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中,男人固执又霸道地,总是在他耳边重复这一句话。“你要相信我。除了相信我,你还有什麽路可走?”
可是黎里树觉得那话语很远,远得仿佛飘在天边。
他已经头痛至极,连动下手指都很艰难。
强压著自己脖子的手,传来坚定而火烫温度。完全操控著自己的行动。黎里树宛如提线木偶般地被操纵著,洗手,念规条,然後褪去上衣,趴在棉被之上。
一张图样轻轻覆盖在他的背部。
“谭乐。”他叫了一声。
谭乐覆上了他的眼睛。
* * *
不知不觉,老式的锺点走过了两圈,时至夜深,大宅一片寂静,议事堂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发出声响。
一个跪著,一个趴著,另一个则是静静坐在地板上。
黑色的锦面上伏著一具纤瘦的背部,白皙柔软,两片蝴蝶骨清楚地浮凸出来,随著人的呼吸一起一伏。
整片背部,跃然而出一只野狼,挟风夹势,一对狼睛圆张,烈烈生威,两只张开的兽爪,爪尖如刀锋般削利,攀住苍白的背脊。视觉上看去,仿佛将那人整个牢牢扣住一般,威压欲下。错觉之间,仿佛整个房间里,都回荡著狼的啸声,反弹在板壁上,绵延不绝。即使只是勾出线稿,未曾敷颜色,也让人见之战栗。
技师眯著眼睛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那背部肌理动人,心生向往。心想,一会儿敷素色颜料便好,色彩过重则夺了那肌肤的绝妙质感。
他恭谨请示道:“谭先生,可以下针了吗?”
谭乐望向了黎里树。那个背朝上伏在锦被上的人,咬紧嘴唇,满脸通红,眼睛焦距停在不知名的地方,眼底含著恨意。
谭乐提了下嘴角,做了个笑的模样,眼神却是冷的。
他本是独占欲强盛的男人。耐著性子,陪著这个人的这些日子,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像他这样的性子,从来没如此费尽心思,老虎变成乖猫,就为了得到一个人。
可是他这番诚心,这个人居然还想跑。
谭乐又习惯性地轻微龇牙。这是最後一次,他告诉自己,知道那个人会疼,会伤心愤怒,明明他已经受了许多伤,自己却还要让他再苦痛一次。
明明是个老是惹自己发火,不听话的家夥,只要一想到他要离开自己,谭乐就觉得心里因为缺了一块而凉飕飕的,怎麽也填不满。
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寂寞。
过了今夜,他能堂而皇之地留那个人在身边,有的是时间一起慢慢厮磨。往後的日子还长,他一定会尽力补偿的。
这麽一想,心里就泛起自欺欺人的情绪。
那情绪也能安慰人的,至少,谭乐觉得自己站在正确的立场上。
他对黎里树说:“知道为什麽我要在你的背上纹这只狼吗?在我十三岁那年,杀了一个敌对小社团的头,那时起,别人就开始把我叫做’谭氏之狼’。这个外号一直到现在。”
他边说边脱下自己的外套,露出上身。精壮的身躯上,背上赫然显出一幅狼的刺青来,那生物眼神锐利,刺得人眼球刺痛。而倘若沾染上鲜血的红色,可以想象那份惨厉,简直宛若修罗。
从前,即使洗澡时,或者在床上赤裸相对,谭乐也有意识地正面对的黎里树。正是因为这背面,是见不得人的血腥残忍。
而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
“谭家是不能有两条狼的。”他对俯卧的人说道:“这里面的意思,你明白吗?”
“……”
“你不明白才好。”谭乐望著那片背脊上的刺青。
黎里树看著他,挣扎了一下。手上束缚的绳子牵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我恨你。”
“你早就恨我恨到骨子里去了。再多一点恨也不在乎。”
接著,谭乐语气又软了一些:“所以,你还不如相信我。”
说著“相信”的男人,语气里含著难以抗拒的意味,褪去了平日里大男孩般的恶劣天真,而是宛如黑道君王般,冷静绝情的气势。
黎里树在那强烈的威压之下,终於迫不得已地,伏下了自己黑发的头颅。
此时的自己,不相信又能怎麽样呢?
