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亲真会住在这种地方吗?”
“安啦。你娘告诉你爹的绝不会错。”
“可是阿娘又没有跟我们一起。”
朱闻脸色微变,压低声音说,“他一直在我们身边。”
说实话,朱闻苍日也是揣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灵玉指路究竟是不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犹未可知。这条荒山野道已走了近一个礼拜,虽然林中没有野兽出没却也没多少可供果腹的食物。饿坏了他没关系,饿坏了黥武,被箫中剑知道一定敲他脑袋。为了保存体力,朱闻的脚步慢下来,细看路边的风景才发现有一种白色的奇异花朵零星却连续的一路开过去。仙灵地界,听名字应该是一个百花盛开的地方吧。春风中阵阵暖香,循着花香朱闻逐渐步入一个神秘的世界。
仙灵地界,高耸的石柱,巍峨的石碑。他终于到了箫中剑的故土。放眼望去,景色优美却无半点人烟。
“有人吗。在下朱闻苍日特来拜访女娲娘娘。”朱闻苍日提足内元,高声道。
漫长磨人的等待,朱闻的声音散落在空气里,无人回应。
“……”
“爹,这里没有人住的样子。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黥武拉拉朱闻的衣角。
“嘘”朱闻伸出一根手指压在黥武嘴唇上,“乖。别说话。”
远方乍然出现一点亮光,闻声不见人,“朱闻苍日,仙灵地界不见外客,请回吧。” 庄重悠扬的女声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女娲娘娘,朱闻苍日今日特为送此物而来。”朱闻对着亮光,摸出带着他体温的灵玉。
“感谢你送回箫中剑。灵玉留下,请你离开吧。”
灵玉脱离朱闻苍日之手,疾速飞向仙灵地界深处。
“女娲娘娘,朱闻苍日有一事相求。请现身一见。”
“朱闻苍日。箫中剑已为你化解命中死劫,莫再强人所难。”
“娘娘,朱闻非是强人所难。朱闻只求娘娘赐我一个补偿无人的机会。”
“吾天女一族代天应劫乃属天命。你不过是弃天帝一滴精血换来的意外。无须挂怀。为你的幸运欢喜吧,朱闻苍日。”天际光亮幽然闪过,女娲娘娘已消失不见。
朱闻神色黯然地垂下头。他的死劫他自己承担就好。什么天命什么意外他都统统不管,重要的是他邂逅了箫中剑他爱上了他。他只在乎他身边少了一个平安健康的箫中剑。
“娘娘,我爹很想我娘,每天夜里睡不好,总是在叫娘的名字。娘娘,你让我娘回来好不好。”黥武红着眼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道。
“小朋友,箫中剑不是人类。即使你们对他念念不忘,他重生之际亦不会再有任何记忆。没有记忆就没有感情。你会失望的,小朋友。”最后一句话随着女娲娘娘的翩然远去而变得渺远。
“爹,我不懂。娘怎么会忘了我们呢。”黥武抽着鼻子,含着一包泪,看向朱闻苍日。
“没关系。我们在这里等他。”朱闻苍日环视四周,思量安营扎寨的最佳地点。
“娘娘,那位红头发书生已经在仙灵地界入口住上一个月了。真的放任不管么。”梅神官微蹙黛眉对女娲娘娘无奈道。
“箫中剑元灵重生至少要三年。利用天地精华重塑肉身后的箫中剑对他不会有任何眷恋。希望幻灭后他自然会黯然离去。由他去吧。”女娲娘娘凝视阵法中熠熠生辉的白色灵玉。
“爹,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黥武问每天从清晨枯坐到黄昏的朱闻苍日。
“不知道,黥武闷了么。”朱闻摸摸黥武的小脑袋。
黥武摇摇头。
“爹,我好想娘。”黥武蹭着朱闻的衣袖。
“爹也很想他。”
“爹为什么不去那天阿姨说话的地方去找娘。”
“这是别人家。人家没请我们,擅自闯进去是很没有礼貌的。”
“可是这不是娘的家乡么。”
“为什么娘的家黥武跟爹不能进去。”
朱闻抓抓脑袋,黥武什么时候成了好奇宝宝,谁给他送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救急。
“因为……”
