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气喘连连的可人儿,宁若褪下外衣,盖在了对方的身上,并用衣袖擦了擦对方额上的汗水。“睡吧。”他说。温柔的眼神,竟是从没有过的。
“你……”纪绍白惊讶于他的举动。这个人平日里一副色魔形象,机会近在眼前,怎却轻易放弃?
宁若看出他的心思,挑挑眉,“本王向来不会霸王硬上弓。”
“或者说,你喜欢用强的,希望被我在这里吃掉?”语意中难掩暧昧。
“……”纪绍白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去。
喜欢被你□?下辈子都别想!
两人这么一闹,天色渐渐暗去。为了隐蔽,便没有生火。夏天的夜晚,倒不是十分寒冷。
“小白,不如咱们不要回去了。”黑暗中,宁若第十次对纪绍白说。我对你舍命相救,不如你以身相许?
不如,跟了我吧,咱去闲云野鹤……
“不要。”纪绍白答的果断。宁若,你有事情在瞒着我?
宁若叹气,“小白,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
纪绍白一愣,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他说,“你们果然是兄弟!”允阳临死前,也对我说,绍白,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
第十章 篡位
绍白,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不要知道……
绍白,你何必自讨苦吃……
绍白,那个人为了你肯丢下国家,为什么你不能真心对他?
为什么?
再次回到洛阳的时候,纪绍白便知道,宫中有事发生。太和殿门外的禁军多出了一半,朝中的大臣也是频繁往返于宫里宫外。这个天下,远没有他想像中的固若金汤……
匡莫依然坐在那龙椅上,虽然表情冷淡,却是明显消瘦了几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纪绍白跪了下去,恍如初次见面。
“平身。”匡莫的语气中有明显的疏离。
纪绍白抬头,英武的王者,从来不曾显露心事。英武的王者,如神一般。有谁还记得,他的心也是肉长的……
绍白不是不喜欢你……人非草木!
只是,纪绍白的心中原本就没有多少爱……所剩无几的全数给了那人,如何再分给你?
还剩下的,也就是这卑贱的命了!
于是,在那个刺客突然冲出来的时候,在宫廷中的禁军侍卫也认为无力救驾的时候,纪绍白突然冲了出来,护在匡莫身前。
“小心!”危险的境地一及触发,伴随着利刃穿胸的剧痛,纪绍白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兴奋。这一刻,他有些羡慕匡莫。
纪绍白仇家众多,日日安份地等在宫中,却总不见有人来刺。匡莫,整日兢兢业业,勤政爱民,却总有人诅咒他死。这个王位,果真迷倒了千万人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恨我强占了你吗?为什么还要救我?匡莫紧紧抓着他,泛白的指节在不断颤抖。
纪绍白转头,并看到那位刺客被逼到墙角,被围得水泄不通。气数已尽。
他笑了,含着一口血笑了出来。血喷在那人明黄色的衣袖上,渐渐渗了进去,就像是鲜艳的花朵点缀其中。
他说,“我还给你了……”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了。
恍惚见,又听到一个人在问他为什么?这次问话的不是匡莫,而是肃子章……
绍白,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要选择这条路……
纪绍白笑着反问,为什么?子章,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那一剑伤到了心肺,久不得下床。
再看匡莫,神色萎靡,发丝凌乱。才知道他昏迷了三日,匡莫也就三日没有早朝,日夜守候。
“绍白,你醒了就好。”王者的音调中透出疲惫。
“……”纪绍白不语,再度闭上眼睛。
帝王本无情。而如今,区区一个纪绍白就已经把你折磨成这样,倘若再加以利用,定会把你打的不成人形。
恰逢此时,朝中出现异动。四处断线的私盐案子就像是空中的臭氧层,牵连极广,越扯越大。某些大臣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在民间,隐约有一股势力浮出水面。他们打着光复前朝的名号,从四面八方向洛阳涌来,蓄势待发。而这些人的军饷来源,正出自那空中消失的私盐赃款中。
一个月后,起义军再次奇袭宫廷。惠景帝匡莫受伤失踪,太后拒被挟持,故自缢于宫中。
“你……”纪绍白再次醒来,惊觉眼前换了人物。日思夜梦的人物,突然出现在眼前,反而觉得陌生。
他再次想起允阳临死前所说的话。他说,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
然后宁若也对他说,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可以知道,唯独纪绍白不可以知道?
原来答案近在眼前,昭然若揭,只是我不愿承认。
“子章……”纪绍白不由自主的叫出那个名字。平阳王受恩于前朝末代皇帝,自然拼了性命护其后人。
“或者我该称您陛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世界本就如此现实。此时这坐在床前的肃子章,已经不是他眼中的木头,而是那被称为罗刹的起义军首领,杀人不见血的冷面阎罗!