或许现在的心情,不是不相信,而是不甘心。
两行眼泪,从闭起的眼睛中滑下。
刺青针在半空划出一线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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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虐~
谁想做牛郎啊! (五十五)
55.
那个夜晚,从凌晨的星光转到清晨的朝霞,身穿黑衣的男人一直端坐在那里,注视著那伏在锦被之上,在针和刀的刺痛下细细颤抖的人。
空荡宽广的室内,牙齿咬紧的声音,微微的喘息声,甚至是连肉被细细挑开的声音,都听得清楚,那麽动人心魄。
而黎里树那咬著嘴唇忍受痛苦的表情,被阳光微微照亮了,汗水从他的下巴滑下,明亮似泪滴。
一直注视著他的谭乐,一直鲜明地记得那日的情景。
所有从白到黑的痛苦挣扎,绝望沈沦,就凝聚在那副刺青完成的时刻,凝聚在眉间的伤心一点。
谭乐是明白的,可惜的是,他的心肠始终很硬,需要一方付出的情形下,他永远是自私的那个人。
想要的东西,若是千方百计也不能让他顺从於自己,那就囚禁起来,他并没有仁慈到放手的地步。
直到正午,刺青技师终於把这件作品完成。
苍白背脊上的狼,由墨色苍劲的线条勾勒,黑白分明,动心夺魄。而唯有一对眼睛,是鲜红狰狞的,犹如要滴血的宝石一般,烙在蝴蝶骨之下。随著呼吸的 起伏,狼眼仿佛在微微开阖。
技师擦去多余的血迹,接著用绷带将刺青细细包好。
“谭先生,这次的艺术品很成功。完成程度也很好。”
“有劳你了,你会得到奖赏的。”
谭乐微微点头,将刺青师傅送出去後,又复回来,看向锦被上的人,那个人沈默著闭起眼睛,嘴唇咬得出血,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嘴角微微划开一抹微笑,明媚阳光下,那笑意森凉。
自己终於亲手把他染黑了。
* * *
谭乐把黎里树安顿在客房里,等他睡了之後才走出来,在门口碰到一个人。
“少爷。听说你带回一个人,而且让他入会了。”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是腰背笔挺的男人,好像一直等候在那里,见谭乐出来,就上前提出了疑问。
谭乐点头。对方叫陈之停,是自己的前女友陈梦梦的老爹,身份上是社团的元老之一,跟著谭正易过来的人,称呼上仍是改不了叫自己“少爷”。上次自己甩了陈梦梦那件事,也著实驳了陈之停的面子。
陈之停继续追问:“社团吸收的人选,少爷您没有和干部商量过麽?难道他有什麽过人之处?”
谭乐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善:“我让什麽人入会,难道还要向你说明麽?”
“当然不是。”陈之停笑:“不过还是要过问一下的,毕竟给兄弟们一个明白不是?以後人手调配上,人事部也可以做主。”
“他的话,你们谁都不用管。”
“果然是这样吗?他一定是有什麽过人之处,连少爷您也欣赏不已吧。这小子过去可是做牛郎的。”
谭乐皱眉:“你究竟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是我这个老人家多管闲事了。”陈之停笑了笑,踱著步走远。等到了无人处,脸色才显出忿忿的神色。
他的女儿梦梦被谭乐踢进家法室思过後,这些日子以来大受打击,甚至沾染上毒瘾,日日和那些L街的牛郎们厮混。这些头疼的家务事让谭家有声望的长老痛心疾首。
这一切,都是那个姓黎的小子不好!不是他的话,自己谭大当家的泰山的位子不是坐得稳稳的?!
