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惊一乍让白悦完全清醒了，他看着不知何时又坐回自己左边的那个男生，一脸傻相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睡傻啦！幸好我及时按住你，要是你站起来可就丢人丢大发啦……”那个男生好像觉得白悦这个样子很好玩，笑嘻嘻地跟他说。
“哦……”白悦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又把眼镜戴上，问那男生：“那你叫醒我干吗？”
“我想跟你聊天啊。”男生笑得人畜无害。
真是怪人……“我们又不认识，为什么你要跟我聊天？”白悦不客气地反问。
“我认识你，你叫白悦，编导系的嘛。”男生丝毫没察觉白悦的不爽，自顾自地继续讲话。
“你怎么会知道我？！”白悦吃惊地盯着眼前的人。他不记得自己有跟他讲过话，也不觉得自己的名声大到学生会副主席都有所耳闻。
“哦，上学期有一次晚上学校乐队表演，负责录影的人就是你嘛。我可记得很清楚的，当时场面乱哄哄的，台上台下都HIGH成一团，而你却完全不受影响，抗着摄像机满场找角度拍……从那以后我就对你印象特别深了，找人一问，就知道你的名字和专业啦！”男生滔滔不绝地回忆道。
“只是因为这个，你就记得我了？”白悦有点无法理解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对啊，你知道吗，现在像你这么认真的人已经不多了……”男生一脸诚恳地对他说。
“……好吧。”白悦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好暧昧地扯出一个笑容。
“我听你们系的人说你平时很少露面的，一直没机会认识下你，结果今天这么巧，我们就坐在一起了！”男生还是很高兴地说。
“那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话，要等到现在才说？”白悦纳闷地问。
“刚才在吃饭啊！”男生的语气理所当然，“吃饭是一种享受！吃饭的时候就要全神贯注地吃，为什么要和别人说话……”
白悦的面部抽搐了一下。“好吧……啊，那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我听着。”
“你真冷淡呢！他们说你平时对人爱理不理的，我还不大信，结果今天见到你，原来真的是这样啊……”男生直白地说。
白悦的脸拉了下来。“我就是这个德性，你不爽就不要跟我说话啊。我本来也懒得理你。”说罢他就转过头去，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仰头猛喝了一口。啊，忘了杯里装的不是饮料，而是红酒……平时很讨厌红酒味道的白悦苦着脸把那口酒咽了下去，心中的不快顿时翻了倍。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的！”男生也不在意白悦的态度，硬是把他的身体扳了过来，继续向他“诉衷情”：“多交个朋友又不是坏事！”
“我为什么非要交你这个朋友啊！”白悦忍不主拍了一下桌子。这一下弄出了不小的声响，周围的人纷纷回头看向这边。
“因为我这人很值得你交朋友的！”男生还是不放弃地说。他脸上从始至终都带着笑容，不知是长相的关系还是怎么的，反正……看起来很诚恳。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道理白悦也明白，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于人的他只好压低声音对那人说：“好啦！随便你！”
“太好了！”男生一拍白悦的肩，说：“你刚才应该听见我叫什么名字了吧？”
白悦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过了片刻才说：“我忘了。”
男生也不介意，对他说：“我叫郑思一，思想的思，统一的一。我是念生态学的。”
白悦敷衍地点点头。
“要记住哦！”郑思一叮嘱道，又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道：“我们互相留个手机号吧，Q号也交换一下！”
白悦本想随口说个假号糊弄过去，却看到郑某人一脸“你报完号码我当场就打给你”的神情，只好老实留了真的手机号和QQ号码。果然郑思一马上就拨了他的号码，还催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存了。
白悦叹了口气，把他加入了“联系人”。
“你宿舍是哪栋哪间？”郑思一又发问。
“我住哪关你什么事！你查户口啊！”白悦不耐烦地瞥他一眼。
“问问嘛！难道你还怕我夜袭你？”郑思一笑得一脸邪恶。
“袭个毛！老子在1栋431，你想来我随时奉陪！”白悦真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双重人格，刚才在台上讲话时明明那么正经有礼风度翩翩，结果私下里完全就是一副变态大叔的样子。
“哟！这么巧！我在427，离你很近的！”郑思一激动地说。
“那又怎么样！”白悦快被他烦死了。自从高中毕业后，自己好像就没试过连续和人交谈过这么长时间。
“你打PSP吗？玩网游么？”
“打、打、打，玩、玩、玩！”白悦要抓狂了。
“那改天我带P去你宿舍，我们联机吧！”
白悦差点就痛哭流涕地求郑思一不要再烦他了。
这场晚宴下来，白悦连陈凯旋长得是什么样子都没能仔细看一眼，他的精力都用在和郑思一磨嘴皮子上了。那男人看起来很有大将风范，其实比小姑娘还能缠人。
宴会散场后，白悦还是无法脱身——郑思一坚持要和他一起回宿舍。
走在乌漆麻黑的路上，白悦突然想到，既然郑思一人脉那么广，自己完全可以让他帮忙打听那个高出重点线50分的女生的事。