肃子章眼神一紧,喝道,“这本来就是我肃家天下,我不过是抢回原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是啊,肃子章,前朝遗孤。
恩恩怨怨,环环相扣,倘若不是当年被高祖夺了江山,也许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当今皇上吧。只是这样一来,纪绍白便不会再与他于湘南初遇。
“他呢?”纪绍白躺在床上,转换话题。
肃子章一愣,随即冷下脸来。这个“他”所谓何人,两人心知肚明。“逃走了。”肃子章的语意中有几分的嘲讽。
生命垂危,谁还顾得了别人。先保住自己性命才是真的!
“你还巴望着他会带你一起逃走?难不成你对他动心了?”那一剑计划周详,本能够要了他的性命,不料却被你打破。你这个人实在可恨!
“……”纪绍白闭上眼睛,不理会他眼中的怒意。至少这件事情,他无法反驳。
接下来的几天,起义军在宫中烧杀抢掠,□妇女。肃子章见到,也无可奈何。这些人,原本就是乌合之众,胜利在握便得意忘形,怎求得他们能够恪守军规,言明纪律。
闲暇之余,他便去那单独的庭院找纪绍白。他护不了整个宫廷的无辜子民,至少可以护得此人。
第一日,两人在房中静坐,沉默良久。
第二日,两人在花园散步,走在一起,却各想各的心事。
第三日,纪绍白突然转过头来,对着肃子章说,“子章,我不喜欢这种日子,陪我离开这里,好吗?”起义军之中,包含了不少赤琉兵马,想必是肃子章与瑾有了什么约定。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战以战,杀人盈野。到头来,战争只会给人民带来痛苦。指点江山的领袖,是否能够听到他们心中的悲恸?
肃子章一愣,突然把纪绍白紧紧抱在怀里,“傻瓜,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抽身离开吗?”绍白,你明明不是这么天真的人!
“难道……难道你喜欢上那个人了?你想帮他要回这个江山?”
绍白,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今日却不可以了呢?
因为那个人吗?
因为那个人走进你的心了吗?
“绍白,你说你爱我,你说一次好吗?”肃子章的眼神一刻比一刻慌乱。你若不爱他,又为什么替他挡那一剑?
“……”纪绍白不语。
子章,匡莫这个人深谋远虑,心狠手辣,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子章,自欺欺人的其实是你。你明知这群人成不了气候,你明知自己只能成为惠景王朝的小小插曲,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PS:之前写的匆忙,竟然少写了许多内容。在此说明一下
肃子章起义军中,有部分人马是赤琉军。当年他与赤琉二皇子瑾有过约定,只要助他登上帝位,瑾便可以得到匡莫。
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都是这样:若想谋反,必然要勾结外敌。
十一章 梦醒
犹记得那年在湘北的山上,少年牵着少年的手:白,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转眼间,一晃经年,浮生若梦……
……
……
……
这日,纪绍白坐在窗前,看着那天上的飞鸟,目不转睛。突然,他回转过头,问身后的人,“小翠,你听过忘忧草的传说吗?”
被他叫唤的婢女突然回神,惊慌的低下头。“回纪大人,小翠没有听过。”这个人,仙灵俊秀,温文尔雅,尤其静坐的时候,仿佛那飞天的神仙,竟让她一时看得出了神。
纪绍白稍微勾了勾嘴角,又转回头去。
相传有一对恋人,因战乱而被迫与对方分开。再次见面的时候,竟然物是人非……忘忧草,正是忘却前尘的灵药。吃了它,便可以重新来过。
小翠天真无邪,实话实说,“可这只是个传说,不是吗?”以讹传讹,岂可相信?
是啊,这只是个骗小孩子的故事罢了。
子章,我竟被你骗了那么久。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寻到那忘忧草,以为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宫廷中,候鸟齐飞。果真是不安分的年代,连那高栖枝上的候鸟,都受了人间的惊扰。
直到那一天夜里,纪绍白醒来,忽觉身边有一人影。
定睛一看,竟是梦寐的人物。
“绍白,咱们离开这里吧。现在走还来得及。”肃子章趴在纪绍白身边,轻柔的说。只要离开,咱们便可以重新开始。
再看屋子外面,已经是火光冲天。
纪绍白摸着肃子章在火光中忽隐忽现的苍白面庞,满含爱怜的摇摇头。如今,还可以吗?
“绍白,你不愿意跟我走吗?”此时的肃子章,就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我……”我怎么会不愿意。我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好久了。
子章,你可知道,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只是,真的可以离开吗?不是痴人说梦?