因为他现在是一块灵玉。因为即使他醒来也不再记得我们父子。守在这里,是给自己一个不崩溃的希望。他也无法预测遇见另一个箫中剑,笑着问他“你是谁”的箫中剑,他是否还能保持风度心平气和地跟他打招呼,你好,朋友,天气真好,风很轻柔,有没有兴趣一起散步。
随便想想就已经痛得想哭,当那一天真实到来的时候,他会不会没有勇气面对而落荒而逃。
“黥武,爹教你练剑吧。”
“好啊好啊。”黥武从小就一直听人交口称赞他爹非凡的武艺,憧憬非常。
“在学武之前,爹要教你一件事。”
“爹亲的教诲黥武一定谨记在心。”
“学武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
“黥武记住了。”
朱闻苍日折枝为剑,一招一式认真传授,黥武严肃着一张小脸,跟着朱闻一招一式的比划。
暗处的梅神官微微一笑,也许天女并不注定与人类无缘。
第十三节
(13)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朱闻苍日父子跟仙灵地界周围的花花草草流萤昆虫成了老熟人。他知道女娲娘娘没有用强大的术法逼他们父子离开已是最大的宽容。他很识趣的从不越雷池半步。虽然不曾踏入仙灵地界,但心知箫中剑与他们仅一墙之隔的朱闻苍日早已习惯了等待与自我慰藉。他扼杀的生命正在重生,他毁灭的至爱正在醒来。无论他是否记得他,他都要再见他一面。
曾几何时,他的愿望已卑微到了如此地步。不敢奢望他会再爱他,不敢奢望他会再对他微笑,不敢奢望他能再次抚摸他美丽的脸庞。远远的,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好。想到此处,朱闻苍日摇头惨然一笑。看见他,他真能忍得住不冲过去抱住他亲吻他么。
“无人。”心中一恸,朱闻苍日狠狠攥紧了拳头。
重生的箫中剑,睁开迷茫的双眼于五行阵中起身。阵法的光华逐渐淡去。他赤足行走在干燥的地面上,□。如同刚孵出的小海龟,本能指引着他脚步的方向。天池里净身,待他洗浴完毕之时,一套干净的衣服已静静躺在天池旁边的石块上。
走入仙灵地界的心脏,端庄的女娲娘娘正闭目凝神,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到来。在他打算退到一边的时候,女娲娘娘说,“请你走到我的面前。”箫中剑依言照办。
指捻法印金光流转片刻后消失于箫中剑的额际。
“箫中剑,感谢你为天女族做出的牺牲。这一次,由你自己决定你想走的路吧。”女娲娘娘平静温和地说。
“自己的命运?”初揭灵识的箫中剑不明白女娲口中的命运。
“你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慢慢明白。”女娲娘娘怜惜地看着他。
仙灵地界像另一个次元,时光悠长而辽远,箫中剑信步而游,繁复变幻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人烟稀少,偶尔遇到几个和他相似的人擦身而过,色若春花却表情淡漠,周身的气息都是冷洌的。直到他遇到丰腴端庄的梅神官,他的灵识告诉他这是仙灵地界的梅神官。他恭敬的向她行礼,“前辈,久见了。”“久见了,箫中剑。”梅神官悦耳的声音听起来和这里的风景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女娲娘娘平安无事实乃苍生之福。”
“当初若不是你执意与弃天帝交换条件,女娲娘娘怕是凶多吉少。”
“女娲娘娘爱惜他人性命却弃自己于不顾。天女具有重生的体质,牺牲一次护得娘娘周全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值得。”
梅神官闻言,心头最柔软的一块似被轻捏了一下。箫中剑与众多依天命循环的天女一样,对红尘过往无丝毫记忆与留恋,“娘娘为你启封灵识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箫中剑想了想,说,“娘娘对我说这一世由我自己决定我的命运。我不太明白。可否请前辈赐教。”
“赐教不敢当。娘娘只希望你快乐,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用想太多。”梅神官微笑地看着他。