“喂——”白悦打断犹在自说自话的郑思一，问：“你知不知道这届大一有个人是高了重点线50分，结果掉进我们学校来的？”
“嗯，我听说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你知道她的名字和专业么？”白悦急切地问。
“这就不知道了……怎么，你对那个人很感兴趣吗？”郑思一兴致勃勃地望着他。两人身高相仿，白悦被他这么一盯，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反正我想找到她。”
“哦？”
“所以……你是学生会副主席嘛，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帮我问出来。”白悦生硬地下指令。既然他说诚心想和自己做朋友，那么要他为朋友做点事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遵命，女王陛下——”郑思一又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女王你妹！你全家都女王！”白悦怒道。
“嘿嘿，原来你也会发火，看来大家说的不全是真的，你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呢。”郑思一对他说。
白悦一时无言。上一次这样冲别人大吼大叫，是在什么时候？上一次和朋友走在一起，又是在什么时候……感觉好像离现在无比遥远。
“你跟我交朋友到底是为了什么？”白悦冷冰冰地问郑思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对自己非常热络的人，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跟你做朋友所以就做朋友呗！”郑思一轻松地说。
“发神经。”白悦小声嘟囔一句。
郑思一仍然一脸笑容。
果然是个没心没肺没大脑的二本生。白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女生，那个在这学校里自己唯一的同类。
第 3 章
周五晚上学校不断电不断网，学生们十有八九都选择熬夜。白悦回宿舍后洗了个澡，就和平日一样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二次元的世界里去了。游戏、动画、电影，这些东西对他而言算不上是喜好，更多的作用在于消磨时间。他觉得还是不能让自己的脑子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就会陷入抑郁的回想中不能自拔。直到凌晨时分，他才关了电脑，爬上床睡下。
又做了同样的梦。梦中的自己还是三四岁的样子，站在一处楼梯前。楼梯向上延伸，漫无止境，仿佛直通天际。幼小的白悦站在楼梯前惊恐万状地哭泣着，嘴里叫着“妈妈我要回家”。白悦甚至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这个梦他之前做过很多次，无比诡异。他用力想睁眼让自己醒过来，但是身在梦中的自己怎么都无法逃脱。那高耸入云的阶梯就静静地矗立在他面前，冷冰冰地、毫无生息地，显得格外可怕。
突然，他被一双手用力地从背后推了一下，直挺挺地面朝阶梯倒了下去——
白悦猛然睁开眼睛，带有压迫感的楼梯瞬间消失了，眼前是雪白的蚊帐以及蚊帐上方的天花板。正当他松了口气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喊：“白悦！”
还未完全清醒的白悦扭过头去，赫然发现一张放大的脸以极近的距离出现在自己眼前。
“哇啊啊——”白悦一个激灵，“噌”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见了我就这么大反应，我真高兴呀！”一个中气十足又带着猥琐气息的声音响了起来。
“郑——思一！”白悦差点记不起他名字，随即冲他怒吼道：“神经病啊！趴在我床前干什么！”
“我来找你玩啊，”郑思一倒是一点都不内疚，很自然地对他说：“都几点了还睡！快起床！”
“几点了？”白悦揉了揉涨痛的眼睛。平常周末他都是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的，现在郑思一都来找他了，估计时间肯定不早了。可是周身的疲乏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没睡够。
“九点了啊，你看太阳都那么高了！”
“啊啊才九点你吵醒我干毛！”白悦的怒气再度爆发，“我差不多今早五点多才睡！”
“熬夜对身体不好哟，小悦悦！”郑思一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
“谁是‘小悦悦’，恶心死了！”睡眠严重不足的白悦进入暴走模式。
这时，在一旁的王子诚插话了：“原来白悦也有好朋友的啊……我们之前都不知道呢……”
白悦刚想反驳说郑思一不是他朋友，却被远方传来的沉闷声响打断了。
“什么声音？”宿舍里的四人不约而同地问，郑思一还维持着踩在白悦床边的梯子上的姿势。
一种沉重而闷的轰鸣声从远及近，像是装了过多货物的大货车开过碎石地的声音，但是比那个来得还沉，仿佛是从地底下发出的声响。
突然，白悦感到他的床摇晃了起来。
“喂，你摇我床干什么！”他怒视还趴在他床头的男人。
“我没摇啊……你看我都站在梯子上了，怎么摇？”郑思一诧异地反问。
“好像……整栋楼都在摇啊！”座位靠窗的庄品严看着窗外，惊叫起来。
