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西泽尔眼波流转,浅浅一笑,“我为什么要在意?我又不喜欢你。”
“你……”气结,十七加大包围圈连西泽尔的手臂都圈进怀里,“你明明在意我和伊苏的事情!”
“我真的不在意,”西泽尔笑眼一闪,不露痕迹地脱开十七,“上船了。”
两人一登上黑塞壬号,早已等在甲板上的海盗们群扑十七,围住一通熊抱,搞得倒像是英雄归来一般,一圈马屁乱拍,十七笑得眉飞色舞,西泽尔只在一旁看着,脸上有浅浅的、不露痕迹的笑意。
过了一会路克从旁走上来,俯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西泽尔微微凝眉,点头让他退下。
后半夜黑塞壬号就地锚定,暂停一夜。
西泽尔在房间里看了几份密文,沉思许久。然后凑在灯上点燃,烧掉。纸灰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在他的眼睛里映出点点的红光。
直等灰烬完全冷却,他听见细微的动静在门口来回犹豫,于是缓缓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
一个狼扑熊抱。
“亲爱的~我就知道你在等我嘛~”
十七笑得两眼弯弯,大咧咧地登堂入室,坐下,拿过西泽尔的杯子,喝水,眼角瞄到桌边的灰烬,两人都不露声色。
“没错,我在等你。”西泽尔坐在桌边,十七抬高眉毛,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西泽尔说:“我在意你的事情,所以等你来告诉我。”
十七哈哈一笑,“亲爱的,你的变化太突然,恐怕有事瞒着我哦~不过呢,”他眼珠狡黠一转,拉过西泽尔放在桌子上的右手,握在手心里。
“但是只要你说了一句‘在意’,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他看着被十七握住的手,没有抽开。
“可惜啊……”十七露出“我很烦恼”的表情,皱了皱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关于伊苏这个人,一切一切。”
西泽尔:“嗯?”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睛,修长的眉毛渐渐抬高。
十七嘻嘻哈哈靠过去,坐在西泽尔侧边,两臂一展,大模大样地抱住:“我真的不是在耍你哦~”
“你记得你说过你那次遇到海难不?来和你交易的那个恶魔叫菲斯特,他给了你两个选择对吗?”
“我也跟他交易过哦,但是他没有给我两个选择,我放弃‘思念’,交出自己的心脏,依照心之契约,我将忘记所爱。”
他抱紧了西泽尔,轻轻地呼吸着这个人脖子边淡淡的、颓靡的香气,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儿,只是故意拉长了伤感的声调:“我啊……”
“记不得他的脸,记不得他的声音,记不得他说过的话……也记不得我爱他的感觉……只知道他是因我而死。”
西泽尔轻轻抬起手臂,回抱住十七。
十七满足地叹息一声。
“我啊……拼命拼命想记起来,但是却一点点记忆也找不到,因为我想不起来他的样子……”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十七轻声低语地说着,反复运用抒情的句子,直到后来,搞得他都不知道他是真的有这么伤感还是在诱捕西泽尔的同情——好吧,毕竟关于伊苏这个人他是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啊,还是近在眼前的这个大美人值得神魂颠倒吧。
这样故意装出迷糊的样子,十七把脑袋从西泽尔的肩膀处移开,悄悄地挪着位置,嘴唇小心翼翼地贴着西泽尔的脸颊,移啊移啊移,终于移到了一个柔软的带着香甜的东西上了,十七乐不思蜀地舔了一下,然后啃上去。
第二十九章 教皇特使(上)
这是一个黏腻的吻,十七装着胆子在西泽尔的唇上细细地舔来舔去,西泽尔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贼胆不够大,还不敢把舌头伸进去乱来。吻了半天,感觉气氛不对,诶打住打住,怎么觉得这么冷啊,偷眼看了看西泽尔,没想到却是没有一丁点生气的表现,只听他平静地低声开口:“敢这么做,想过后果吗?”
