上三点?!天,为了那表面虚浮的仪式要他三点前起床?而且祭的还不是自己的祖先!冲口而出,“我可不可以不去?”
“不去什么?”墨离风一愣没听懂。
“不去祭祖!”
墨离风的脸色瞬间冷峻,“既然身为朝廷重臣,祭祖这等大事怎可不去?”
九月邪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告诉自己要忍耐忍耐忍耐……
殿内气氛刹时间到了临界点,一点火花就可能爆炸。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敞开的门外,月华下格外显眼。墨曜竹匆匆赶到岚舞殿,一见殿内景象却立刻僵硬,神色古怪地将门关上。
不知道墨曜竹为何如此的墨离风一脸莫名其妙,剑拔弩张的气氛倒因此散去,他漠然回头,却突然明白了墨曜竹此举的原因。暖暖的烛光下美人长发披肩,衣冠不整,完美的侧脸恍然入画,连一双红瞳也温和了不少,再加上自己刚才死死盯着他——侧背面的侍卫自然看不到眼神中的愤怒,只觉得暧昧非常。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好在曜竹不是多嘴的人。墨离风心中暗自庆幸,头也不回的出了岚舞殿。
身后人的红瞳几经闪烁,最终发泄似的仰头倒在了床榻上,闭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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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是墨岚国五年一度的重要活动,每次历史半个多月,来去单程需要六天,加上在宗祠中祭拜四日,总共需要十六天。启程后,前三天皇帝与臣子同行,第四天起除了皇族血脉和重臣护卫,都晚一日出发,自然也晚一天到达,以示对皇族的恭敬。祭祖期间需要斋戒,只吃素食,入了宗祠后更需焚香沐浴,跪拜先祖。
清晨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先由墨离风简单演讲,再来是宦官宣布祭祖的规矩,随行人马。圣旨是早先拟好的,自然没有九月邪的名字,墨离风也暂时不打算公布他的身份,只给了他一块弯月形的玉佩,用以表明身份。
一大早被皇甫浅素拉着听讲,同时睁着眼睛睡觉的九月邪迷迷糊糊还搞不清楚状况。直到坐进马车才想起昨晚的事,哀叹了一声把祭祖的规定习俗向皇甫浅素打听清楚,靠在颠簸的马车上也没了睡觉的心情。
墨岚皇室血脉凋零,正统传承的只有一个墨离风,虽然还有隔了好几层血缘的叔侄等人,但血缘太过稀薄所以不计算在内,只让他们随行。能与墨离风一道先行的是昭明侯蓝藏和右丞相皇甫浅素。
先行是一种身份尊贵的象征,墨离风由于昨晚的事情压根儿没想理九月邪,九月邪不稀罕与皇帝同行,皇甫浅素头疼之下还是决定陪着九月邪,带着一批护卫夹在两队中间不急不缓前进。
好在九月邪和墨离风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虽然在心中对对方颇有微词,但还是和和气气相处,表面上半点看不出有过不愉快。
朝中文臣都坐马车,武将们则骑马缓行,墨离风骑着骏马在最前头的队伍中,与他并行谈笑风生的是昭明侯蓝藏。蓝藏生得白白净净斯文书生模样,谁能想象他竟也能带兵出战且在乱军中游刃有余?
这次祭祖主要的安全也是蓝藏负责,护国大将军还在守卫疆界,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行程礼仪则全部由皇甫浅素亲自过目,前段时间除了与九月邪出游一日,他几乎只在丞相府和皇宫之间往返。
马车内宽敞舒适,铺着柔软的垫子,暗格里有水果准备。皇甫浅素因为昨夜忙着最后审查文稿,又大早上起来找九月邪,眼角下隐隐有些青黑,疲倦地靠在一边闭目养神。九月邪不忍打扰他,呆在车内实在无聊,出去却没有多余的马匹,只好闷闷地吃水果,发呆,睡觉。
忍耐了一整天,终于在戌时到达了住宿的行宫。祭祖是墨岚国自古传下的习俗,因此先代帝王便在歇脚处造了行宫,沿用至今。
晚餐是青菜豆腐,对此九月邪倒没什么意见,想着反正四处都是树林,找点野兔什么的烤着吃好了。他不是挑剔的尊贵之人,只是单纯的不想吃,啃了一整天水果难免想吃荤菜。众臣散去后九月邪立刻找上墨离风,要求给他匹马,墨离风当时没反对,结果第二天他就后悔了。九月邪挑的是跟从前那匹“踏梦”一样的白马,不改一袭红衫,当即吸引了周围无数的目光。侍卫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后方的大臣看他腰间的玉佩也没开口,倒是蓝藏放慢了速度,试着交谈。
“请问这位公子是……”
好老的台词,九月邪微笑作答,“我叫九月邪,叫我月邪就好。”
蓝藏颔首,“月邪在朝当职?”
“不。”九月邪指指身边的马车,“我是浅素的朋友,现在住在他府中。”
丞相的朋友就可以参加祭祖?应该是侍卫幕僚什么的吧……蓝藏也不反驳,将话题岔了开去,小心试探九月邪的能力。九月邪心里清楚他的目的,多数问题两三句带过,面带浅笑,让人无法说他敷衍。
见到了蓝藏,才体会到朝中的勾心斗角,比起一见投缘的皇甫浅素,无论好坏曲直直接发问的皇帝大人,朝中类似蓝藏这样旁敲侧击的试探,暗藏心机的询问应该更多吧?
