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办公室很小，紧挨着厕所。瘦高的中年人，看了几眼加佑，又看他的简历，觉得眼前小伙子白白净净的模样，不像厨师，倒像个办公室的白领。
“怎么想到来快餐店工作的？”
加佑总不能说其他地方都不要他吧，于是陪笑道：“我才刚毕业，没什么经验，这里能给我所需要的磨练！我不怕苦不怕累工资要求也不高！”加佑已经闭着眼都可以把这些背出来。
呦！小家伙嘴还挺甜！经理偏偏吃这一套，看他觉得顺眼。
“1200，包三餐，你怎么样？”
加佑略一思考，欣然答应，快餐店每天做的都是定菜，根本不用为了符合某人的口味，天天变着模样去讨好。
而且，做死做活一个月也才给3000块！
新来的厨师人缘极佳，很快在小快餐店里掀起层层叠叠明明暗暗的波澜，多是暗送秋波的女同事。然而，不解风情的加佑对美丽的秋波一律报以千篇一律的淡淡微笑。
大家纷纷猜测，加佑已经有了归属，而且是又美丽又解风情的港湾。否则不会连店里最美丽的赵小蕾同志主动找他聊天都会不管不顾继续研究酸菜鱼的配方。本着这种精神，加佑同志与厨工同志们同进退共甘苦，三天以后荣升为正式掌勺厨工师傅。
快餐店布置的很温馨，也很干净，亮闪闪的省十佳快餐店大铜牌挂在门口，每天擦得铮亮铮亮。附近大厦高楼一多，办公室人士也就跟着猛长。这些白领人士，特别是单身白领人士，别看一个个工资客观，为了省钱买房子，往往一天三餐都会在这样的便宜实惠味道又可口的快餐店里解决。生意一好，职工们就要跟着起早贪黑，加佑逢单跟另一个厨师共同负责准备店里的早餐，所以每个一三五早晨天不亮就要从公寓里往市中心赶。
天不亮啊……
加佑从矮床上挣起来，提起眼皮看一眼阳台，漆黑一片。这房间里没有空调，与躁热的空气做了一整夜的搏斗，好不容易才浅浅入睡，闹钟却响了。
精进，忍耐。
青年在心里默念着，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昨晚入睡不得，数羊不能，倒是研究出一道材料成本不变，口味不同的早餐。
天蒙蒙发亮，离头班公交开车还有一小时，加佑蹬着辆二手自行车沿着主干街道骑往快餐店。这是一辆从旧货市场里淘来的价格低廉性能够格的自行车，还是名牌的。这年头，开跑车、骑电动的人越来越多，自行车也就无人问津了，连偷的人都很少。加佑那两把附送的破锁一撬就开，这么多天过去做贼的人根本不屑看那自行车一眼，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去沾过一下。
夜幕褪去，天空渐渐呈现出淡紫。快餐店里灯火通明，加佑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卖剩的笋干、将从素大烤里挑出的香菇放在一个盆子里，又挖开一盒豆瓣酱加入瘦肉、豆腐干、花生仁等与各色调料在一起煸炒一番，先后加入原先准备在盆子里的食料，加入高汤少许煮沸用生粉勾芡。
那天小快餐店里异香阵阵，不少常驻食客争相购买这一道新菜——八宝酱丁，店里的各种粥类和馒头类的供应也跟着呼呼往上窜，原因无二——八宝酱丁开胃。
一传十，十传百。远远近近办公室的男男女女开始隔三岔五光临小快餐店，经理很开心，大手一挥同意加佑在节约成本的情况下尝试新菜，并答应月底为他加奖金。
加佑只是想变变小快餐店一成不变的菜色，本来还抱着被经理批评的一颗心，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不过，用剩菜做新菜的事情，他死活没有再做过。期间林羽翔从老头子手下偷偷溜出来过一次，在店里东张西望蹭去一碗牛肉炒河粉后笑眯眯朝加佑挥挥手走人。
加佑愤愤从后口袋数了几张一元纸钞，替他“擦屁股”。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晃了过去。那天又是一个星期的伊始。某商务楼十二层两女职工慌慌张张冲到办公室门口打卡，为了买八宝酱丁和皮蛋瘦肉粥，她们排了老长的队，上班几乎迟到。
