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进一时没做声,坐下来摆弄了会茶叶筒,“说是考了的。”
“那怎麽……”
“嗯,名册上没他。所以,事实是他没考。”承认这点还是很艰难,舒进自嘲地笑笑。
两人不再有话。默默地坐了会尤东就起身告辞。舒进送他到门口。
尤东低著头,忽然看著他轻声说:“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连你也放弃了。”
舒进只觉得这句话就像针尖扎在原本鼓胀如球的心上,嗖嗖地一下子空了什麽都没了似地,很冷。他抱著臂倚著门看著尤东一言不发。
尤东愣了愣,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舒进笑笑,“你没说错。”
尤东盯了他片刻,低声说了句“我走了”。
舒进点点头,看著他走远,独自出了会神才关上了门。
舒进一个人半躺在床上想著那天在T市李天佑的种种。那天临走他对他说:我等你三个月。李天佑的表情怎麽看也不像是会爽约的。
然而,他终究是没考研究生。
外边星空澄澈,舒进茫然地望著窗那边,李天佑说人生其实没永恒可言,这个时候想起这句,心里不是一般的痛。
忽然又有人敲门。舒进看了看手表,快九点了。这个学校还是陌生的,他一边忖著会是谁一边就拉开了门。
然後他就愣住了,外面站著的赫然就是李天佑。
李天佑神采奕奕的样子,看见他便堆出一脸纯洁的笑,“没有来迟吧?”
舒进的眼睛瞬间湿润了,拼命地张大眼,说:“你还敢出现!”
李天佑“嘿嘿”地笑,踮起脚往房间里看了看,“就你一个人?”
“嗯。”
“那是想让我在外边上演‘少儿不宜’?”李天佑克制著,露出一本正经地微笑,“我会不好意思的,不过不介意看舒帅来一场。”
舒进红了脸,李天佑不失时机地推著他一起进了宿舍。
拿脚跟磕上门後李天佑就紧紧地抱住了舒进,把他抵在墙上热烈地吻著,仿佛要把几个月的饥渴一股脑地满足了。
星空似乎更亮了,舒进拾起凌乱扔在一边的衣服套上,看看躺在身边的李天佑。李天佑在闭著眼平息著。
“你请了几天假?”舒进问。
“嗯?”
舒进看著他满脸的疑惑,奇怪地说:“今天不是周末吧?再说了T市到这里至少一天一夜吧,不请假怎麽来得及?”
李天佑愣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是啊,可是我没请假,我逃过来的。”
舒进也愣了,“你不会又辞职了吧?当工作这麽好找的?”他说著有些气起来,李天佑也未免太轻率了,一个才毕业一年的医学生不是那麽容易就找到好工作的,这不是耽误自己麽?
李天佑见他认真了赶紧忍住笑,说:“我考到这边来了啊。所以,不用请假的。”
舒进看了他半天,“我今天仔细查过了入学名册。”
“嗯嗯。”李天佑起身穿衣服,他笑著看了下舒进严肃的脸,“我考的不是这所学院啊。”
“李天佑,有什麽不能跟我说的?你可不要瞒我。”舒进越发严肃了,心想你就是承认其实没参加考试也没什麽的,能如约赶来我还能怪你什麽?说什麽报考的不是这里,尤东都知道这里是你一直想考来的。
李天佑凑过来揽著他亲了记,低笑著说:“真不体恤,这麽急著就审问。”
“我还没跟你算总账呢。”舒进推开他翻翻白眼,“到底怎麽回事?”
“没什麽啊,也就是当时心灰意懒地,随便填了个更好更不可能录取的第一医科大学。”李天佑愉快地系好裤带,挺潇洒地坐下来,“没想到居然考上了。”
舒进瞪著他,半晌才说:“那还来得这样迟。”
“哪里迟了?我们学校三天後才报到呐。”李天佑笑嘻嘻地,“这三天我是流浪者,你得陪著我。”
舒进垂著眼轻轻点了点头,“住在宾馆里?”
“是啊。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劳命伤财的。一到就赶紧找宾馆,大致收拾了下就赶过来拜见了。”
舒进忍不住给了他一下,“还没个正经!我一天都在以为你不来了。”
李天佑笑,停了会说:“不敢不来啊,你那天的话都快把我吓死了。”
舒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吓死你?不知道祸害遗千年的麽?”
李天佑哈哈笑著一把搂住他,“很久没这麽斗嘴了。”
舒进心里也有些感慨,这短短两年他们之间的曲折可真不少。他就著李天佑的怀抱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人静静地体味著相逢的欣悦。
然後舒进淡淡地做了个结论,“有人当败将还没当够。”
“是啊……”李天佑紧紧手臂,低声在他耳边问,“一辈子够不够?”