……
就在这时,房门忽被推开。那人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一个挥手,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把肃子章拉扯下去。
“绍白,朕回来了。”那人说,豪气云天。
朝中已经换回所有旗号。所谓的前朝,气数已尽。
果然,乌合之众,敌不过匡莫的铁骑军队。两军再次对垒,起义军有如以卵击石。
房中,两人默默对视。
“绍白,你从来不肯正视朕……”那人如是说,淡淡的语气,似乎丧失了七情六欲一般。
“绍白,你就这么喜欢折磨朕吗?”在朕终于以为你有点喜欢自己的时候,你却又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了。
“绍白,你向来口齿伶俐舌翻莲花,你怎么不辩解?”
“……”纪绍白静静闭上眼睛。陛下,我从没有对您表示过什么。自作多情,怨不了他人。
……
兵不厌诈。惠景王朝表面上节节败退,实则引蛇出洞一网打尽。肃子章卧薪尝胆,苦心经营,却于瞬间全线溃败,兵败如山倒。一招失误,满盘皆输。
惠景帝匡莫十年,郡主大婚在即,其未婚夫婿肃子章因叛国之罪,被判腰斩之刑。纪绍白因之前救驾有功,官复原职。
行刑当日,纪绍白被逼坐在监刑席上,坐在王者身旁,目睹整个过程。肃子章在刑场上被人拦腰斩断,就那样直直盯着他看上一炷香的时间才断气息。其中细节不必详述。
从头至尾,纪绍白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波澜不惊。好似那眼前的惨案与自己毫无关系。
匡莫叹气,绍白,有的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你不爱我,也不爱你自己,可你真的爱那个人吗?
有时候我在想,你看似深情,却谁都不爱……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人……
……
肃子章死后的每个夜晚,纪绍白都会惊醒过来。梦中的子章,倒退十年,飘逸俊秀一如湘江湖畔。手摇纸扇,翩翩公子……
那时,肃子章便说,绍白,我从不后悔,做那潜伏于地下的蝉……
绍白,你后悔吗?
我后悔吗?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原来那多年之前与帝王交换的条件,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你,本可以自保……
你有你的抱负。你在朝中低调行事,卧薪尝胆,你原本可以等待时机成熟,再开展那复国大业……
你原本可以更理智一些……
十二章 誓言(end)
这日,又是在那洛阳街头的酒馆前,纪绍白再次遇到旧识。经过几个月的动荡,朝中文才损失惨重,人人自危,竟再也找不到几个熟识的人物。
“来,请你喝酒!”纪绍白高声对他吆喝,完全看不出朝廷一品大员的风采。
傅念恒被这百年难遇的豪放气质惊到,不假思索的随他进了酒馆。两人坐于酒馆最深处的屏风后面,一边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丝竹悠扬,一边伴着影影绰绰的树影,自斟自饮。几壶下肚,都已是神魂颠倒,胡言乱语。
而这言语之中,亦真亦假,又有谁分得清?
傅念恒喃喃自语,“肃子章太天真,他对你的心思那样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 而你,恰是他的致命伤!
“是吗?”纪绍白看着眼前的酒壶,笑的妩媚。
是这样啊?
肃子章,我曾问你什么是执著,你说那是飞蛾扑火。我把你说的话奉为真理,日日不肯忘记。我原本以为,你什么都懂。
肃子章,你什么也不肯对我说……
肃子章,你以为得到江山便能够得到我……
肃子章,你骗的我好苦……
隔日,纪绍白穿着整齐的官服,跪倒在偏殿上,“陛下,臣想辞官。”
匡莫皱了皱眉头,“也好。”他说。
“那从今往后,你就留在后宫陪朕吧。”你应该知道,朕一辈子也不会把你放开。
从小的时候起,朕想得到的东西就都会到手,这一次也不例外。绍白,朕不会放手……
纪绍白低头,好。声音几不可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
……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纪绍白何尝不择手段……
白绫飞舞,迷乱了众生的眼睛。那日,你我一同踏入朝堂,我便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纪绍白,你也不再是原来的肃子章。
时间,原不可以回转。有些东西,也永远无法挽回……
就像现在,他把头搭上那长长的宫廷特有的纯白丝带,轻轻踢翻脚下的凳子,就已经踢翻了所有的后路。他深刻的感觉到,浑身的气息都终结在喉咙中。
死亡的过程是漫长而又恐怖的,然而他,已经无法回头……
……
惠景帝匡莫十一年,纪绍白自缢于宫中。
回溯当年,那废宅堂前——
“子章,世上有没有忘忧草?”
“忘忧草?忘却忧愁?那是何物?”
“绍白,如果可以忘却前尘,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你会怎样选择?”
“选择……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知道……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的面对人生每次寒冷。
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
谁把谁当真,谁为谁心疼,谁是谁唯一的人……
伤痕累累的天真的人,早已认不清还有什么神。
美丽的人生善良的人,心痛心酸心事太微不足道。
来来往往的你我遇到,相识不如相望淡淡一笑。
忘忧草忘了就好,梦里知多少?