这两个女位子相邻，相望一眼后会心一笑，开始低头喝粥。
本来在办公室吃早餐这种事情是很寻常的，但是无奈她们吃的食物实在令人无法控制吃欲，没过多久，办公室里偷偷摸摸啃东西的人一片一片。
罗刚从十三层下来，找十二层的生产管理科科长。
谁也没料到老大会突然造访，他家都将零食随便一塞，键盘上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敲击声。两女来不及收拾，被罗刚一个凌厉的眼神瞥到。
心爱的奖金，这个月恐怕要与你擦肩而过了。看见老大步步紧逼的身影，两女心里齐齐叫苦。
罗刚凝视着眼前的粥，淡淡问了一句：“哪儿买的？”
两女面面相觑，指外面说，十字路口向左拐，街对面的小快餐店。
他们的老大若有所思，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走了啊啊啊——
两女还在发呆，都说老大帅，他是真的帅的不靠谱。还有，似乎她们月底的奖金也并没有展翅欲飞。
第十八章 大订单
罗氏集团老总将名牌长袖衬衫扔在办公室转椅上，换上只着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网眼T恤从冷气强劲的大厦里一脚迈出，转而踏进从没有涉足过的快餐店。
以这样的普通打扮踏进快餐店，还是引来众人频频回头——帅哥不看白不看，看了不要钱！罗刚也不管店里已经座无虚席，径自去端了一个橙黄色的塑料盘子，站在点菜窗前，几个负责端菜的女服务员见了立刻热心的围上来。
刚出盘的菜肴热烘烘的，有江南小炒也有川菜，更有北方的大炖菜装在脸盆大的瓷盆里，浓浓骨汤透着一个鲜字。
罗刚扫视着各种菜色，嘴角微微上翘。
只一眼，就可以认出是他的厨艺。
随意点了酸菜鱼、油豆腐烤肉和清炒西兰花，又要过一碗芋艿咸菜汤，罗刚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从那个角度可以看到隔开厨房和用餐区的大窗户，不时有一双白净的手将新煮成的菜肴端至候菜口。
那手腕似乎更细了。
罗刚夹起一块西兰花，用力嚼。
下午闲暇的时候，经理红光满面出现在大堂里，召集所有人召开紧急会议。厨师脱掉厨工帽，服务员解掉围裙一个个训练有素排成方队。经理嘴一咧说道：“大家听好了！今天中午，有个老板决定下个月开始职工中餐由我们快餐店提供！如果职工满意度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将常年预订本餐厅中餐！整整一百七十五个人哪！”
底下一阵欢呼，连带着加佑也被其他人抱紧。快餐店的生意好，意味着工资、奖金、年终奖的上升啊！！！
“不过——”经理话锋一转，“这七十五份中餐的配餐是个问题，对方要求两荤一素一汤，半个月内不得出现重复配菜。所以……我想专门成立一个配菜小组，有兴趣的同志可以报名，我会酌情考虑。”
话一出口几乎人人积极响应报名，到口肥肉哪能飞啊！
下班之际经理偷偷把加佑拉进办公室，诚恳的对他说道：“加佑，我希望这个配菜组组长由你来担任，其实，据说对方是尝了今天中午的几个菜，觉得很不错才出此决定的。你看……今天中午主勺的是你……”
加佑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刚才对群众明明讲的很好听，现下来给自己开小灶，放通行券。心里这样想，加佑嘴上还是推辞道：“经理，我还是个新来的，这样的重任……”
“诶！年纪轻才有干劲！才能创新嘛！”经理笑眯眯地说：“加佑，我从不把你当外人！这个月工资”，经理伸出两根长手指，“上二千！”
老狐狸！加佑心里白他一眼，但是两千元，却是一笔足够他做很多事情的大数目。
罗氏集团本部员工第二天开始享受美味快餐，得知老总在和自己吃同一种中餐后忠心度更是提高十个百分点。平时送餐都由店里一个专门跑腿的外地小伙子担任，小伙子皮肤晒得黑黑也没怎么见过世面。第一天送快餐回来后大吹特吹公司的豪华舒爽，并放言将来有钱了也要开一个像那样的大公司。大伙儿下午闲着没事干，围成一圈听他扯蛋，最后纷纷趁着经理不在去大街上闲逛。
