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开始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难?
吴墨回到办公室,坐了下来。
又来了。
自己那别扭的个性又在作祟了。
他神经质地扭曲谷以恒的话。
谷以恒喝不了黑咖啡,代表着他也无法接受如黑咖啡般令人皱眉的家伙,比方说,自己。
加了糖的黑咖啡,即使有所改变的自己,恐怕也得不到他的青睐。
自己刚才所说的“奶茶”,其实指的是易岚沧。
方子星看见了,谷以恒和易岚沧“有说有笑”地逛着有着他们共同回忆的校园。对谷以恒来说,易岚沧是否如奶茶一般,已成为生了根的喜好?
他渐渐看不清楚、看不透谷以恒的想法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这个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感情,还不是首先要处理的问题。
可是,这种“喜欢”的心情,如埋伏的野兽,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跳出来,狠狠地咬你一口。
刚才谷以恒睁大眼睛看他时,隐隐带着受伤的神情。
自己说易岚沧不适合他,或许,最不适合他的,是自己。
他记起了齐昀离开“ALLURE”时对他说的话,“吴墨,你喜欢上以恒,或许是你的幸运;但是,要是以恒喜欢上你,则很可能是他的不幸。”
郁闷了一整天,终于可以离开杂志社了。
谷以恒走在路上,却不想回家。
去找如斯吧。想了又想,谷以恒便给韩如斯打了电话。
自从和老板相亲相爱以后,韩如斯变得更加忙碌,既要打理美容沙龙,又要往老板那边跑。不过,他整个人都闪耀着幸福的光芒。
韩如斯经常打电话让谷以恒过去试菜试美容品,但谷以恒不想当电灯泡,而且全身泛光的韩如斯,让谷以恒羡慕到自卑,他怕这种负面情绪会影响到好朋友,所以很少过去。
谷以恒就是这样的人,他会为别人分担忧虑和苦痛,聆听别人的故事,但自己的事情,却只往心里埋。他不希望自己的问题让别人头痛,他想看到周围的人都快快乐乐。
沈安晴曾经说过,“你的想法是好的,结果却很可能是坏的,最后可能所有人都离你而去。”
“你这家伙,千呼万唤终于过来了!”一开门,韩如斯就朝谷以恒扑过去。
“抱歉……”谷以恒不好意思地说。
“光抱歉不行,我今天可是做了很多菜哦,你要吃光才行……”韩如斯拉着他进屋,喋喋不休地说到。
谷以恒看着他的背影。如斯把头发留长了,及肩,因为老板说这样更好看。
“怎么啦?我的发型很漂亮是不是?”韩如斯回头,看到谷以恒盯着他的头发看,调笑地说。
谷以恒微笑,点点头。
没有任何造型的头发,现在看起来,真的很漂亮。
“真是的,和你开个玩笑都开不起来。”韩如斯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却仍然笑嘻嘻。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好几道热腾腾的菜。
“你快坐下来吃,厨房里还有呢!”
这些菜,全是谷以恒爱吃的。
“……这些就是新菜式?”谷以恒有点疑惑。
“哎,新菜式我随时都能给你做,不过,郁闷的时候啊,还是得吃爱吃的东西,才会有效果。”韩如斯给谷以恒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来。
谷以恒眨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郁闷的?”
“从电话里听出郁闷的语气了。”韩如斯也坐了下来,“我们认识的时间可不短了,怎么会不知道?”
“来,化郁闷为食量吧。”说着,韩如斯给他夹了一大块肉。
整一顿饭,谷以恒就只有一个动作——吃。而韩如斯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着最近的八卦逗他开心,却始终没有问他郁闷的原因。
谷以恒这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对韩如斯倾诉过烦恼。是不是因为这样,如斯才不好意思开口问?
“……你也多吃一点啊。”谷以恒对韩如斯说。
“我不饿。”韩如斯笑笑,“怎么样?心情好一点没有?”
谷以恒放下筷子。
“……如斯,我……我有烦恼,可以聊聊吗?”
“……”韩如斯看着谷以恒,有点惊讶。
“怎么了?”
“以恒,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对我说哦!当然可以,百分百可以!”韩如斯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往谷以恒那边挪椅子。
谷以恒笑了。有时候,向别人倾诉烦恼恰恰是需要对方的一种体现;如果什么都不说,他们就会找不到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是什么烦恼?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韩如斯眼睛都发亮了。
“……我、我对吴墨,有好感。但是……唉,我觉得……很烦恼。”谷以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吴墨?”韩如斯有些不可置信。
谷以恒点了点头。
“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很讨厌他的么?”
谷以恒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你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吗?”