这次,居然叫他在碰上那个小子!谭乐还亲自做了介绍人,让他入了社团。
“真是败家仔,谭家的基业迟早被他败得光光!”在没有人听到的地方,陈之停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半晌,他眼珠一转:“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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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咩?其实还好啦,俺只是很萌这个场景…… 被刺青忍著痛苦的人,和静静看著的另一个人。所以就写出来了。
於是黎叔,其实刺青是很美观的咩,尤其是OOXX的时候更是会让某人兽血沸腾啊~乃就表纠结鸟~排肩
谁想做牛郎啊! (五十六)
56.
黎里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面目模糊的人在对他笑,依稀笑得很温柔,很浅淡。连心都在这笑意里被浸软了。
那个人在朝他招手:“过来。”
於是他顺从地跨开了一步。
那个人又说:“你要相信我。我是为你好。”连语调都似足了某人。
好吧,相信他。相信他做的一切、那个人本来就是笨拙於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哪怕做事说话的方式不对,但他会体谅他的,毕竟他们一起过了这麽久。哪怕是朋友,也是交情非同一般了。
他的心境渐渐天真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朝那个高大的人影走去。
黎叔!有尖啸声划过耳际。
黎里树惊觉回头,居然看见小猴子的脸,熟悉的神色,然而他在哭泣著,满脸泪痕。
他心一急,又转身,朝小猴子跑过去,却发现那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周围陷入一片漆黑,两个人都不见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正奔跑在路上,气喘吁吁,後面有什麽东西紧随而上。
谁?……
很多人!纷乱的脚步声,陡然,无数双手从黑暗中探出来!
那些手抓住他的头发,他的胳膊,他的身体!
他们在做什麽?……
他们要对自己做什麽?……
“砰!”的一声,一把冷硬的枪瞬间捅破了黑暗,记忆仿佛张开一张大薄膜,从中间一点开始破裂!
黎里树猛地惊醒。窗外正是深夜,巨大的月亮运行於天空。
他觉得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太阳穴突突地弹跳著,仿佛要炸裂一般。
抚著额头,闭起眼睛,越来越多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了进来,宛如开闸的水无法停止。那些曾经出於身体保护机能,而刻意遗忘的悲惨记忆,不断冲击著他的神经。
被蒙住眼睛捆绑得不得动弹;无法逃避的猥亵的手;周围谩骂嘲笑的声音;狠狠贯穿身体的枪管;以及之後,不清楚数量的男人的无止境的侵犯;鲜明的屈辱的疼痛感……
为什麽要想起来?!为什麽已经忘了,却又让他再度想起来?!
黎里树蜷缩在床上,紧抱著头,嘴里发出来含混的哀鸣。清晰的苦痛的感觉一波波涌上来,连心脏一起抽动著,这痛苦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而已,不是为生活所逼,不会踏入这一行。偏偏踏入这一行的他,什麽都不懂,还空有志向,於是触了大霉。他曾经被那个不堪的夜晚的遭遇打击到崩溃过,也为此差点丢了性命。长久的时间里,不间断的噩梦,无止境的恐惧,精神上承受的压力直接导致脑子出了问题。从始至终,他都无法从那样的阴影中走出来。
最後在实在无法忍受之下,恰好的受伤引发了一场高烧,干脆地挖去了那段记忆。
人都是想求活的,被逼到绝路之时,潜意识里就会寻找令自己不那麽艰难的途径。人的脑袋就是这麽好用的东西,於是他干脆的忘记了,但即使是这样,生活对等同残疾的人来说,也不是那麽轻松地事。
而此时,谭乐犹如绝处的一束阳光一般,照入在自己求死的生命里。
他真的被男人明亮的笑容打动过。那一瞬间心动的感觉,犹如萌生的绿芽,又如指间的温度,细微,可是让人充满希望。
但那时候会对谭乐心存感激的他,只是个脑袋被烧坏的傻子而已。
为什麽那时候不是发烧死了呢?为什麽还要让他再遇见谭乐?为什麽再遇见谭乐的时候,可以和他一起在同一屋檐下悠然生活?