加佑寻了个离空调比较远的座位趴下脑袋，短袖棉衫顿时紧紧贴在背上，露出一根根清晰的肋骨。白天黑夜的干，实在太累，再年轻的身子也经不起。年纪大的清洁工阿姨叹口气，边嘀咕着作孽边从工作间取来一件外罩给加佑批上。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相貌堂堂，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也没看他舍得用过几个子，分明又是个苦孩子。
苦孩子约了另一个苦孩子，周末结伴去孤儿院。
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似乎还跟从前一个样子。另一个苦孩子在孤儿院里走了一圈说道：“加佑，我快记不清了，你帮我修修脑袋。”
加佑一脚踹过去，说道：“这个长廊，咱第一次打架的地方。”
“抢那个赠品？”林羽翔扭腰作势要躲，鼻子先撞在墙壁上，顿时疼地坐倒在地。
“嗯，当年你被我踹倒在地。”加佑企图在某人疼痛万分的时候篡改历史。没想到林羽翔一个挺身，拍拍脑袋道：“经过刚才那猛烈一撞，我的记忆回来了。”他坐起来，往墙上随便一靠指着某个角落道：“喏喏！那柱子角落里八成还留着你的真迹。”
加佑探身上前，一遍一遍抚摸着掉了漆的柱子底部刻着的一行小字：林羽翔是大白痴。我要离开这里。字迹歪歪扭扭十分可笑。加佑脸红了，问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林羽翔笑道：“你离开后，我找不到打架对手，来这里忆苦思甜不经意间发现的。”其实是他亲眼看到那天小孩怨念的打输架后在这里偷偷摸摸赌气刻下的字。
加佑一屁股坐倒在地，院里玩耍的几个孩子看到有陌生大哥哥来玩，于是纷纷围上来。林羽翔捏捏这个拉拉那个，十足一个孩子王。过了一会儿一干人等就混熟了，干脆在不大的院子里踢起皮球。热热闹闹一直疯玩到临近中午，加佑把林羽翔塞给孩子们继续玩捏橡皮泥，自己一头钻进孤儿院的厨房里。
小时候似乎有来过厨房的印象，模模糊糊的记得那里架着一口黝黑黝黑的大锅，专门用来烧菜。总是有一群人趴到连通厨房的窗口前垫起脚尖，用力闻从里面传出的饭菜香，盼望厨师叔叔快快烧出菜，小肚子好饿。
第十九章 初衷
“请问，我可以帮忙打个下手吗？”加佑朝厨房间里探脑袋，厨房里的温度比外面足足要高上十度。
厨房里正忙的不可开交，百来号人嗷嗷等着要喂。老厨师把锅往火上一架也顾不得来的是个生人，张口便喊：“小伙子你把门边那芹菜叶子给摘了！”
加佑笑眯眯地拖过一把小矮凳子，躬着腰开始摘芹菜叶。锅里的油热很快就热了，只听“哗——”一声，打好的鸡蛋糊被倒进锅里，老厨师抄起铲子熟练的几下翻炒后，终于有空回头问：“小伙子，你打哪儿来的啊？”
加佑手中活儿不停，立刻回答道：“我就是这里出去的孩子！今天是特地回来看看！”
“出去多少年啦？”
“六年！”
老厨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捧来葱花均匀撒在炒蛋上，唰唰几下起锅装大盘。身边做帮工的小厨师眼明手快立刻将大盘端到旁边的空桌子上，将菜平均分到各个小盆里。
“老师傅！这么多年了，这儿还是一样啊！”
“是！院长不知几次提过要整改，可没钱谁给你改啊！我这不也是退休后又没了老伴闲在家也是闲着，到这里烧烧菜、逗逗孩子们，还觉得更美！”老师傅一开始说，这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加佑边仔细聆听边用最快的速度摘完芹菜叶，将它们放在水槽中清洗干净，问道：“芹菜炒什么？”
老师傅被打断，一愣，说道：“香干。”
随后芹菜捧被一双白皙的手捧到砧板上，眨眼间被切成寸段。拿着菜刀的加佑又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老厨师朝他招招手说道：“有有有。”