朱闻苍日,女娲娘娘念在你痴心一片给你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如果箫中剑不再为你停留,娘娘断不会再继续容忍你天天在仙灵地界门口打地桩外加破坏周边生态环境。
“爹,你看。”一棵巨树轰然倒下,发出震耳的声响。黥武挺着青涩的少年身板灿烂地笑着。
“吾儿果然青出于蓝。”朱闻苍日在一旁拍着手为黥武叫好。
“爹,爹,你说娘看到我这么厉害会不会夸我。”黥武兴奋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会,肯定会。”朱闻不忍浇灭儿子满腔的热情,撑起笑脸,爽朗地回道。
朱闻苍日已经习惯了黥武每练成一项技能就不停追问他如果他娘看到会不会夸他。他记得黥武小时候学步的时候因为身体有残疾学起来比其他孩子都慢,但箫中剑总是端着十二分的耐心微笑着鼓励他,很好,就是这样,黥武摇摇摆摆的一步一步向前晃,有时候黥武摔倒了,他不哭不闹,只盯着前方箫中剑张开的双臂重新爬起来,继续走,直到他满身泥巴地扑进箫中剑怀里骄傲的仰起小脸,这时候箫中剑就会亲亲他的脸蛋,然后欢快地说,黥武好厉害。
他想也许黥武对箫中剑的执念比他还深。这孩子是如此快乐坚定地向往着和箫中剑重逢的一天。有这样的儿子真好,当他心灵感到脆弱的时候,黥武满怀希望看向仙灵地界出口方向的眼神让他心里那丝曙光始终明亮着。
“吾的笨孩儿居然还未死心,真让我吃惊。”弃天帝一边亲吻伏婴光滑的裸背,一边叹道。
“三年是你容忍的极限了么,陛下。”伏婴吃吃地笑。
“他的任性都是吾惯出来的。”
“子不教,父之过。”
“哈,胆子长了,伏婴。”
“伏婴不敢。伏婴失言。”
“你别总这么严肃好么。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
“请恕伏婴不敢妄自猜测陛下金言的真伪。做臣子的只能将陛下说的每一句话都当做是真的。”
“你忠于人臣之道吾有时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叹气。”
“陛下认为伏婴不够称职可以随时撤换伏婴。朝中能人甚多……”
“但能解吾心思的唯你一个。”
“陛下赞谬。您的心思哪里是伏婴师能猜得透的。伏婴只是想让陛下过得快乐一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差一点,如果,如果不为这个国家不为这个王位,你也单纯地爱着我有多好。弃天帝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就笑出声,多么荒谬,他不是弃天帝,他不是弃天帝,他能得到伏婴师么,伏婴会对他百依百顺侍寝龙榻么,简直是笑话。
国君本来就是笼中鸟,即使看起来自由也是戴着镣铐舞蹈。他选择了这条路比谁都清楚,王者是一条寂寞的不归路。所幸的是他一路血腥地走上帝王之位后才遇见伏婴师。在他稳掌天下大权的时候,他有了选择的权力。比如将伏婴师牢牢的捆在身边不让任何人染指。名存实亡的妻妾对他的任性妄为毫无指摘的能力。这些红粉佳丽背后的势力早已让他一一剪除。伏婴的七窍玲珑心于他更是如虎添翼。没有家族势力只能依附于他的咒杀师,美貌聪慧,忠心不二,是他高擎掌中的解语花,多么完美。
第十四节
(14)
箫中剑在仙灵地界待了好些时日,差不多算是完成了故地重游将脑海中的记忆残片缝缝补补连成整段的过往。在仙灵地界的过往。每一世醒来都会看见的重复的过往。就像不同的曲子却拥有相同的前奏,乍看似是而非细看根本大相径庭。他所有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到此为止。余下的是长长的等待他亲手开启的新的生命篇章。
那天他信步走出了仙灵地界,梅神官曾告诫他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最好不要远离女娲娘娘力所能及的范围,所以他并没有走远。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任性给别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仙灵地界的周围森林茂密人烟罕至,当他看见黥武的时候显得非常讶异,他记得仙灵地界的位置十分隐密,人类几乎无法找到它的入口。