舒进瞥了他一眼,李天佑眼神极为柔和。他垂下眼再没说话。李天佑抬起他的下巴,说:“以後我们俩谁也不许这样瘦了。”
舒进极轻地“嗯”了声合上了双眼,仿如不胜窗外满天星辰的窥探……
(正文完,以下两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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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东:
开学典礼上尤东一个人坐著,不太搭理周围的同学。会上例行的程序他一概没听入脑中。两天前从舒进那里回来他觉得他的心里也空了。
李天佑居然能撇开舒进。
李天佑居然放弃了一心向往的学府。
李天佑不在这里,那麽他来这里做什麽?
有人碰了碰他,他转头看见一个红著脸的女生。他茫然地看著女生张合的嘴唇,半天才听清她在说:“结束了,不走麽?”
尤东四顾一看,果然人都退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说“谢谢”,然後转身就往会场外走去。
女生赶上来,“哎!我叫王娟,我们一个专业的。”
尤东停住看著女孩子红润的面庞,淡淡地说:“哦……尤东。”他说完就要往宿舍楼走去。
王娟叫住他:“你不知道麽?一会还要去系里开会的啊,一起走吧。”
尤东迟疑了下就跟她一起往系里走。
没走几步他忽然顿住了。
“怎麽了?”王娟疑惑地看看他,又转头去看他视线投去的地方。
那里是两个极为出色的男生并肩走著。
王娟惊异地又扭头看了看尤东,然後禁不住冲著那两个的方向轻声自言自语:“竟然还有这样漂亮的男生!”
等她行完了注目礼回头,身边已经不见了尤东。
她奇怪地往左右找了遍,没有尤东的身影,於是她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已经走远的两个人才抬脚往系里走去。
尤东却不在系里。直到系会结束也没看到他。
後来王娟惊喜地发现那天看到的两个男生居然认识尤东。尤东却每次见到他们,老远就绕开了走。即便是狭路相逢了他脸上也没啥表情。
而且,尤东从来不理会她对那两人追星式的探询。
再後来王娟释然了,因为女生们都在背地里叫尤东“医学狂人”。
尤东在自己的专业里成绩很优秀,成为他们这一届里导师最看重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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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岩:
这天陈清来看他时,严岩依然一个人闷在屋里作画。
“你这样不行,老同学。”陈清随手帮他理了理室内凌乱扔著的纸张,“啧啧,以往认为你一个对专业有著深刻追求的人,画出的画一幅比一幅好。现在你更不得了了,直接混成画中人了。”
严岩微微勾了下嘴角继续在画布上涂抹铲刮著。
陈清站到他身边。
画面上是一个坐著的黑发年轻男子,即便是坐著也是彰显著内敛的气质。男子目光很沈静地看向画外,唇边挂著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正是那年的舒进。
严岩终於停了手,他盯著画布弯腰慢慢放下工具,然後站在那里蓄满了深情地久久看著画中的人。
“很传神。”陈清微微叹息了声,看看随处可见的舒进的画像拍了拍严岩的肩,“我不明白你当年怎麽会选择放弃。虽然李天佑也很不错的一人。”
严岩看著舒进,画面上的舒进栩栩如生,望著仿佛仍是当年,一开门就可以去找他似的。
“应该是不错吧,既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他。”
陈清静静地听著,十年过去了严岩虽然在油画界挣得了一席之位,可看著他实在想不出当年飞鹰主唱的风采。现在的严岩似乎是褪去了青涩的个性渐渐沈潜起来平和起来。
若真要来个评判,陈清觉得或者每个阶段的严岩都将会是吸引众人眼球的人物。她说不上严岩的如今有什麽不好,却总是在怀念当年的那个一头长发独来独往的对手。
“那年我和李天佑打过一架。”严岩伸手拿过放在桌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眼光依然没离开画布,眼神却看著似已沈入了旧日的记忆。
“哦?”陈清饶有兴味地问,“看不出李天佑那样的人也会打架。最後是你输了还是他输了?”
“那天我找他之前喝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输了。”严岩平淡地说。
陈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和他之间有了……”严岩笑了下,“我倒在地上只觉得很痛快,於是我痛痛快快地望著天空笑著流泪。他走过来拉我说‘我送你回去吧。’我甩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走了。就这麽简单。”
陈清深深地看著他。严岩笑起来,伸手碰了下画中舒进的脸颊,“你别用这种眼光看著我。放以前我赶你出去了。”
“嗯嗯,你现在是严老师,年轻有为的AA美术学院的严教授,当然再不能还像以前。”
严岩扫了她一眼,“好了,陈清,若不是你,也早被我赶出门了。”
“那当然,我也是年轻有为的AA美术学院的陈教授啊。”陈清说完转而认真地看著严岩,“严教授,你可是我陈清永远的对手,有机会我们也‘打’上一架吧。”
严岩瞥过来,点头,“行。”
“想过找他没?”
严岩一直靠在桌边看著画作抱臂沈思,这时斜她一眼,“不止想过,有一天也许会做到。”
“哈哈……我就说你怎麽可能轻易放弃。”初夏的阳光插入画室,明暗交错间陈清笑得十分爽朗。
光柱里是缓缓转动的微尘,正打在画中的舒进脸上。严岩看著那张光芒四射的面容微微一笑:舒进,这辈子还没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