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赵喆那双幽深的眼睛闪过一抹诧异,随后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似乎在努力寻找他的眼神里面是否有欺骗作假的可能。
江宋略顿了顿,伸出指尖捋开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半眯着眼淡淡一笑,道:“看来吉吉对我的意见还挺大的啊,都不相信我了。” 强忍着心中的伤痛,他自嘲般咧了咧嘴,牵动的嘴角带来心里的一阵刺痛,“还是要对你说声对不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没能在你身边,你一定恨死我了吧。”
沉默了半晌后,江宋抬起手轻轻抚过赵喆的脸,温柔地说:“我很没用,竟然一直都不敢跟你联系,只因为害怕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写的字以后,会忍不住立刻飞回来找你,这理由真的很烂……”
江宋回想起当初只身一人生活在陌生国度里的日子,独自忍受着孤独,强行将一切思念的情绪埋在心底,把自己置身在尔虞我诈、充满心机商场上。没人知道他过得多苦,为了能迅速上位,他几乎累死在了工作室上。
“吉吉,这是你给我的信,我一直收在身上。”江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揉皱得厉害的纸片,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那时他的宝贝,“实在太累的时候,我都会翻它出来看看,和吉字链坠一样,看到它,就像看到你站在了我的身边。”
赵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失神地盯着那张有些发黄的信纸,发现那最后的落款日期写着XX89年3月20日……
“我们约定好的,五年之后我会回来,回来带你去看我全新的世界。昨天我回来了,去了咱们以前住的地方,却找不到你……”江宋的声音依旧十分平静,尽管嘴里说着的,是几乎让他崩溃掉的事。当时,有那么一瞬间绝望过,心里想着要是这世界没有了赵喆这个人,他也肯定会跟着消失了。
江宋再次发出一声轻叹,道:“吉吉,我可是准时回来的啊,没有迟到。但是你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说不认识我了,为什么要把我赶走,你的约定呢?你的保证呢?到哪儿了!”
望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视线相距不到十公分的人,面对他的质问,赵喆心里所有复杂的、说不清的情感渐渐蔓延了开来,只是他还不敢确定,不敢回应,唯有选择低头,继续沉默。
“你到底要我怎样?是不是我把右手也划了你才会理我?!”江宋这话说得十分激动,双目充血,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但其实,他不过是狗急跳墙,受不了一直被冷落下去便决定放手一搏,他觉得吉吉还是担心自己的。
而这一搏所造成的效果确实让江宋非常满意。赵喆真被他的话吓到了,以为他又要割腕,看也不看就整个人扑了过去。还好江宋这次反应得快,把人给护得严严实实的,他得意地笑着。
可是,赵喆却哭了,哭得好不伤心,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也把江宋吓坏了。
“吉吉,没事吧?乖,别哭,我还没划呢,你不要哭,我不划了,不划了。吉吉,对不起……”
“我问你……” 赵喆吸吸鼻头,用手胡乱地往脸上擦了擦,“你还爱我吗?”
“当然!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还不信?”
“从没后悔过?从没动摇过?就算我是个没有脚的废……”
“我爱你!”
赵喆此时还微张着嘴,而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足以让他瞪大了无比惊愕的眼睛,呆呆得看着对方……原来,这人还是属于他的……
把头深深埋在江宋的胸前,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仿佛也在控诉他的不满,赵喆哽咽着道了句:“你怎么才回来啊!”这话说得委屈,嗓音也哑哑的,好不可怜。
有道说,酒是酿的,醋是酿的,委屈也是酿的,只是时间有长有短,譬如某些东西落进心里,会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特定的人面前,从眼睛里涌出来。
而赵喆的拳头往往是他情绪爆发的时候最最直接的体现,当心里积压已久的委屈终于可以宣泄出去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已在不经意间握得死紧,还没来得及控制便是狠狠地左右两拳捶了过去,重重砸在某人的身上,某人应声倒地。
其实,他们都没有失约。赵喆非常清楚自己要等的人、要等的距离和要等的时间,他也记得自己给过的“永远不会变心”的保证,而他还是爱着江宋的吉吉。只是,截掉双腿之后,他的视线骤然降低了一半,而江宋,却飞得越来越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还可能得不到最基本的收获,他能不委屈吗?
刚刚挨了威力十足的两拳,江宋身上的淤青又添上了漂亮的两笔。不过比起心里的感受,这挨打的地方实在算不上疼了,简直就跟挠痒痒一样。江宋站起身来,重重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原来,吉吉是以为自己不要他了……
这怎么可能?!他的吉吉只不过少了两条腿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现在开始我就赖定你了,你可别嫌我烦,就算嫌我烦了,你也不能赶我走,知道不!”江宋半哀求半威胁道,而后亲了亲赵喆的眉心。吉吉,你要知道啊,其实你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呢,因为有一个叫江宋的家伙一定得靠你才能好好活着,而这世上总共有数以万计的家伙要靠着江宋才能好好活着,这么说来,你会是废人吗?