那声音磁性暗哑,魅到骨子里,十七却只觉得背上寒气直冒,怯怯地撤退开一段距离,心想一时脑热,果然色字迷途是性命堪忧的大事啊……
十七冷汗,强撑着装出带点痞痞的自信的表情,“想过,后果嘛,就是你陶醉在我的怀抱之中吖~”
西泽尔勾起一边的嘴角,笑得清淡,却掩盖不了致命的蛊惑,那种天然自带的毒药本质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翠绿色的魔性双瞳中印着暖色的灯火和十七的影子,璀璨得惊心。
他优美地开启珍珠色泽的唇,出其不意:“十七,你的吻技和你一样很烂。”
十七,你的吻技和你一样很烂。
十七,你的吻技和你一样很烂。
十七,你的吻技和你一样很烂。
……
你的吻技……很烂。
很烂很烂很烂很烂……十七的脑中无限回音。
两眼发直,然后,暴走。
哇操!!!你个冷面暴力口是心非毒舌男——
老子风流倜傥身经百战经验值爆棚要不是被你打怕了保证把你吻得神魂颠倒欲仙欲死半身不遂啊半身不遂……到时候你就只能娇喘连连四肢无力任我这般那般了~哦嗬嗬嗬嗬……
第二天一大早十七站在船头,烟熏眼妆英姿飒爽满面春风。
海盗们陆陆续续地起床,打着哈欠从他身后来来往往,时不时瞥一眼:
“哇,好靓丽的黑眼圈!”
“肯定和总督大人昨晚又那个了……”
“就说总督大人太激烈了。”
“船长笑得好深邃啊。”
“小声点。”
“他怎么还在笑哇?”
“哎,船长又抽风了。”
“这么早叫起来开船要去哪儿啊?”
“蜜月旅行啵?”
……
太阳在海平面上跳跃而出,霎时间金光万道,将船头的女妖像涂上一层金粉,闪闪发光。
K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十七的身后,“大人。”
十七回头一笑:“你来了。”
K说:“您真的准备回去吗?”
十七点点头:“想好了,要回去。”
K飘到十七的左侧,声音低沉:“这么多年您都不肯回去,甚至不在意原本属于您的那些东西,这一次是为什么,请告诉我理由。”
“理由啊~”十七对着朝阳眯起眼睛来,“大概是我挺喜欢……西泽尔吧。”
“七十年了——我拼命想记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整整七十年,可是我总是想不起来他的脸,真的很挫败。
“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人告诉我他还活着,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长久以来支持我航行在这片大海上的愿望忽然不存在了。
“既然如此,应该到了我回去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K很低地俯下身,用额部轻触十七的衣摆,“那么如您所愿……殿下。”
十七转身,黑贝站在K的身后对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船长,起航吗?”
十七点点头:“起航。”
黑贝撩开嗓门:“起锚,升帆,航向西北45——”海盗们嬉闹着忙碌开去,一级级的喊话传遍甲板:
“升荆棘王冠旗——”
“升荆棘王冠旗——”
并列的两根黑色主桅上,红底的荆棘王冠旗在黑底的骷髅海盗旗旁缓缓升起,两舷的塞壬女妖侧翼展开,巨大的皇家恶魔标志赫然入目。
“船长!”瞭望台上传来呼喊,十七抬起头,“后方不到一海里,‘白翼女王号’两倍速度驶来!”
十七一低头,看见西泽尔和路克就站在船舷边,路克向十七欠了欠身:“白翼女王号将和黑塞壬号一起前往恶魔界。”
站在一旁的光头舵手怀疑地问道:“要并航?”