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弄清楚。谷以恒摇了摇头。
“……以恒,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吴墨在美国的时候进过监狱……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很危险的人……太过接近的话,说不定他会伤害到你。”
韩如斯停了一阵,继续说,“我之所以会认识他,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是他的不知第几任的床伴……”
“当然,我不是很熟悉他,说不定我的想法是不对的。”韩如斯看到谷以恒有些沮丧的神情后,马上补充道,“你会对他有好感,就说明这个人还是有值得喜欢的地方;说不定,他有什么优点,是只有你才能感受到的。”
“……是这样么?”
韩如斯点点头。过了一阵,他却挠挠头,“唉,我本来应该和你说‘你清不清楚、知不知道这个人没关系,偶尔也要任性一点,随心而行’……不过,因为是你,所以我要说真心话,单纯一点的人还好,但吴墨真的太复杂了,他的想法很难看透。这样的人,无法给你安全感,和他在一起,光是猜他在想什么就筋疲力尽了。”
谷以恒除了沉默,不知道还有什么回应可以给。韩如斯说的话很对,别说在一起的事情了,光是现在,他就觉得有点累了。
这和暗恋易岚沧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喜欢易岚沧时,那种心情是青涩的、悄悄的、兴奋中带着隐隐的痛,如独自享受午后的柠檬茶,又酸又甜,个中滋味,自己体会就足够了。
而现在的感觉,真的如同喝了黑咖啡一样。那种浓苦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全身。
“……或许,你可以这样想:我准备好接受有关吴墨的一切了么?如果你无法给一个明确的肯定,以恒,我觉得,你最好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
和吴墨保持距离,也许是最好的做法。他还没有像凌小飞那样的勇气,去爱上吴墨。
第二天。
当谷以恒去到杂志社时,早会取消了。
“总编突然接到出差的任务,接下来的五天早会都不用开,但是总编交代各个板块的责编还是要尽快把特刊的事情弄好。”总编助理这样和他们说到。
早晨,谷以恒还在烦恼着见到吴墨怎么反应好。这下有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用见面。他可以用这段时间理清一下头绪。
下午茶时间,后勤人员过来补充“粮仓”了。谷以恒看到黑咖啡的包装盒,浅灰色的,黑色的英文印在纸盒上——“曼特宁咖啡”。
第三天。
谷以恒在网上查了一下“曼特宁咖啡”。
“产于苏门答腊的曼特宁,风味非常浓郁,香、苦、醇厚……曼特宁一直都以最独特的苦表现它最独特的甜。初尝它时,我们或许难以下咽,放入再多的糖也掩不了那种苦味,但我们却控制不住自己而疯狂迷恋它所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第四天。
谷以恒再冲了一杯黑咖啡。
他没有加糖。
很苦,真的很苦。
苦之后,却是很醇的香味留于唇齿间。
下午,方子星给谷以恒打电话,约他晚上去看一个慈善的摄影展。
摄影展的承办人是齐昀。
“这里面的摄影作品大部分是别人捐出来的,要是看到喜欢的不妨买下来,价格不会很贵,而且你的付款会全数捐给慈善机构,就当是做好事吧。”齐昀微笑着和来宾解释道。
“小恒,过来看看我的作品吧!”方子星带谷以恒到他的作品前。“好不容易这回我的作品能拿出来展览,你一定要仔细看看!”他兴致勃勃地对谷以恒说到。
谷以恒笑了。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方子星,他都是那么活跃开朗。
方子星的作品,同样洋溢着阳光的气息。
一棵大榕树下,几个小朋友正欢快地做游戏。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村落。阳光透过层层树叶,轻轻吻着孩子们的头发、衣服;童真的笑颜,比阳光更温暖。
但是,谷以恒的注意力,却被隔着两幅作品的另一张照片拉走了。
十寸大小的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
看得出摄影者是从街道的拐角处拍摄这张照片的。一栋墙灰脱落的两层楼房。一楼的房门锁着一把铁锁;二楼的木框窗户有一边脱落了,透明的纱帘被吹进的风扬起,一盆枯萎的花静静呆在窗台上。从窗户看进去,房间很黑的样子。
一种硬冷的哀伤,似乎渗透相纸,滴在脚下,蔓延开来。
不知道这幅作品算不算好,谷以恒只感到照片的冷色调和有些晦暗的景物,让他的心像被什么刺着一样。
“小恒,你喜欢这张照片啊?”方子星凑过来,问到。
谷以恒摇摇头。
可看了一圈摄影作品,他又走回来了。
这张照片,有着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以恒,你觉得这张照片怎么样?”齐昀走到他的身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谷以恒想了想,“照片很冷,却也很悲伤。好像……那黑暗的房里,会藏着一个哭泣的、无助的孩子。”
“……有人说,每一幅作品深处,都藏着作者的半个灵魂,唯有真正懂得欣赏的人,才能找到那另一半灵魂。我觉得,你已经替这张照片找到了完整的生命。”齐昀微笑着看谷以恒,“那个房间里,确实住过这么一个孩子。孩子长大后,离开了房间,就没有再回去过。”
“……齐昀,这幅画……需要多少钱?”
