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春风----斜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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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中星很快掩饰住自己尴尬,声音有点粗犷:“老夫习武粗人,没什么绕弯子的话,便直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圣上当认清了人在屋檐下的形势才好。您主动退位或许还能保住条命,若是不依,刀剑可是无眼的。”
  顾昡没露出半分慌张,似是早就拿捏准了孟中星是游原的人,话却是冲着游原来的:“只怕你念着的大半兵力不能按时赴约了。”
  说罢,便听见遥遥一记爆竹炸开的脆响。
  顾昡笑道:“在宫门处被截下了。”
  孟中星变了面色,一个“你”字结巴了半天,却续不下去。自堂外凌空而来的利箭正中他额心,将他钉死在座椅上。
  顾昡面向游原,稳操胜券地笑:“他寿辰前遮遮掩掩,实则是去了你的老宅徽州。朕原本还期望他安分些,没想到他如此愚忠。”
  挑了挑眉,道:“你以为,朕当怎么处置你?”
  游原沉默良久,唇边笑容散得干净,神色依旧平静,语气却是隐痛的:“胜负还未成定局。”
  下一刻,给挟持住的简宥由两名侍卫固定住手臂被迫腾空而起,推搡至游原跟前。又迅即被游原反剪住双手,面对着顾昡,脖子抵着柄削铁如泥的寒匕。
  (六十二)
  所有人皆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出猝然而降的剧目。
  游原持匕的手很稳,只有简宥有他在微微颤抖的错觉。简宥僵持着姿势,稍有乱动,利刃便会切入肌肤。
  游原声音缓缓扬起:“以简大人性命作为赌注,现下又是如何?”
  顾昡不料简宥在游园手下,万年不变的镇定见了瓦解,勾了嘴角却露不出一丝笑来。“那要看你赌的是什么?”
  简宥发不出一语,只是沉默观望着顾昡与游原对峙。
  游原道:“自然不是以命抵命,希冀用简大人保得我全身而退。我要的。”游原略作停顿,指着顾昡一字一字道:“我要的,是那顶帝冠。”
  整个大堂内静得彻底,只有游原张狂的话语突兀地回响着。
  简宥眼光顺着匕首的银星,终于停留在顾昡身上。隔了几步之远,也可见顾昡的眼眸黑得分明,厚重过堂外渐笼的夜色。
  顾昡张了张嘴,却一直吐不出半个字。
  简宥看着他犹豫的神色,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将自己揉在怀里,斩钉截铁道“我的人可不许有半分给他人伤了”。时过境迁。那般的眉目竟是如许模糊。
  简宥道:“与皇位相权衡,于他而言,什么都是无足轻重的。”声音极小,游原恰恰可闻。
  贴着简宥颈项的匕首紧了紧,细小的锐痛密密麻麻沿着刀刃伸展开来。
  游原强自把眼自简宥白皙颈上狰狞的血痕上移开了,朝顾昡催促:“皇兄可是思量好了?”
  顾昡避开了简宥渐渐冷却的目光,暗自捏住了拳头,深深吸口气,道:“六弟凭什么以为,他值得?”