路克点头肯定:“两船并航。”
“啊——?”整船的海盗齐齐翻倒。
并航,一般是双子船。
黑塞壬号和白翼女王号的并航非常非常罕见,也非常非常……壮观。
并航的两船通常体型对等,型号相同,帆面等宽,连吃水都要齐平,可是黑塞壬号在白翼女王号身边就像一只救生艇……
十七真想哭。
为了保证黑塞壬号不被白翼女王号教皇级的排水区掀翻,两船虽然并行,中间也有近五十米的距离。
海盗们扒在船沿艳羡地看着那占据大半个左面视线的白色船只,不时憋出一声声由内而外的,深情的“哇塞——”。
十七远远望着那白底黑七星的总督旗,再望望单叶风筏上的七星帆,愁眉苦脸地对着下面说:“你为什么要回去哇……”
西泽尔站在风筏上,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又拉起风帽罩住了一头红钻般的长发,黑色的面纱遮住脸孔。他抬起头来和甲板上的十七遥遥相望。
风筏荡开,路克站在西泽尔身边说:“总督大人邀请黑塞壬号的船长阁下随时登上白翼女王号。”
“啥?”十七一个激动,风筏却轻如落叶,瞬间就荡远了——
一句话不说第二遍。
十七其实已经听了个明白,嘴角咧到了耳根,笑得形象全无。
七星挂旗立在船舷,众人列队站在旗下,西泽尔一登上甲板,立即有数名侍从官前来搀扶,路克先一步挡开:“都退下。”
康拉德站在队伍前端,盯着西泽尔面纱之后的脸使劲看,一脸疑惑。
“康拉德大人。”路克出声提醒。
康拉德回神,咳了咳,“总督大人,教皇特使在航图室等候多时了。”
西泽尔没有发出声音,步伐优雅地穿过卫兵仪仗,康拉德看见他宽深的黑色斗篷飘起来的瞬间,露出黑色手套紧紧包裹的修长左手——饱满,纤细,而且……正常。不由得一惊,康拉德在后面喊道:“费敏叔叔!”
西泽尔停步,路克跟上,回头对康拉德道:“康拉德大人,您逾越了,请称总督大人。”康拉德观察着路克一闪而过的眼神,立即领会,“是,总督大人。特使阁下昨天登船,他是乘坐一艘葡萄牙商船而来的。”
西泽尔想了想,点点头走进船楼,康拉德与路克等人跟随其后。
穿过长长的古典走廊,迎面走来四五个白色制服海军军官,西泽尔停下脚步。那几人立即敬礼,走在最前面的卡特琳娜看见他不由得一愣,她表情有些不自然,犹豫了半天才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西泽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纱后的人好像不会呼吸一样,从中凝视着卡特琳娜的眼神让她感到迷惑。
她说,谢谢你,救了我。
西泽尔忽然觉得一种深刻的茫然和无力,好像是全部的心力都耗尽了一样,不知谓何。
痛,不是不痛。还是会心痛,但是却不知道为谁。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海面上金色的光线穿过白松木的镂花窗子射进走廊里。长长的地毯上正是当下罗马的沙龙上时兴的花纹样式,窗帘是沉重的绛紫色调,上面是米兰提花织绣,走廊边每隔一窗便放置着一只黑色红纹的波斯花瓶,里面养着碧绿的鹿草。
光影重重,黯淡的浅金色奢靡。
这些精心的布置都是为了挽留她的记忆。
而现在,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一场光影交错的舞会沙龙,他和她在这样的一个走廊里,为彼此停下脚步。
那一刻,喧闹的世界都为这两个美丽的少年少女停止了转动。
当时卡特琳娜失礼地盯着西泽尔看,毫不掩饰惊讶地:“为什么你可以穿男装?!”西泽尔错愕当场。
像是记忆与现实互换了一样,他此刻看到的只是那个美丽高傲的十四岁小公主,总是那么固执的少女,相恋六年,纠缠四年,人生中瑰丽的十年付出,居然只得到了这样一个黯然晦涩的结尾——西泽尔没想过也有自己求不到的感情,总觉得只要精心尽力世界上的事情当无所不能。
可是看,时过境迁,只有他一个人还刻骨铭心地记得当年的初遇,而曾经的那个小公主站在这里,只是觉得尴尬。
顷刻间醍醐灌顶又怅然若失。
不愤怒,不酸涩,更没有激动和柔情,就像燃过只余下灰烬,那光点闪了一闪,湮没无痕。
不是别人逼他放手,原是他自己,早已经累得无可奈何。
心,倦了……但是为何现在忽然明白过来了呢?