“这是全场唯一不需要钱的作品。”齐昀回答,“这是被扔在角落里的一张照片,我觉得可惜,所以拿来展览,希望有人能透过这幅作品,找到那深处的灵魂。”齐昀看着谷以恒,“如果你愿意,就带它走吧。”
最后,谷以恒带着这张照片离开了。
“没想到小恒在这么多照片里,唯独看上吴墨哥那张,看来他们真的很有缘分耶!”方子星走到齐昀身边。
齐昀笑笑,没有接话。
缘分只是前提条件,如果两个人不作出努力,最终也只会擦肩而过。
第五天。
这是吴墨去出差的第四天。
谷以恒看着总编室的方向,回忆着那天吴墨责备他的话。
那似乎是第一次,吴墨对他说话时有明显的语气起伏。有了起伏,就容易听出来,对方的情绪。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吴墨当时在生气。
他在生气。这算不算是一个新发现?
会不会,是他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太困难,以至于,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细节?
特刊的工作进度落了下来,谷以恒要加班才能赶上截稿日期。
离开杂志社时,已经九点。
走回到家楼下,谷以恒却看到一个人影。
人影听到声音,转过头。
谷以恒惊讶地停止脚步。
“你、你怎么在这里的?不是要出差么?”
“要做的事情完成了,所以提前回来。”
一阵沉默。
“那天,对不起。”吴墨先开口。
“我的脾气不是很好。”
吴墨一字一句地说。
“不过,我会尽力去改。”
谷以恒一字一句地听。
一种奇怪的情绪充满着心口。
“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意。”
谷以恒看着吴墨,心脏怦怦直跳。
“……就这样,我先走了。”吴墨从他身边经过,带起的风里有着淡淡的香水味。
“我、我没有放在心上。”吴墨走远几步后,谷以恒回头对他说。前者停下了脚步。
“曼特宁咖啡……虽然苦,却很香。”
吴墨看着他。
不知该说什么了。“明、明天杂志社见。”
吴墨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接着,他慢慢走远了。
谷以恒就站在原处,看着他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
chapter 23
第二天。谷以恒来到杂志社,没有看到吴墨,却听到了工作人员在茶水间里窃窃私语。
“不是真的吧?!”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
“……怎么回事?”谷以恒走了过去。
“我刚听到小道消息,公司为了节省成本,打算重新调整杂志分类。”
“说白了不就是裁员吗?!”有些员工非常不满。
“总编平常都很早来的,今天听说被‘传召’到总公司那边了。”
“我们杂志今年表现这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很难说耶。‘尚威’旗下的时尚杂志有好几本,说不定我们要和别的杂志社合并什么的。”
“有道理,‘尚威’最有名的就是它的新闻杂志,这是老字号,肯定不会拿它们开刀,想来想去,就我们这些主流边缘的杂志最容易被裁员了。”
“‘净瞳’刚刚才走上轨道,不会这么倒霉吧?”
“……不是说总编和高层有些关系吗?他们应该会给点面子吧……”平常不容易听到的八卦往往在此时冒出水面。
“那个……我听说总编是董事长的外甥……应该没问题的吧?”
“拜托,董事长现在还躺在医院啊,董事长夫人的外甥还差不多。”
……
说了半天,一群人也没什么头绪,大家惴惴不安地散开了。
一直到晚上,吴墨都没有来杂志社。
尚威的网站下午正式贴出了调整公告。
下班后,工作人员都垂头丧气地离开办公室。
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吧?谷以恒离开时抱着一丝希望。有吴墨在,应该会没有问题的。
第二天开早会时,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
吴墨和财务部主管走了进来。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总编,希望他能带来相对好一些的消息。
吴墨看起来有点疲惫。他坐下来后,朝财务主管点点头,后者清了清喉咙,一脸严肃,“各位同事,相信大家都看到公司网站贴出的公告了。……其实,两个月多前,公司就停止了给‘净瞳’发放津贴拨款。这期间,总编和我们几个主管不断与公司协商,希望能在不惊动大家的情况下解决问题,但成效甚微。所以……我们杂志……在接下来的调整中,应该会被停刊。”
“!”所有工作人员都惊呆了。
“……为什么?停刊……只有‘净瞳’是这样吗?”有些一直在这里做的员工开声问道。
“公司给我们的解释是,‘净瞳’的发展潜力有限,在造成财政巨大亏损之前,要作出合适的措施。”
“这算什么破烂理由?!我们杂志的表现比其他同行要好得多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问题一出,全场安静下来了。
大家都看着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