赵喆子用力地点点头,似乎头点得越是用力,他对江宋的承诺就越是坚决。他笑了,终于露出这段难过的日子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美好笑容。
“呀!”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赵喆脸色一变,单手撑起身体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拿出一个极其普通的木盒,递给江宋。
“这是什么?”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块青黑色的貌似是铁块的东西。
“绳子断了之后就没栓脖子了,妈还给我时它已经变了形。”
江宋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仔细一看,隐约瞧出这的确是他送给吉吉的吉字挂坠,不过已经化成一陀,而它表面上最值钱的那层镀金也没了,好像被火烧过的样子。
!!……被火烧过……被火烧过的样子……烧成这样……
江宋猛地拉过赵喆双手,难掩心中怯意。摊开他的掌心一看,赫然发现右手手掌中心一个只有拇指大小却非常突兀的印记,他凝视,想要穿透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永远都不可能抹去的灼伤痕迹——是他送的吉字链坠所造成的!
“你这个笨蛋!大笨蛋!难道,难道没感觉的吗?干嘛不把它丢掉!”不耐热的金属在掌心熔化,那种痛绝对是无法形容的!傻瓜,这东西根本一点都不值钱!为什么被火烧了还不放手!
“你送的,我舍不得。”赵喆拿回“链坠”,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到木盒里面,轻声道:“你啊,应该感谢它才是,没有它,我就真把你忘了。”
江宋的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震惊、感动、心疼、怜惜,什么滋味都有,而最后都化作一个拥抱,几乎让人窒息的拥抱。
“答应我,学会保护自己。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放弃,都可以失去,但你的命不行!”
“那你也要答应我。”赵喆笑着正色道,“只有我能够打你,其他人都不行,只有我能够在你身上留下痕迹,自己弄的也不行,还有,无论流什么都不准流血,不然,唔……”
江宋突然低下头去封住他的唇,也封住了他越说越霸道的话。其实,他们都只是爱惨了对方罢了!
吻,浓郁而激烈,密合的四片唇瓣紧紧相贴,没有丝毫空隙。赵喆一反往常地回应着情人,
他不躲不逃,也似毫无惧意,竟热切地配合江宋的索求,两人的舌在相互交缠追逐着,不断地探索入侵,激烈的喘气声像是要将灵魂唤出来般急促,深吻一个接着一个。
“不好意思,打扰了。”
刚只是象征性地敲一下门,声音轻到根本无法让里头的人听见,可来人也不等回答,就索性推门而入,毫不避嫌地走了进去。
第十九章 认输
“不好意思,打扰了。”
宋海推开房门,神色冷凝地站在门边。他的声音淡淡地在空气中回荡,听不出一丝情绪。
江宋正冷冷地盯着他,面容沉静,却掩藏不住目光里掠过的点点惊讶,双手不禁紧了紧仍然偎在怀里的赵喆,后者则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后另外的两个人。
全乱了……
安娜瞟了瞟挂在墙上的钟,荧光指针幽幽地指向了凌晨两点。看着床上迷迷糊糊就要睡去的儿子,她终于满足地勾起了唇角,心里似乎也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想起刚刚站在门外偷听的事,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表情,她担心,他紧张,他沉静。好几次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都是宋海异常冷静地告诉她要静观其变,但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他自己按耐不住推了门进去。
宋海呀,其实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呢。
赵爸爸给儿子掖了掖被单,而后轻轻揽过妻子的肩膀,无声地给予她安慰,夫妻俩淡淡地相视一笑,然而各自灰白的双眸之间,都难掩一抹担心之色,同样是为着如今正单独处在一个屋里的两人。
……
五年后再次走进宋海的这个家,江宋心中不可能没有丝毫的感慨。这里的一切好似一点没变,只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了而已。屋里的相框自“那次”以后便没再拿过下来,这是宋海的意思,他觉得不管怎样,都已经没有把它们取下来的必要了。
江宋在看到苏妈的照片时停了脚步。
拿起相架,照片里面的人还是笑得那么慈祥、那么温柔。熟悉的面容,曾经最亲近的人,转眼间已然过世了十年,原来已经十年了。
江宋是知道的,他这辈子最该感激和报答的人一定就是苏妈,要不是她果敢地把刚生下来的自己带离宋家,要不是她很好地帮自己隐瞒了宋家次子的身世,要不是她把自己带到了码头边的疗养中心……那么,也许现在的江宋所得到的命运恐怕比原先的遭遇可悲好几十倍吧。
忆起苏妈,江宋觉得自己确实是个自私、无心的人。这么多年来,除了十二岁那年,他竟然没再到墓地去祭拜过她,一次也没有!他江宋也真够狠心跟没品的,可以如此对待已经逝去的当年“唯一”的亲人。
宋海拿着药水和纱布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江宋正盯着苏妈的照片出神,他的思绪也跟着回想起五年多前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而这一切不过弹指一瞬,只是他们都变了。
“别看了,过来这边吧,我先帮你清理一下伤口。”他招呼江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弯下腰来细心地替他的手腕抹上药水。
“还好伤口不深,不过这些天都得注意些,千万要记住不能碰水。”宋海耐心地叮嘱。
江宋面无表情地向他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是楼上有更好的伤药就把他带了过来,可这理由对他们如今的关系来说未免太牵强了些。
“你故意的吧。”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宋海不言,顺手从旁边拿起一卷绷带,慢慢地缠上他的手腕,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得很,直到最后这猛地快速地用力一拉。
江宋吃痛,闷哼一声,脸色霎时显得有些气血不足。宋海的眼神中带着隐隐笑意,他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扬起了嘴角。
“昨晚我也去了会场,还和你一同回来的,不过你好像并不知道。”他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没能参加下午的开幕式,本想晚上跟你补声恭喜的,可是又没说成,真是对不起了。不知道现在说还迟不迟呢,江经理?”