与九月邪聊了一会儿,无甚收获的蓝藏礼貌离开,追上了领头队伍中的墨离风。九月邪正走神,冷不丁听到耳边有人轻唤他的名字,原来是皇甫浅素掀了帘子隔着车板叫他。九月邪用眼神示意皇甫浅素有话便讲。
“蓝藏他……只是习惯了。”皇甫浅素斟酌着措辞,“其实他很讲义气,对墨岚也很忠心,是个亲近将士的侯爷,挺得民心。”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九月邪啼笑皆非,“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特意疏远他,你倒是看我像这般小肚鸡肠的人么?”
“自然不是。”皇甫浅素微笑着放下帘子,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毕竟心中已经九月邪当成了知交,不希望他与自己的朋友间有什么不愉快。
第二十二章:山雨欲来
皇家的队伍浩浩荡荡向西南行去,沿途的风景不错,让九月邪怀疑是不是墨岚国先代帝王故意选了这么一条道假公济私出门游玩。
一天下来,与右相大人并行的俊美公子是谁成了最热门的话题,八卦瞎掰不一而足,当然没有一条指到重点。
当晚墨离风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去劝九月邪坐马车。
第三日中午,众人到府衙歇息用膳,由于近处没有林子,也就没办法打野味偷食,九月邪吃完饭走出大堂,却见皇甫浅素站在府衙门口,凑过去一看,似乎有队伍刚远行,马蹄踏起的灰尘还未落定,疑惑道,“怎么?”
皇甫浅素蹙眉道,“前面有一段路因为山崩被掩埋,必须要绕路,为了配合时间只有提早出发了,今晚我们到达行宫后住上半天也需要早走。”
“可是他就带这么点人够么?”
“蓝藏跟着他,宗祠那边提早安排的士兵已经往这里赶了,陛下吩咐多数护卫还是留下保护大臣们的好。”皇甫浅素面露疲色用指尖揉按眉心,“去休息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虽然不知道浅素为何对蓝藏如此放心,但想想墨离风武功不弱,凭他的智商也决计不会让别人坑了去。九月邪安下心来,跃上庭院中古木的枝梢,在树叶繁密的阴影下睡午觉。
然而他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对于九月邪这种嗜睡到每次绝不早一秒起床的人来说可以算罕见。他是被体内逐渐脱离控制的真气给惊醒的,立刻在树上盘腿坐直收束真气,动用内力时却猛地一惊!
体内浑厚的内力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了一大部分,剩下的被某种药力压制住难以动用,并有渐渐消散的趋势,无法用真气和内力压制药力,九月邪咬牙用灵力强行抵抗,周身泛起淡淡的红光,好在有树荫遮蔽无人看见,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控制住了药性的蔓延。
天下没有一夕之间散人功力的药,倒有暂时抽空内力,使其无法聚集的奇药,这种药非常难得,配制精巧没有毒性,因此即使他百毒不侵也是无用。他的内功心法皆与常人不同,故药性发作缓慢艰难,只怕其他人都已经内力全失!
除了医术高超的医圣毒圣前辈们,和专攻这一行的高人,同样也没有人能够完全觉察出食物中暗下的药。高手或许能识别一些毒药迷药,但对那些无色无味的罕见奇毒是感觉不出的。九月邪中午除了御膳没吃过任何东西,他敢肯定是有人在午膳中动了手脚!
是谁?有什么目的?居然能做到在防范严密的御膳中下药!除非……根本是监守自盗?有内贼?
九月邪迅速跃下树梢,二话不说冲进皇甫浅素的房间。皇甫浅素正和衣躺在床上浅眠,被他剧烈的动作吵醒,尚有些迷糊。
“浅素,御膳是谁管的?负责的都是哪边的人?”九月邪顾不了那么多,急切追问。
熟悉他性格的皇甫浅素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不然九月邪何至于打扰他休息,“嗯……主要是李公公和蓝藏负责膳食的安全。”
“蓝藏?!”九月邪瞬间明悟,同时脸色微变,“浅素,墨离风出事了!你赶快整理兵力让武将带着去追!今天的午膳中被下了药,暂时化去了我们的内力!”
“你说什么?!”皇甫浅素反应很快,马上想通了前后关联,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不会的……蓝藏他怎么会……”
如果是蓝藏要害墨离风,那一切就说的通了!昭明侯权势极大,手上除了兵权还有部分暗流势力。他自墨离风上战场就一直追随,谁也想不到他竟会叛变!在食物中下药对他来说不难,恐怕连突然的“山崩”也是他搞的鬼吧!想到此种可能性的皇甫浅素瞬间煞白了脸。若真是蓝藏,那墨离风现在处境危急!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管他是受人欺骗还是起兵造反都等以后再说!墨离风身边多数都是蓝藏的护卫,而且他也是内力全失,非常危险。你立刻调兵,我先一步去追他们!”九月邪说完就往外走,随手丢给皇甫浅素一个小巧的瓷瓶,“瓶子里面是一种蛊虫,我沿路散下特质的檀香,你们就让蛊虫带路追我可以防止多走弯路。”
“你要小心。”皇甫浅素接过瓷瓶的同时脱口而出,眼神中满是担忧。九月邪身形微顿,回头一笑,“放心,有我在,保证墨离风那家伙死不了!”
我说的是你也要小心……他们人多,而且你被散去了内力……皇甫浅素还想说什么,红衣自墙头一闪而逝,不知道已经掠出多远了。握紧了拳,皇甫浅素强迫自己不去乱想,披上衣服跑了出去。
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未束紧的黑发飘扬开去,在空中卷起美丽的弧度,檀香的烟在强风中几乎看不见。九月邪没有骑马,直接运用灵力驾驭风来帮助轻功,苍穹中是白鹰领航,展开双翼驰骋千里,飞速沿着路线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