那个少年似乎正在练习某种武术,一柄剑在手中耍得行云流水,阳光透过枝叶漏下来洒在他挂满汗珠的脸上。他的表情认真严肃,箫中剑静静在一旁看了很久。在黥武准备收剑的时候,正欲离去的箫中剑无意中踩响了一截断枝,黥武闻声回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中,他差一点尖叫出来,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他箭步如飞奔向箫中剑,唯恐那是他思念过度幻化出来的梦影。当他抓住箫中剑的手感受到象征生命的温度时,颤抖着声音唤道,“娘,你终于回来了。”箫中剑骇然地睁大眼睛,对眼前少年的举动疑惑不解但他仍旧温和地说道,“小朋友,我想你认错人了。”
“娘,你不要再躲着我跟爹了好不好。爹知道错了。我们等你等了好久,爹都快疯掉了。”黥武焦急地申辩着,他记得刚来仙灵地界的时候女娲娘娘说过重生的箫中剑不会再认他们父子。难道是真的。
“小朋友,我并不认识你。不过你提到你的爹亲,他也住在这附近吗?”箫中剑看着黥武焦急的模样,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纵使不知这是谁家孩童,总该把孩子送回父母身边以示周全。
对了,箫中剑见到爹亲也许就会想起来,他们感情那么深,黥武点点头说,“是的,我爹就住在这附近。我早上出来练功,那时候他还在这里的。后来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你认识回家的路么?”
“不是很记得。娘,你陪我回去好么。一个人有点害怕。”
“好。不过,小朋友,我叫箫中剑,不是你的娘亲,你叫我箫大哥就好。”
“我叫黥武。我爹亲叫朱闻苍日。箫大哥,你长得太像我娘亲了,我天天想他,所以……”黥武声音越说越小,到末了几不可闻。他皱着一张小脸,一副既期待又害怕受伤的模样。
“随便你叫吧,黥武。”箫中剑近乎纵容地说。打碎一个孩子长久的企盼非是箫中剑所乐见。既然因缘际会让他生了一张酷似黥武娘亲的脸,便由着孩子从中寻找慰藉。
黥武引着箫中剑走向他和朱闻苍日休憩的小屋,心中忐忑不安。他既兴奋又恐惧,不知该如何是好。黥武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让箫中剑顿起疑窦,“黥武,怎么了。”“没什么,娘,我家快到了。”黥武拉着箫中剑加快步伐。
“爹,我回来了。”黥武朝屋里大声宣告。
“黥武,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朱闻苍日一边摆弄手中的食材一边开门,见到黥武旁边的人,食材滚落一地。
怔了片刻后,朱闻苍日对黥武说,“儿子,过来掐爹一下。”
“娘,他就是我爹。”黥武无视朱闻苍日呆若木鸡的表情,自顾自殷勤地向箫中剑推销他爹。
箫中剑见朱闻苍日半晌不说话,又思及刚才黥武提到他的容貌酷似朱闻苍日的内室便耐心地等他从震惊中回神,在朱闻苍日恢复了一点人类正常的表情后,箫中剑微笑道,“你好,朱闻兄。在下箫中剑。”
朱闻苍日大脑当机正在重装系统,系统重装完毕后有两个问题悬在主屏上,第一,黥武叫箫中剑娘亲他没有反对;第二,他居然如此平静地唤他更改后的名讳。第二个问题可以推测是黥武努力的成果和女娲娘娘曾经告诉他的事实,第一个问题着实令他费解,难道黥武已如此神通广大后浪赛前浪到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就把箫中剑拐到手了么。他幻想过无数次和箫中剑重逢的场面,悲情的,欢乐的,欲语泪先流的,执手相望的,但眼前这种,却一次也没出现过。如此诡异以致于让他怀疑正在做一场荒诞的梦。
“你好,箫兄。谢谢你送回黥武。”朱闻苍日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表达他此时的心情,于是他选择了最没有创意最安全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