空气中的僵硬和尴尬像蛛丝一样蔓延,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卡特琳娜还想问西泽尔一句“你怎么样”,西泽尔轻声一笑,宛如云开雾散清风泛海,衣袍微拂,自此擦肩而过。
第三十章 教皇特使(下)
一间五室并通的房间。
里面的装饰严谨大气,罗马大教廷图书馆内部的翻版,教皇特使故意选择呆在航图室里——西泽尔想到此,不由得心中冷笑。
推门进去,左右手各有最近两代海洋王的船长服石膏像。正面的墙上是一副六米宽的巨幅航海图,四角用无火琉璃灯照亮。
一排排的松木架子上堆放着沉重古老的卷轴和图纸,书架的包围之中放置着一张庞大的绘图桌,中央是一个三乘三的巨大沙盘。几个衣着华丽的人背靠书架站成一排侍候,一个身穿红色法衣的男子站在桌边,两手带着白色的主教手套,撑在桌沿。
听见西泽尔等人走进来,他抬起头。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子,年纪看起来比较轻,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五官深刻峻峭,嘴唇的线条显示着这是一个肃穆的神职人员。于这种严肃的禁欲调子有违的,是他有一双棕红色的眼睛和一头玫瑰金色的半长卷发。他冲西泽尔不带感情的微微点头。
西泽尔说:“法穆尔枢机卿。”
枢机主教向他见礼:“以神之代理人、西方之宗主教、圣座的主人、罗马教皇的名义问候小公爵大人。”声音淡漠带着冰冷圣器的感觉。
康拉德在一旁为“小公爵”这个称呼皱了皱眉,西泽尔波澜不兴地答道:“亲吻神圣教宗之手。”
法穆尔没有为西泽尔这种随意的语气做出任何不满的表情,他直接切入主题说:“教皇大人派遣我前来问询小公爵,一年之后公爵大人入主罗马枢机团,这个时间是否有调整的必要。”
路克在一旁忽然抬起了垂下的头,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也出现了微微的紧张。
“没有必要。”西泽尔冷冷回道,“一年的时间,我一定返回罗马。”
“如此甚好。”法穆尔拢起双手,向西泽尔走近,微微欠身,“愿西泽尔小公爵早日成为罗马枢机卿。”
抬起头,他冷漠的脸上勾起一抹与其不称的笑容,显得非常诡异,法穆尔的目光凝驻在西泽尔面纱后面,片刻后说:“听起来……公爵大人的声音似乎已经恢复,想来身体应该无恙了?”
“神之庇佑,教皇之福泽被。”
西泽尔不冷不热地回答者,从法穆尔的视线中错开,淡漠地问道,“教廷派你来应该不只是向我提醒时间的问题,还有什么事情,枢机卿阁下不妨一次都说出来。”
法穆尔脸色不变,声音还是微微带笑,“小公爵总是如此冷酷……不妨,反正教皇大人格外器重。”
西泽尔不置可否,后面左右康拉德与路克等人亦一言不发垂头静立。场面上一时气温骤降,红衣主教却依旧自如,他拍了拍手,那一排侍候在枢机卿身后的人中走出来一个衣着鲜艳的青年,手里端着一个一米多长的深红色盒子。
法穆尔说:“向您引见葡萄牙王室的费迪南德·维克多男爵。”
纵横七海第一奸商费迪南德,有着一张浪荡不羁的脸,此刻他谨慎地收敛着一身狡猾的味道,恭恭敬敬地俯身向西泽尔行了个大礼:“公爵大人。”
法穆尔说:“这是教皇陛下赠与您的礼物。”
费迪南德托起手里深红色的天鹅绒金盒子,轻轻打开,里面黑色的锦缎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把雪亮的短剑,剑刃明亮纯净,宛如冰雪。费迪南德向西泽尔捧高了剑匣,“这是白金短剑——教宗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