加佑被推上灶台，老厨师划了根火柴笑道：“烟瘾犯了，你帮我把这菜也炒了吧。”加佑慌忙推辞道：“我……只是一个半吊子的厨子……”老头子望着堆在砧板上的芹菜段，悠闲地抽着劣质烟，笑道：“小伙子，我做的菜比你吃的盐还多，就别欺侮老人家了。”
加佑笑着赔罪说道：“跟您比那我就是小巫见大巫，还请老前辈多多指教了。”老头子鼻子里轻轻哼了几声，站在一边看着。加佑动手之前望向窗外，果不其然看到几个黑压压的小脑袋，于是会心一笑，朝他们比了个口型——今天有肉。
趴在窗口的小孩儿们欢笑着跑了。
锅内的油开始翻腾，加佑撒入葱段、姜片入锅一炝，又下芹菜香干煸炒一番，最后加入料酒和盐。扫视一周找着一锅黄豆汤，加佑小勺一过，将鲜汤淋在菜上，迅速翻炒几下出锅装盘。
“哪里是什么半吊子，明明是一个精装的嘛！”老厨师吊着烟屁股，眯着眼睛像是欣赏一场赏心悦目的电影，“小伙子，前途无量。”
中午时分加佑和林羽翔窝在一个屁股都坐不下的小凳子上吃炒鸡蛋、芹菜炒香干，喝小排冬瓜汤。没分到排骨的同桌小孩委委屈屈喝着碗里的汤看着加佑的肉。
加佑捏他的小脸，小孩儿使劲张嘴却愣没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是个小哑巴。
加佑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他吃，又宠溺地摸摸他的小脑袋。挺可爱的一个小男孩，因为不会说话而被丢弃。可悲的是，这样的孩子在这里比比皆是。
才五、六岁的小男孩很懂礼貌，夹起一块蛋放在加佑的白米饭上，眼睛睁得圆溜溜，执拗的要加佑吃。加佑把蛋拔到嘴里，和着眼泪吞下肚。他做厨师的初衷，就是希望这些孤儿院的孩子们能够天天吃得开心。
午饭后，加佑怂恿林羽翔一起去哄小孩子睡觉，顺便继续忆苦思甜，没想到孩子们却因为来了陌生的大哥哥激动不已一个个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任他两人怎么哄也睡不着，最后两人灰溜溜被赶了出来。
走廊上，加佑碰到了从前照顾过他的阿姨。她人到中年微微发福，爬过几个楼梯正扶在墙壁上喘气休息，一眼便认出趴在阳台上的两个年轻人。
“阿来！羽翔！”
加佑猛的一震，阿来这个名字就像个深深的烙印，搁在脑海深处却极容易地被轻轻开启。回过头，加佑苍白的嘴唇抖了抖，叫道：“薛阿姨。”林羽翔嗤笑道：“薛阿姨，人家现在是单身贵族公子哥，有好听的名字叫加佑。”阿姨脸一阵红一阵白，加佑慌忙解围说道：“都一样的，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林羽翔白他们两人一眼。
加佑看那姓薛的阿姨两鬓已然添了几丝白发，记忆中她一直是个有点势力眼的女人，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也算是将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这所地处偏僻的孤儿院吧。
“阿姨，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还算好，拉扯大了几个小子，去年还有一个考上大学的。”薛阿姨自豪地一笑，忽然一拍手掌说道：“当年接你出去的人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吧。那人找我要信物的时候我真觉得他是从电视上走下来的明星，特别俊！”
林羽翔吹了声口哨。
加佑脑袋过滤掉大部分信息，只留下两个字：信物。他一把抓住阿姨的手问道：“什么信物！”
阿姨没料到加佑的反应那么激烈，结结巴巴地答道：“诶……你哥哥没跟你说过吗？是……是你襁褓里的一件信物……”
加佑强迫自己沉住气，问道：“什么样的？”
阿姨回想着，说道：“应该……是细细长长……”
“细细长长的铅条对不对！”加佑打断他的话，脸色更加苍白，梦境里的东西，从来没有那么真实过。本以为只是虚幻的东西，一经过证实，带来的远没有震撼两个字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