宋海这话说得极为婉转,但言下之意其实是在告诉江宋“你被耍了”这个事实。
“原来是你让安娜姨给我开的门呀。”江宋悠悠说道,聪明的他怎会听不出来,只怕吉吉也
有份“耍”自己呢,怪不得自己被打得这么惨都没人来救,“你们就一直在外面偷听?”他低
笑,有些无奈。
“不错。我还想说小喆是不是有点激动过头了,没想到你倒演得更绝,居然想到用割腕这招,我真服了你了。”宋海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虐的味道,“有时候不得不感叹血缘的可怕,无论我们承不承认,咱俩始终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正如你骨子里头也会像所有的宋家人一样,奸诈,为达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我想我们谈不下去了。” 江宋冷言,他按了按刚包扎好的手腕,起身欲走。
宋海不觉地冷笑一下,伸手扯住他的衣摆,低声道:“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宋顿了顿脚步,低头与他对视。悄然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已然没有了先前对自己的排斥和反感,仿佛又回到初初认识的时候,他是他“朋友”的时候。
有些话,放在心里太久就会变成疙瘩,因此必须找个“合适的时间”一一坦白出来,比如现在,宋海便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仍有点点“不忿”而已。
“还记得咱俩那次并不愉快的用餐吗?当时我问你想不想知道小喆的情况,而你非常自信地说根本不需要,记得吗?我现在,还是想问你这个问题。”
宋海最看不惯江宋的自以为是,也很不明白这人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凭一年前那句
“吉吉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的话,他很不服气!曾发誓一定要让江宋为他说过的话后悔,他今天就要看到这人后悔的样子!
不过非常意外的,江宋在听到他的问题后,竟然笑了。虽然只是淡淡的浅浅的笑容,却笑得……十分的真。
“如果我这手没有受伤,我想我一定会发疯的。不过现在,你的问题已经不成立了。”他的笑,他的话,都在无形地刺穿了宋海的心,“我承认,因为某些问题让我们之间存在很大的分歧,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谢谢你对吉吉的照顾。”
“你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其实那条桔子项链是我先看上的,不过我没买。可能你并不知道,吉吉曾经跟我说过‘拴脖子的一样就够’这句话。他已经有了我送的吉字项坠,所以是绝对不会接受另外一条项链了。”江宋缓缓地道,仿佛是说着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你买了它就等于告诉了我吉吉当时过得还不错,他心情好才会让你有讨好他的机会。你不懂吗?我和他都是认死理的人,这种自信我当然还是有的。”
宋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瞪视着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却还倔强的佯装最后一分镇定,低声质问:
“难道你没想过也许小喆会因为经历过死亡之后而有所改变的吗?就像他刚醒来的时候,他失忆了,谁都记不得了,哪里还有跟你的那些所谓的承诺!也许他会因此胡思乱想,也许他会……”
“因为当时我不在他的身边,我允许他胡思乱想。可现在我回来了,他也对我发过脾气、惩罚我了,我们就还是原来的我们!我爱他,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只有吉吉能感受得到,所以他绝对不会再忘记我,而我也不会再离开他!至于你,终究还得承认自己确实是失败了。”
江宋这话说得极具气势,语气更是坚定至极,只出于他对赵喆的绝对信任。而他也不愿跟宋海提及,其实吉吉不只是死过一次的人,当然,在以后的日子里,就算他再遇到什么意外什么困难,也始终有自己陪在身边。
宋海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颓然地仰望着淡蓝色的天花板,一并喃喃自语:“是啊……其实我早就失败了……”他不禁自嘲发笑起来。
这心都死一年了,今天可算是被彻底地打下了地狱。呵,什么‘拴脖子的一样就够’……呵呵,怪不得,怪不得小喆不要他的礼物,怪不得他会在见到桔子项链之后记起了一切……原来,自己在冥冥中也帮了他们不小的忙啊。
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宋海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静静的,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我叫江喆,谢谢你的游戏]
五年前,他以为自己有了追求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