“这个样子……是地震啊！！”王子诚一脸惊恐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刚说完，比刚才更为强烈的震动再次袭来，轰鸣声音变得巨大。王子诚乱七八糟的书柜里一本厚重的牛津词典掉了下来，正砸中下面书桌上的水杯，水杯顿时裂成两半。王子诚发出慌乱的叫喊。随后各人柜子里的东西都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明显可以感觉到整栋楼都在剧烈地上下摇动，天花板上大块的墙皮开始掉落。
“白悦！你头上！”庄品严一抬头，看见白悦床上方的日光灯管有一头已经被震得松脱，整条灯管摇摇欲坠。
还没等被吓傻了的白悦反应过来，一个壮实的身躯已扑到他身上，替他挡住了砸下来的灯管。
“郑……郑思一！”白夜惊呼。身上的人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
“我在。”身上的人声音镇定中也藏不住惊恐。
“还愣着干什么！地震了！快逃命啊！”离门最近的王子诚率先拉开门，往外冲了出去。庄品严紧跟其后。房间里只剩下被突如其来的异状惊得失神的白悦，和帮他挡了灯管的郑思一。
白悦伸出颤抖的手，摸上了郑思一的后脑勺，手中好像有一丝湿热。
“你、你流血了！”他慌张地叫了出来，侧身从郑思一身下滑了出来，急切地把那截灯管从男人身上拿开。
“不严重吧？”郑思一自己也撑起身来，摸了摸伤处。
白悦顾不得依然持续的震动，仔细看了看郑思一的脑后，发现幸好只是被灯管的碎片划破了皮肤，并无大碍。这时他才想到逃命。
“快下床！我们也逃出去！”白悦急切地推了推郑思一。
“地震了！地震了！”有人尖叫着，走廊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先别急着跑！现在大家都想出去，楼梯间肯定挤满了人，就算不被房子压死也可能被人踩死了！”郑思一低声道，“我们先躲进厕所里吧，小开间最安全……”
说罢，他就踩着梯子下了床。白悦也跟着下去，二人跑进窄小的卫生间，一人靠着一个墙角蹲了下来。
“幸好我们学校的热水器是太阳能的。”白悦喘着气说。如果是煤气的，管子一被震折，他们就得死在卫生间里了。
二人无言地在卫生间里蹲了一段时间，却纳闷地发现，这震动一直没有停止，却也没有加强。
“我们在这儿呆了有七八分钟了吧？”白悦首先发问。
“我觉得不止了……”郑思一抬手看了看表，分析道：“这感觉不像是地震……理论上来说，地震真正发生的时间最多也就几十秒，就算是余震，也应该是平静一会儿后才再震的，不可能一直晃这么久……”
“我也这么想……而且它虽然一直在晃，倒是没有越晃越厉害……很不合常理呀。”白悦点点头。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躲在这儿吧，等这个……这个震完全停了再做打算。”郑思一说。
白悦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却无意瞟见自己右手上有暗棕色的、凝结的血迹，才想起郑思一刚才被灯管划伤了，又紧张起来：“你伤口会不会很疼？要尽快处理才行！”说罢站起身，不顾脚下晃动的地板，打开门就往屋里跑。
不知他要干吗的郑思一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大声道：“你不好好躲着，要往哪儿跑！”
“我那儿有急救药箱，拿过来帮你包扎一下！”
“我没问题的，你不用大惊小怪！”
但白悦坚持在一片狼藉中翻出了他的药箱，在摇晃中狼狈地为郑思一处理了后脑的伤处。
“我说你这人也真细致，我第一次见到男生上大学带急救药箱的……”郑思一摸了摸后脑勺的纱布，对白悦说。
“做万全准备总没错。”白悦没正眼看他。
二人一时无话。震动依然在持续，人群的骚动声从楼下传来。
“谢谢你帮我挡了灯管。”白悦才想起来人家救了自己，自己却还没向他道谢，便迟疑地开了口。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郑思一轻快地说，白悦无言以对。
“唉，完全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啊！”郑思一叹了口气，又问白悦：“你怕么？”
“当然怕。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我可不想没弄清发生什么事呢就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鸟地方。”白悦皱眉。
“听你的语气，你对这儿很不满啊？”郑思一接话道。
白悦哼了一声，没理他。
“要我说嘛，我觉得既来之则安之，犯不上跟环境过不去的。”郑思一不介意白悦的无礼，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你也就只有考到这里的水平了，当然没资本嫌弃环境。白悦心里轻蔑地想，但嘴上又不好把话说绝了，只好敷衍地问：“听你说话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你家在哪？”
“我啊，黄冈的。”
“黄冈？湖北那个？”白悦咋舌。在他印象中黄冈与海淀这两个地方皆是全国学生苦痛的源头——小学时被老师逼着做《海淀考王》语数英，中学了又杀出更厚的《黄冈兵法》，题海战术想必来自于这两套教辅书的启迪。
“嗯，怎么啦？”
“没、没什么。那你高考时肯定竞争很激烈了。”白悦淡然道。
“确实是，一上高中就已经很拼命了……”郑思一回忆道。
“这不是地震的地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啊！”白悦愤懑地说。奇迹马上就出现了——楼房的摇晃渐渐减弱，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双脚稳稳地踩在地上，白悦和郑思一甚至觉得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