  第 30 章

  (六十三)
  游原斜眉,手下刀刃又没入半许寸,割进肌肤的动作缓而稳。
  顾昡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摩挲着绸料,盯着简宥颈上渐渐蜿蜒而下的血迹,却终究没有抬眼看他。唇角似微微哆嗦着,意欲扯裂开薄薄唇线。
  简宥极轻声音漾入游原耳中:“不过如此。”垂了目,睫翼颤动,顺着匕首划开的口子逼深自己血肉。
  游原见势,却突然撤开了手,将手中寒匕轻轻巧巧抛了出去。扳过简宥肩膀,目光狠狠蹂躏着他,语气温软而绝望:“我竟还是下不了手。”
  游原眉尖的那份得意渐渐散去,眸中承载了万千缠绵,像是薄暮轻笼,层层叠叠。嘴角上勾,似窄窄月牙:“你与我说,我为何会这般冥顽不灵?”
  简宥叹息,试图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宇,却猛然给游原拉入怀里,就着唇齿辗转下去,血腥气在彼此间淡淡弥散开来。
  顾昡冷冷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包围着礼堂牵制住游原兵力的军队慢慢逼近成圈,为首的两个将士意欲上前拖开游原。游原十指死死扣紧了简宥,目光却温柔如春水潋滟。
  其中一个将士抬起手中剑鞘,用力往游原手臂击打下去。骨骼断裂声很是清脆,简宥几乎听见了一两符回音。
  先是右手,再是左手。
  简宥动了动唇,不忍去看眼光却怎样都移不开去。
  游原给压制着跪在地上,长发披散下来,仰首的姿势却依旧倨傲潇洒。他向着顾昡极缓极缓道:“我输了皇位,可你输了的,你会后悔一辈子。”
  顾昡居高临下地看他,却禁不住他对视的坦荡眼神,偏了面朝将士使眼色。将士伸手想赏了耳光下去,不料给简宥捉住了手腕。
  简宥猛力推开了游原旁的将士,蹲下身去捧住了游原的脸。简宥细细打量着他,黑瞳如珠,弯眉如柳,不觉中这般的面目已然渗入了自己的呼吸之间,恍然多年相伴。
  游原唇角挑了笑,看着不变的风流倜傥。
  简宥慢慢在他唇上再印了个吻下去,似是冰雪点过,极快消融。
  一直给忽略在旁的孟雨汀趁着众人分神的空档,突然拨开了人群,冲向游原这边。抽出不及反应的将士的长剑,折身刺向顾昡。一众兵士忙着护驾,拥向顾昡处。孟雨汀得空转过来,目标却是简宥。
  简宥躲避不及,几乎眨眼功夫,剑尖便迫向眉睫。
  孟雨汀咬牙道:“若不是你,游原断不会失了先机。”下个瞬间,双目却已不自主地放大,睁睁看着游原挡在简宥前面紧紧拥着他,剑锋撕裂血肉,完全贯穿后背。
  简宥反抱住游原,托着支撑着他的重量。游原似乎挤出了个朦胧的笑意,却很快褪得干净。耀目的鲜红色填了简宥满目,嫁衣,灯笼,游原,简宥只觉自己搂着的身体渐渐漏尽了暖意。
  仿若那年冬日的爆竹,劈啪作响的红色,最终也不过余了一两缕弥散开来的硝烟味。
  (六十四)
  东宫门口的守卫又换了批面生的。日子倏忽而逝。三四月的天气,一两缕明媚凉薄的光,芳甸杂英,春洲喧鸟,都给东宫门墙在里头圈了小小一块。
  简宥患上的风寒过了一月有余,才渐渐有了退去的意思。面色青白依旧,身子羸弱依旧。
  院子里一株红粉,立得孑然。枝头一路点下晕开的春色,深深浅浅亮了满园。
  简宥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半倚着石桌,抬眼斜看着树干,上边几道纹路,印刻得愈发沧桑。东风带落粉蝶片片,胭脂色染满简宥襟袍肌骨。
  庭内静极,几乎可以听着桃瓣翩然轻擦。
  简宥眼神不知凝在何处,间或有些呆滞地来回游移着。
  顾昡遣散了门前守卫,方迈过门槛,便见得简宥闻声转首看过来,却似没留意到他般,又很快望回那株桃树。
  顾昡脚步慢慢靠近,简宥维持着原来姿势,甚至捎着些随意,去拈弄飘进指间的花瓣。顾昡十指轻轻搭上简宥腰侧,简宥捻花动作微滞,却没有出声。
  顾昡道:“简宥。”言语流水潺潺。
  简宥背对着他,鼻翼上似乎有细密的汗珠。
  顾昡扣腰双手重了些,放缓了语调:“我总记着第一次见着你的样子。在这桃树下,花之颜色人之媚。”
  简宥顺着他思路想下去,印象里只余了铺天盖地的粉白,顾昡的眉顾昡的眼顾昡的神态顾昡当时的言语却仿若在一瞬间都失了踪迹,又像是早就模糊了一片,只是而今想起方蓦然惊觉。
  顾昡把着简宥手,指向书房,指向寝宫,与他说那些陈年旧事。简宥听着,那些往事像是远的没了边际之处溯流而来的,给顾昡藏在心底,磨砺出了温润的光亮,漾在简宥耳间,忽而美好得飘渺,又锐痛得隐忍。
  简宥半垂了眼帘,一瓣花片拂眉而过,眼底闪了波光,声音却冷静刻骨:“顾渲死了,游原死了,孟雨汀死了,所有的都得死了个干净,不是么?”
  顾昡敛了敛眉,在石桌另侧坐下,自放在地上的宫廷篮中取出玉壶琼觞。简宥侧身回首,见着酒樽上玉石光华,挑眉看着顾昡,终不过自嘲一笑。
  顾昡举杯与简宥,指尖微颤,眼里墨色覆得紧密,缓缓道:“这是顶好的桂花酿。”
  桂花酿。三字在简宥舌尖上转了圈,却只加深了他笑意中的嘲色。简宥接过顾昡手中杯盏,把柄视着杯中一汪清冽,慢慢抿尽。
  顾昡坐姿不动,攥紧了手,指甲却已然陷入拳心,目光沉默着落在简宥身上。半晌方开口:“你以前与我说的,桂花酿忘情,能断得干净。”
  简宥的笑意淡去:“现下你是用回忆给我谱曲挽歌,送我一程么?”
  “真是劳烦了。”那点薄得没了影子的笑复又给简宥挂上。
  枝桠上招展成一袭的桃花颜色,像是灼亮了又熄灭了无数年岁。丹彩明媚,春风烂醉。
  顾昡折身吻上简宥,极细致轻柔的辗转,似万点殷红摹过双唇。简宥不作反抗,亦不见回应,只是看着顾昡,眼光像是跨过天涯海角的距离,终于没寻着落脚之处。
  那些个死死纠缠着的过往,亦终是融入了微微澎湃起来的粉色波纹中,定成了再纯粹不过的底色。
  打在顾昡面上的一星桃瓣,似凝成了颗泪色,静静淌成简宥渐渐涣散开来的目光,清冷的缠绵的。
  顾昡觉着呼吸几乎不能自已,胸口空虚的沉痛压得心脏自底部麻木开来,却也到底是任简宥一丝一丝,断了最后的气息。
  风透湘帘,花满春庭。
  人面桃花,最抵不过年岁蹉跎。
  依旧春风,吹皱一池深浅韶华。

推书 20234-09-10 :白狼----想断的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