那个微笑著收下蛋糕,被牵著一起购物的家夥,陌生地简直是另一个人!不是自己,怎麽会是自己?!
那些温暖的时光也都是假象吗?……
他到底该怎麽办?!……
不知过了多久,黎里树把覆著眼睛的手背放下来,才发现自己是满脸都是湿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啪嗒啪嗒从瞪著的眼睛里流下,连枕巾也全湿了。
他缓慢地转头,眼角一斜,忽然发现,原来床边还站著一个人!那个人一直没有出声,正冷冷盯著自己。
谁想做牛郎啊! (五十七)
57.
他缓慢地转头,眼角一斜,忽然发现,原来床边还站著一个人!那个人一直没有出声,正冷冷盯著自己。
这种情况本来是很吓人的,可是黎里树刚才受到的冲击的太过巨大,现在看到那个人,也只是眼珠呆滞地一轮,闭了眼又睁开。
精神的打击引起身体的反应,忽然胃里传来涌动的难受感觉,喉咙口止不住地恶心。他呜哇一声吐了出来,那个人冷眼看著他扒著床沿,稀里哗啦吐了个彻底。
看了半晌,那人忿忿道:“你顶多算个长相中上的普通男人而已。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更是难看至极,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吸引少爷了。”
站在床边,冷嘲热讽的人正是陈之停。他本想潜入房间,看看这将谭乐迷得数月不肯回本宅的男狐狸精有何特别,没想到是这病鸡似的男人,再想到自己的女儿,心中怒火更甚。
黎里树吐得昏头昏脑,模糊听到他的话,心里想吸引不吸引,又关他什麽事呢?他现在只恨不得去砍了那狼心狗肺的混蛋。
陈之停又说:“不过我又听人说,男兔子总有非常手段的,有一手看家本领。听说你以前是做牛郎的,拿对付女人那一套来对我们少爷,难道也吃得开?”
黎里树抹抹嘴巴,虚脱地倒回床上,他现在没有力气和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掰话,他心里只巴望著谭乐大发慈悲快点放了他,天一亮就能让他赶快回去。
这地方住著一窝的强奸犯,他是再也不想呆了。
陈之停有些动了火气,面前的病鸡自顾自发呆,丝毫不理睬他,让他站在这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於是只好继续把自言自语编下去。
“我看,估计是少爷看上了你的屁股?我看著他长大,他从前可没试过男人,你是第一个,他就食髓知味了?”
“……”
“你小子也别得意了,横竖他也就玩过你一次,再吃不到嘴才对你上心的,等他厌了,过阵子还不是去找新欢?谁记得你叫啥名甚。”
黎里树皱起眉,他刚才似乎听到了什麽。
“你刚才说……他什麽时候和我……?”
陈之停见这人终於有反应了,有些得意,再仔细一想,他女儿跟他说过当时情景,这人是眼睛蒙住被强奸的,只怕事到如今,还不知道是谁玩了他的屁股。
“哈!你个小子难道一直被蒙在鼓里?”
黎里树直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知道什麽?”
陈之停又怪笑了一声。他知道他现在有个把柄捏在手里了。这把柄其实於己无用,可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去做做也是好的,总好过给女儿梦梦出一口气。不然女儿实在太冤。
陈之停嘿嘿两声,摸摸嘴角稀疏的胡子。“我要不要,给你讲个趣事儿?”
听到这话黎里树心突地一跳,眼角正瞥到床对面的镜子,只见镜中自己赤裸的背脊上,巨大的猛狼呼啸著扑在背上,眼眸似血,明明是凶狠的模样,眼底却含著意味不明的味道。
狼爪死扣,獠牙锋利,压得他整个人仿佛负了千斤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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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更得稀少了些,接下来保证日更哈~
谁想做牛郎啊! (五十八)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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